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市醫院監控室。
游松和警員王恆在這裏待了盡一天,晚上,張碩來送飯,之後三人一起看監視器的回放記錄。看了幾小時,仍然不見進展,游松按了暫停,靠在椅背上碾眉心。
相反,王恆腰桿忽然挺直,手指在暫停和回放之間往返幾次。
游松注意到,“王警官,看出什麼了?”
王恆按暫停,看向他,又把剛才那段影像倒回幾分鐘之前,“注意這個女人。”他點點屏幕。
游松看過去:“保潔員?”
“對,”王恆說,“如果你篤定這醫院存在問題的話,看了一天回放,只有這女人比較可疑。”
他又回放另一段,畫面再次出現那個保潔員,站在走廊角落,看似隨意的低着頭,跟旁邊人在聊天。
王恆按了暫停。
張碩滑動轉椅湊過來,“怎麼可疑法?”
王恆說:“看看她旁邊的人。”
張碩眯着眼,“劉德順?”
“是的。”王恆看向兩人:“根據你們給的資料,再看監控,劉德順、梅麗幾人先後和這個保潔員都有過接觸。保潔員能在各科室間自由出入,可以見到任何人,包括病人家屬。”
游松抵着拳,默了瞬,“你是說……”
“還有一個細節,”王恆調到一個鏡頭,放大看:“幾人都拿小本子寫了什麼。就好像……保潔在說,他們用筆記下。”
王恆在刑偵科工作很多年,一些細節抓的很到位,之前游松根本沒發現。但監控的解像度低,即使放到最大,也無法判斷他們究竟說了什麼。
游松問:“有辦法看清他們寫什麼嗎?”
王恆搖搖頭,“除非把資料帶回鑒證科,根據筆畫走向做判斷。”他頓了頓,“你也知道,所有事情都是你們的猜測,沒有實質證據,根本無法立案……其實,我這也算利用職權,屬於違規行為……”
游松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握了握,不想為難他。
“謝謝。”
王恆笑笑,拍了下肩上的手:“沒事,能幫的也就這麼多。”
他掏出根煙遞給游松,又扔一根給張碩,“我和陳強在大興安嶺一起當過兵,那時出生入死,挺鐵的。他開口讓幫個忙,能幫的,一定幫。他也零零散散講了一些經過,我聽個大概。”
游松啜一口煙,沒吭聲。
王恆看向他:“說實話,雲南拐賣人口、黑市交易的案件實在太多,直接原因是器官緊缺,國內還沒建立良好的捐獻體系,也大多沒有那種意識,中國人比較重視的是入土為安。”他彈了下煙灰,“所以黑市交易才會猖獗。”
游松抬頭看了他一眼,仍然沒吭聲。
王恆說,“那些人都太狡猾,政府方面緝拿力度再大,但沒有證據也是力不從心。”
他聽出他的意思,王恆委婉勸他放棄。游松勾了下唇角,“明白。”
夜深,幾人從醫院出來。
游松吸了口涼氣,昂起頭,緩緩吐納,黑夜裏出現一團縹緲的霧氣。
他收回視線,“王警官。”
王恆回頭,游松問:“要是我能掌握一些實質證據呢?”
“那另當別論了,”他頓了頓,“如果犯案人真是昌融集團的呂昌民,以他身份,涉及面會很廣,社會影響力重大,警方一定會重視。”說完,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拍拍游松的肩,真摯的說“有用得着的地方吱一聲,只要能辦到的一定儘力。”
王恆想了想,“還有個事情,我發現,那幾人和岑桂琴接觸沒多久,無論家人是否康復,都辦理了出院手續,我覺得這點很可疑。”
游松一頓,笑着,“謝謝。”
王恆開車先離開,張碩走上前,“你有辦法?”
游松說,“明天弄個微型竊聽器。”
“你的意思是……”
游松點了根煙,昂頭猛的吸一口,不用解釋,張碩已經明白。
兩人站車邊抽完一根煙,游松把煙頭扔地上用腳碾滅,隔了會兒,從兜里掏電話。
他靠着車門,低頭按了幾個數字,手指在綠色按鍵上徘徊一瞬,半晌,終是撤回去。
游松把手機揣兜里,瞟一眼張碩。
張碩抽煙慢,還剩下幾口,聽旁邊人說:“你給余男去個電話,把今天事情說一下。”
“你自己怎麼不打?”
“煩。”
張碩故意說,“她煩你?”
“我煩她。”
張碩哼哼笑,掐了煙,順手拿電話,“是挺煩,前一段打的火熱,形影不離跟雌雄同體似的,現在見面像仇人。”
游松反應了幾秒,氣笑了:“去你媽的‘雌雄同體’,同你大爺。”
張碩笑嘻嘻的,湊到他旁邊,“你和余男自從相認后味兒就不太對,你到底什麼想法?”
“我?”游松側一下頭;“沒想法。”
“沒想法?我看你對人挺上心的,天天跟人身後跑,以前從沒見你這樣過。”游松白他,他又說,“找了那麼多年,又難得對心思,倒不如就娶回家,以後多疼着點兒,好好補償。”
游松低下頭。
“娶……”
他齒間輕輕溢出一個音,反覆咀嚼,這字眼艱澀又陌生,活了三十多年未曾認真體味過。游松從來不知道它魔力巨大,能令人打心底暖起來。
張碩見他愣神,問:“是她不願意?”
游松被打醒,的確,現在這對他是個不切實際的夢。他自嘲笑笑,轉過頭,張碩一臉興味的看着他。
游松冷下臉,抬腿踢他,“別他媽廢話,趕緊。”
打完電話,準備上車往回返。
張碩注意到擋風玻璃前放着個電子設備。
他好奇的摸摸,“這什麼?”
“導航。”
“新款的?怎麼沒見你買?”
游松說,“從余男邪門歪道的朋友那弄來的。”
“有什麼說道兒?”
游松看他一眼,索性啟動導航,“把你手機拿來。”
張碩納悶,掏出手機交給他。
游松在上面下了個軟件,扔給他,“這導航能連接手機。”
張碩點亮屏幕,手機上顯示一張暗色地圖,有個紅點不斷閃爍,標註的是當前位置。
他舉着電話,嘿嘿傻笑,“這麼神奇?”
游松啟動車子,笑他:“山炮。”
“這是為遠途旅行者專門設計的,如果發生意外,導航會將意外所在位置遠程發到相關聯的手機。”
張碩切了聲,“一年到頭你旅行幾次?有錢燒的。”
轉天午休后,醫院人漸息壤,十三樓腎內科有人吐在廁所里,保潔員岑桂琴拿了拖布去清理,隔間裏腐臭沖鼻,污穢物滿地都是。
她叉腰小聲咒罵,不情不願進入隔間清理,老遠都能聽見她的嘟囔聲。
半晌,清理完畢,拿着拖布去清洗。
她低着頭,還在氣憤埋怨,中午吃的飯險些跟着吐出來。
她往外走,眼尾忽然閃過一個人影,步履匆匆,剎那間狠狠撞向她的右肩膀。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那人忙扶着她,地上滑,兩人磕磕絆絆,糾纏好一會兒才站穩。
她撫着胸口,手上拖把不知何時戳在自己腳面上,黑色布鞋染上污穢物。
岑桂琴跳起來,甩了兩下腳,指着那女人大罵兩句。
對方高高馬尾束成麻花狀,頭上一頂灰色鴨舌帽,穿一件黑色短款的小夾克。
她微側一下頭,低低道歉,“對不起。”
岑桂琴看過去,對方帽檐壓得低,看不清長相,只見下頦尖尖小小,皮膚細膩的像瓷器。她打量兩眼,見對方態度良好,又罵咧兩句沒再追究,轉身出門了。
另一頭,張碩前面架起電腦和設備,信號良好,一陣窸窣聲后,那邊聲音漸漸清晰。
游松坐在後面椅子上,聽到尖厲的罵聲,“你眼瞎啦?這麼大地方往我身上撞,急匆匆,趕着投胎去?”
隔了幾秒,傳來一個安靜的聲音,
“對不起。”
游松垂着頭,輕輕的笑出聲
接下來的兩天,張碩一直監聽岑桂琴說話。
當時余男把手伸進她的口袋裏,指尖刀片在內襯上劃一道口,把監聽器順勢送進去,直接落進衣角里。
余男之前沒做過這種事,內心掙扎很久,幸好岑桂琴注意力集中在拖布上,加之這季節衣服穿的多,工作服肥肥大大,降低許多敏感度,她並沒起疑。監聽器比硬幣還要小,短時間內還算安全。
直到第三天,終於捕捉到有價值的信息。
最開始,岑桂琴和人在閑聊,是一個病人家屬。
那人滿頭白髮,愁容滿面的和她哭訴,病人是她兒子,已經到了腎衰竭晚期,吃不下,睡不着,整夜整夜折騰,人快瘦成皮包骨頭。
岑桂琴嘖嘖嘴,“年紀輕輕真可惜,聽說這病特別遭罪,醫生怎麼說?”
“現在只能靠透析配合藥物治療,”老人抹了把淚,“我老伴兒死的早,兒子前幾年離了婚,那女人帶我小孫子嫁給個大款……我們娘倆相依為命,現在又得了這種病,他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活着沒意思,也跟着去了吧。”
岑桂琴遞張紙巾過去,“可憐見的,老天不公啊。”
那頭傳來嗚嗚的哭泣聲。
余男低下頭,抿了抿唇,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和悲涼。
游松看了她一眼,“你別同情心泛濫,沒什麼不公平的,人活一世,生老病死是必經過程。想延續生命,不代表能做犯法的事。”
余男說:“我沒有。”
游松哼笑一聲,不和她爭辯。
“你們聽。”張碩忽然出聲。
房間瞬間靜下來,滋滋電流里傳來岑桂琴的聲音,“你兒子不見得沒有救。”
“你說什麼?”
“我有個朋友能提供腎源,只要換一個健康的腎,就完全能維持人的腎臟排泄和分泌功能,那時你兒子就能痊癒,恢復健康。”
老人眼睛亮了一瞬,隨後又暗下去,“腎臟買賣,這是犯法的。”
岑桂琴說,“兒子都快沒了,犯不犯法還重要嗎?”
半天後,老人問“真能救活我兒子?”
“當然,只要‘供體’的腎臟和你兒子匹配,你把他轉去我朋友那裏立即能手術。”她說,“他那裏有一流的醫生和護士,專業操作,絕對安全。”
老人似乎下了決定,“只要能救活我兒子,叫我做什麼都行,”她頓了頓,“那要多少錢?”
岑桂琴沒有正面回答,叫對方拿個本子記一個電話,“這是醫生的號碼,之後聯繫他做配樣。”
老人連連應聲。
她又說,“聽過一個叫大平地的小區嗎?”
游松心一緊,側頭,兩人對望了一眼。
岑桂琴說,“去看看那裏的房子,好就買一套,有小戶型的,”她頓住,加重語氣說“……剛好十幾二十萬。”
老人不明白,“為什麼要買房?”
岑桂琴當然不會告訴她,只說,“要想救你兒子,就照辦,到時候什麼也別問,問了也沒人回答你,她們只負責賣房收錢,什麼也不知道。”
張碩按了個鍵子,這段話完整記錄下來,他聲音雀躍,“果然跟呂昌民有關係,這畜生死定了。”
游松說,“你別高興太早,岑桂琴只說讓對方去買房,並沒說是腎臟買賣交易,呂昌民不會那麼笨,把麻煩帶到自己項目里。”
他問余男,“三號樓都是小戶型?”
“對,總價在二十萬左右。”
游松沉吟良久,終於明白。
呂昌民利用房產將得來髒錢洗的光明正大,交易雙方只簽署購房合同,住戶信息未在房管局備案生成,所以仍然沒有歸屬權,之後可以另賣。
一套房產,兩份收益,這就是三號樓的秘密。
並且,岑桂琴由始至終沒提過呂昌民,只提到大平地的小區,最後一句話更把他撇的乾乾淨淨。
中間人、錢款收付、換腎手術,是完全獨立的個體,並沒牽扯,即使東窗事發,也沒有實質證據指正呂昌民。
所以,即使有這段語音記錄,也不夠把他定罪的。
唯一可以證明的,昌融的項目和黑市臟器交易脫不了干係。
張碩垂了把桌子,“這畜生簡直老奸巨猾,那這麼多天的功夫白費了?”
“未必,”游松說,“這份證據足夠立案偵查了,有警方介入,無論監聽、跟蹤或引蛇出洞,都會比我們方便很多。”他沉了眸,“離水落石出不會太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