第56章
第56章
蔣奇峰清醒一陣,說了幾句話又昏睡過去。
小劉把床頭的燈調暗,沙發有人佔着,他坐在剛支起的鋼絲床上。
游松抬碗看錶,已經八點鐘,他換了個姿勢,輕輕吐出一口氣。
余男坐他旁邊沙發上,低頭刷朋友圈,餘光里,他又抬了下手腕,雙腿左右交替。她看過去,游松蹙着眉,顯得略微煩躁和不安。
余男說,“時間也不早了,要不你和小劉先回去?”
游松瞧她一眼,“先出去洗個澡。”
“都到家了,你回去洗吧。”
“我有話問你。“他一頓,“洗完把你送回來,我就回去。”
余男不知道他有什麼話要問,只是連續跑了兩天,淋了雨,又出一身汗,的確渾身粘膩。
她沒拒絕“好。”
兩人出了醫院,室外寒冷,風一激,余男打了個哆嗦。
這裏溫度比大理低很多,風很硬,打在臉上像刀割。她在那邊待久了,初來不適應,受不了這種乾冷氣候。
游松腿長,和她錯開半步,回過頭問:“衣服夠不夠厚?”
“夠了。”她看向他,游松還穿着單薄的外套,雙手束在口袋裏,昂首闊步,不見半分冷意。
余男張了張嘴,終究沒說話。
路邊有幾個地攤兒,是貼手機膜和賣舊書舊報紙的,游松往旁邊看了一眼,問余男,“你鞋穿多大碼?”
“……36碼。”
游松在一個攤位前停下,看了一圈,抬抬下巴:“那雙行嗎?”沒等她回答,游松問攤主,“那雙鞋多少錢?”
攤主說,“80元。”
他沒吭聲,攤主以為他嫌貴,趕緊說,“這是正版UGG,網上都賣兩百多的,我這裏很划算。”
游松不知道什麼是UGG,想了一會兒,“有37碼的嗎?”
余男看他一眼。
攤主連忙說,“有有有。”
他回身找鞋,游松又說,“再加一雙厚鞋墊。”
攤主把鞋子和鞋墊遞過來,游松沒接,歪一下頭,“給她。”
余男接過,把鞋墊拆開,分別放進雪地靴里。
游松站旁邊看她穿。
裏面的絨毛包裹住腳面,鞋子大一碼,墊了一副鞋墊剛剛好。
腳暖了,身上也變的很踏實,鞋底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謝謝。”
游松哼一聲。
余男還是問出口,“你冷不冷?”
“不冷。”
買完鞋,兩人上車,車子開出醫院。
濟南的夜跟大理不同,多了些繁華和現代化氣息。主幹道是雙排八車道,轎車鳴笛,人煙熙攘,缺少一分寧靜。
車裏卻相反,沒人說話。
游松忽然問,“剛才蔣叔叫津右,津右是誰?”
“我弟弟。”
游松舔了下嘴唇,空氣凝滯幾秒,他聲音低沉:“你……記起從前的事了?”
余男心下一顫,面不改色道,“之前他來大理,和我說起過。”
及靜,她似乎聽見他舒緩的氣息聲,過了會兒,他說,“鄰居這麼久,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余男不願多說,“來濟南前就死了。”
游松一滯,不吭聲了。
余男看向窗外,城市的五光十色倒映在車窗上,玻璃邊角一層朦朧的白霧。北方城市,每到冬天,都會被賦予一種魔力,彷彿置身在童話里。
余男心血來潮,“我之前住的地方能洗澡嗎?”
游松看向她,只問,“想回去看看?”
她剛開口時就後悔了,游松已經打了個方向,往老城區的方向開。所在位置離那兒並不近,沿途走的不順暢,停好車已經半小時以後。
兩人站在樓下,游松點了根煙,“還記得是哪層嗎?”
余男沒說話,微抬起頭,目光在一扇窗前停留幾秒,又看向別處。
這片小區很舊,是之前運輸三廠的家屬樓,游父當時是隊長,內部價買了兩套,一大一小,大的自家住,小的租給了蔣奇峰。
小區沒物業,周圍留下許多枯掉的草,門前有幾個小石墩和一張石桌,石桌邊角不全,上面畫了一張棋盤。兩盞破敗的孤燈,成為黑暗中唯一照明,打在灰突突的牆壁上。
兩人站在樓棟前,等游松抽完這根煙才上樓。
在樓道里站了好一會兒,藉著窗外月光,游松碰了她一下,“中間是你家,我們家在右邊,另一側住着莫惜瞳。”
余男絞着手指,“哦。”
游松觸了觸額頭,“你和她在同一個班級,你們……”
“你有鑰匙嗎?”
游松看一眼身旁模糊的輪廓,“沒有。”
他往前走了兩步,在門前花盆下摸索了一陣,取出鑰匙開了門,一股陳久的霉味撲面而來,蔣奇峰從大理回來直接住到醫院裏,這裏很久沒人住。
游松按亮開關,頭頂的白色燈管掙扎了幾下才跳亮。
一副慘淡破敗的景象落在余男眼中,她一愣,踟躕不前。
游松順手把鑰匙放在鞋柜上,輕車熟路先去開窗換氣。
余男很小心的走着每一步,對面是張橫條格的沙發床,茶几年代久遠,電視是最老舊的熊貓牌,旁邊放一對紅雙喜的暖水瓶……
剎那間,整個屋子彷彿以驚人速度倒退還原,瓦灰四落,塵土紛飛,她看到站在客廳中央那個小小的自己,隨蔣奇峰逃到濟南,沒有媽媽弟弟,無助彷徨。
記憶彷彿一下子噴涌而至,想起一些事……她晃了晃頭,怕被滄浪的時光卷進去。
余男無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撞進一副胸膛。
她回過身,游松朝里抬了抬下巴:“浴室在裏邊兒,你去洗吧。”
余男呼出一口氣,“好。”
她拿着背包走進浴室,浴室是老舊的木板門,插銷已經壞掉,余男嘗試幾次,根本關不嚴,她抽出幾張紙巾疊了疊,掩在門框裏。
她盯着那張紙,掙扎了一瞬,還是褪下衣服。
游松去陽台給張碩打了通電話,回到客廳,浴室已經響起刷刷的流水聲。
他往那方向掃了眼,門的最下方有個方形的換氣窗,上面百葉斷了幾條,有昏黃的光從裏面傾瀉而出,水珠伴着裊裊霧氣濺出來,他目光移下去,地面已經濕了一小片。
游松瞥開視線,摸上口袋裏的煙。
難得老房子還有熱水,余男適應了溫度,把水閥開到最熱,氤氳霧氣籠罩着她,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赤腳踩在瓷磚上,輕搓着身,抬眼靜靜打量狹小的空間,馬桶還是之前的蹲位式,沖水閥周圍積了厚厚的水垢,浴室沒有鏡子,手盆邊沿僅有一塊兒幹掉的肥皂……
樣子一點都沒變。
余男想的出神,房門毫無預兆被推開。
游松站門口,“你叫我?”
余男扯過旁邊的衣服,“沒有。”
游松視線從她腳腕上收回來,一頓,“那我可能聽錯了。”
“有可能。”
“……有毛巾嗎?”
“有。”
“車上有洗髮水。”
“我帶了。”
“水溫別太高,容易暈倒。”
“好。”
游松握上門把,那扇門緩慢合上。
余男轉過身,輕輕咬着唇肉,隨手抓的衣服被水淋濕,她鬆手扔在地上,恍神間,身後‘砰’一聲巨響,門板狠狠磕在瓷磚上。
來不及回身,游松從背後攏住她,脖頸衝上股熾烈的氣息,比熱水還要燙。
他外套上粗糙的布料刮擦她的後背,熱水在兩人周身流淌,他很快渾身濕透。游松輕吻她耳後的敏感,慢慢滑到肩頭,含糊不清的說:“我知道你也想的。”
余男閉上眼,心跳亂了,“我……”
游松大掌忽然罩住她的嘴,“別說違心的話,老子現在什麼都不想聽。”
他手滑下去,余男不由自主的顫抖,游松在她潔白的背上親一口,竟像是妥協的笑了,“什麼關係都無所謂,你心裏怎麼定義都可以,我不逼你,但你別拒絕,就像之前那樣……不好嗎?”
余男喉嚨發緊,他聲音像泡在水裏,聽去有些無力和脆弱,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余男幾乎動搖,卻終究拗不過內心的執念,那是一根刺,紮根太深,動一下,撕心裂肺的疼。
她輕輕拉下他的手,咬了咬唇:“你說炮友嗎?”
身後一陣沉默,他低低的“嗯”了一聲。
“也好。”余男突然回身,踮起腳,“從哪兒開始,就從哪兒結束吧。”
她吻住他的唇,游松大腦停轉了兩秒,強行拉開她。
“把話說清楚。”
“他……我爸走之後,我會離開這兒,離開大理。”
那天過後,很久沒見面。
蔣奇峰真如小劉所說,越到晚上越精神,有時拉她聊些亂七八糟的話,有時喊渴喊餓,有時想吃合口味的,大半夜使喚她出去,買回來,卻一口都不動。
余男沒什麼反應,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早晚為他擦洗一次,每隔半小時翻一次身,頻繁清理拉尿過的棉墊。之前小劉照料周到,卻不如余男細心,也許是心情緣故,蔣奇峰攤在床上,半昏半醒竟挨過了大半個月。
濟南一天比一天冷,余男吃住都在醫院裏,隔兩天回老房子洗澡換衣服,有她在,小劉不再過來。游松只來過一次,見她像見仇人,語氣沖,拉着臉,那表情恨不得千刀萬剮了她。
余男一笑而過,日子過得飛快。
游松在濟南這段日子,回家探望游父游母,莫惜瞳在當地報社工作了,還在生他氣,借口忙也沒回來。
他小住幾天,回沂縣處理了些公事,這天回來,想了想,還是往醫院的方向去。
快到醫院門口,他電話響。
游松抽空看了眼,是張碩,他接起來,沒等開口,那邊先吼了兩嗓子。
張碩說:“游哥,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