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1)

第37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1)

第37章最熟悉的陌生人(1)

西北的城市不同於南方,總帶着厚土蒼涼的感覺。

我來這裏,也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大學的時候集體旅遊來過一次。一個人的時候,尤其是像現在這種時候,去熟悉的城市,總能找到一些安全感。

我把本就不多的行李扔在酒店,揣上一個包就出了門。

每次的飛機餐都吃不飽,幸而這座城市的小吃街全國聞名。因為過了飯點兒,這家百年老店也顯得空空蕩蕩,服務員懶洋洋地給了我一個大麵餅就走開了。

我學着本地人的樣子,專心致志地撕餅。這玩意兒看着簡單,其實不好撕。半個小時后,我端着撕得亂七八糟、參差不齊的碎饃去舀熱湯,掌勺的大師傅看了我一眼,搖頭說:“姑娘,這撕得真夠藝術啊。”

我笑嘻嘻地從他手中接過了淋上滾燙肉湯的泡饃,“自己掰的才香。”

因為已經是初夏,店裏風扇呼呼地轉着,我夾了一筷子粉絲,吹了好幾口氣才放進嘴裏。只吃到一半就熱得有些受不了,連聲叫:“老闆,我要一杯冰酸梅湯。”

一碗滿滿的牛肉泡饃吃完,我出門左轉,要了一大把麻醬涮毛肚,其實肚子已經八分飽了,可是每次到了這裏,我似乎總也剋制不住自己的食慾。等服務員上菜的工夫,我看看時間,把手機打開了。

接連跳出了好幾條短訊。

我只盯着許琢發來的那條。

一切順利。

服務員懶散地過來,把一大盆涮毛肚扔在我面前,哐當一聲,一如我此刻落下的心頭大石。我放下了毛肚,不由自主地調出沈欽雋的電話,想要撥過去,又怕他還在開會,改發短訊吧,我真不知道該發什麼,倒是注意到了另一條銀行發來的系統短訊,上邊顯示我賬戶里流動的金額,數量大得可怕。

就這麼猶豫不決地直到一盆毛肚吃完,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

夜幕降臨,小吃街漸漸喧鬧起來,紅色的燈籠亮了一盞又一盞,巍峨的城牆在暮色里蹲伏如同巨獸。我混在人流中,聽到手機響了起來。

掏出來的時候不是沒有忐忑的,可最終看到來電顯示,並不是沈欽雋。說不上是解脫還是失落,我接起來“喂”了一聲。

“剛開完會。”許琢冷靜地說,“銀行那邊也已經全部操作好了。”

“我看到賬戶的提醒短訊了。”

“有點兒心疼不?”她呵呵笑,“白晞,我看你這段時間還是別回來了,你沒看到今天高崎的臉色,估計搞死你的心都有了。”

我有些心虛,沉默了一會兒,“他也不會放過你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來躲躲?”

“我不像你啊,白富美,我得工作。”許琢電話那邊笑盈盈的,“你知道今天沈欽雋對我說什麼嗎?他說歡迎我去榮威的法務部工作。”

“那是好事。”我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會上他駁回了QL的提案,裁員什麼的高崎提都沒機會提。我看沈欽雋的意思是要順勢把QL的股權全數收回來,並且已經由政府出面,啟動了談判。我先掛了,我怕沈欽雋現在正急着四處找你呢。”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直到此刻還是有些恍惚,這三天,我真的做了這件事。

我把自己手裏所有的股權轉讓給沈欽雋。

即便知道爸爸媽媽的死是因為他一個不經意的小要求,可那個時候我和他都那樣小,又懂些什麼呢?我用白晞的身份活了這二十多年,蘇妍那些沉痛的過往,我不想再背負在身上,也不想他背負着……

畢竟,他一直在暗暗地關心我。

而我,一直非常非常地喜歡他。

知道他的倔強和驕傲,知道他打死也不會向我求助——沒關係,我可以假意和高崎談判,可只是為了幫他爭取時間。知道他資金緊張,也沒關係,我的股權可以無償轉讓。

我讓許琢幫我擬好所有的合同,在昨晚全部簽完,然後讓她幫我帶去榮威。我甚至想到了他可能不會接受我這樣無償的轉讓,另外寫了委託書,將自己在董事會的權利一併交予沈欽雋代理,我想這樣他總能接受吧。

現在,我終於知道他已經接受了我的股權,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

以沈欽雋的個性,除非他真正把我當作了自己人,否則是絕對不會接受的——這樣想起來,心裏還是隱隱有些高興的。

古城的夜晚,天幕依然那般厚重,星星晦暗而不明朗,幾串長長的風箏飄蕩着,空氣乾燥卻自由。我還不想回酒店,坐在廣場的花壇邊發獃,許久沒有聯繫的老麥忽然間打電話過來。

“白晞!”

聲音震得我戰戰兢兢地把手機拿得遠點兒。

老麥常常罵我,大多數時候是嫌我笨和不開竅,可這一次卻有些不一樣,好像特別嚴重,電話那頭他叫了我一聲,又沒了動靜,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父?”我小心翼翼地回。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我能想像他擰着粗黑的眉說出這句話的表情,一定生冷恐怖。

“我,我做了什麼?”

他頓了頓,用一種刻毒的語氣說:“白晞,我不懂,你趕着去倒貼沈欽雋是為了什麼?”

我怔了怔,氣得渾身發抖。

花壇周圍還坐了很多人,有情侶,有老人,也有帶着孩子的父母,可那些身影都迷迷糊糊地晃動起來,我深吸了一口氣,“麥臻東,你說話能不要這麼難聽嗎?沒錯,我是幫了他。這個世界上對我好的人不多,沈欽雋是一個,我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電話那邊老麥的冷笑聲分外清晰,“他對你好?”

我和沈欽雋間的事,沒必要告訴別人,我連爭辯的興趣都沒了,只說:“麥臻東,如果今天換作是你,我也會這麼做。”

老麥沉默下來,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緩和下來,“你在哪裏?”

我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告訴了他。

“這兩天你別回來。我儘快來找你。”

“為什麼?”他的口氣怪怪的,或許是擔心高崎找我算賬?

“不為什麼。”麥臻東有些不耐煩,“你等我來找你。”

電話掛斷了。

我覺得他未免緊張過了頭,就算高崎要找我秋後算賬,總還有沈欽雋在。我幫了他這麼一個大忙,他能幫我搞定高崎的吧?

走回酒店的路上,我又低頭看看手機。

還是安安靜靜的黑屏幕。

沒有別人再來找我。

凌晨的時候我還睡得迷迷糊糊,手機鈴聲尖銳地響了起來。

即便是在睡夢中,心底還是殘存着一絲期待,我摸起電話放在耳邊,“喂”了一聲。

“白晞,我到了。”

我坐起來,“你到了哪裏?”

四五點的城市還很清冷,我裹着毛衣走下鐘鼓樓,在最交錯複雜的地下通道看到一個穿着黑風衣的男人。

他什麼行李都沒有,雙手插着口袋,卻望向另一個方向,只留給我一個挺拔的背影。

“麥臻東!”我的聲音在隧道里竟然還有空蕩蕩的迴音。

他轉過身看我,絲毫沒有掩飾倦意,大步向我走過來。

“你怎麼這麼急——”我還有些不滿地嘟囔,忽然間就被拉到了他的懷裏。

那件面料挺括的風衣領口擦在我臉頰一側,他十分用力地抱着我,一言不發。

老麥從來不會對我這樣。

我緊張得手腳都僵硬了,卻又覺得,這個懷抱的意義更多的似是在安慰我,和男女無關。

我在他懷裏悶着聲音說:“你怎麼了?”

他倏地放開我,挑了挑眉,“這地下通道怎麼這麼複雜,找了半天沒找到對的路。”

我哭笑不得地指了指頭頂上閃爍的指示路標,“你不識字嗎?”

他聳聳肩,走在我身邊,“快走,我想洗個澡,在機場等了四個多小時。”

“你昨天為什麼對我發脾氣?”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

“其實我猜到你一定會這麼做。”城市的風從地道的出口席捲而來,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昨晚是我太不淡定了。”

我沒說話。

“我沒見過這麼有魄力的人,手上這麼多股權無償轉讓,甚至體貼到連印花稅、過戶費和交易傭金都自己付了。”他慢條斯理地說,“你是真的嫌自己錢太多嗎?”

我苦笑,低低地說:“師父,你非得這樣諷刺我嗎?”

此刻這座城市並沒有如同外表一般的沉靜,酒吧門口年輕的男男女女進進出出,出租車的頂部閃爍着微醺似的紅光。

“如果我處在沈欽雋的位置上,你也會這麼做?”他平靜地問。

“我會啊。”我有意讓語氣輕鬆一些。

他驀然停下腳步,目光溫和地看着我,“可還是不一樣啊。白晞,你喜歡他。”

我的心跳漏跳一拍,迎着他審視的目光,勉強笑,“說這個幹嗎?”

“我只是覺得你太傻了。”他抿了抿唇,目光里有我讀不懂的柔軟,“如果你是我妹妹,我一定被你氣死。”

麥臻東另開了一間房,就在我房間的隔壁,自顧自進去洗澡了。

我卻開始覺得不安。

麥臻東平常都對我不理不睬,每次他迫不及待地來找我,都是因為我出了事。

可這一次,我好好的,他是為了什麼?

沈欽雋的毫無音訊也讓我覺得有些詭異,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麥臻東來敲門。

他就穿着酒店的浴袍,短短的頭髮還濕漉漉的,隨便地坐在沙發上,摸了一支煙出來。

“你到底為什麼來?”

他把煙銜在嘴角,卻不急着點着,慢慢地說:“我手上有好幾個去外地的項目,你要不要一起?”

心裏咯噔一聲,我知道一定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否則他不會對我說這種話。

“出了什麼事,你直說吧。”我鎮定地看着他,“夏醫生應該跟你說過了,現在我的精神很正常,什麼打擊都能承受。”

我沒見過這個男人這樣為難的樣子,彷彿藏了一大堆的話卻沒法說出口,我皺了皺眉,“是不是……你在生氣?”

“嗯?”

“是不是你們家已經和QL談妥,然後被我搞砸了,你才這麼氣急敗壞?”

“……”麥臻東冷冷勾了勾唇,“我爺爺和沈老爺子什麼交情?QL出個高價就能買斷的話你還真看低這群老頭了。”

“那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們是革命情誼我不管,可你呢?你算什麼?”他看着我,繼而轉開視線,“啪”的一聲點着了打火機。

“你是不是想問我這麼做圖什麼?”我慢吞吞摳着床單一角,“其實我真的不圖什麼,那些股權和分紅對我來說就是一堆數字。我就覺得沈欽雋也挺不容易的,而且,他那個人你知道的……”

他揚了揚眉峰看着我。

“他的本意是不想要任何人幫忙的,所以我才一個人辦完了所有的手續。這些東西,雖然是無償轉給他,可等他緩過來,我想他一定會還錢給我的。”

他沒有評論,我也覺得尷尬,呵呵笑了笑,“你看,其實我心裏都算計好了……我不會吃虧的啦。”

他含着那口煙噴出來,終於笑了,“是啊,你最精明了。”

我也只能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聯繫過你嗎?”

“沒有。”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我聽到麥臻東嘆了口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我還不想回去。”

“這樣吧,你跟我回楚城。帶你去看看我的工作室新接的一個項目。”他睨我一眼,“這麼久沒幹活了,怎麼調光圈都忘了吧?”

我們坐當晚的飛機就回到了楚城。

我們入住的是去年年底我出差時住的那家酒店。我還記得那個夜晚沈欽雋開着車,一路都是結着薄冰的高速,我噩夢醒來的時候,他用力抱着我,滿臉驚恐。

“房卡。”麥臻東推了推我,“走啊。”

“哦。”我回過神,接過房卡,跟他一起上樓。

因為接連兩天坐飛機,連懶覺都沒有睡,我好像沾染上了一種“交通工具綜合症”,癥狀就是偏頭痛,痛得像是有一個人在拿鎚子敲我腦殼。

我沖了個熱水澡,正打算補個午覺,砰砰砰,有人敲門。

“我不餓,還不想出去吃飯。”我把着門打了個哈欠,腦門上像是有一條看得見的青筋在亂跳。

“喏,獨家秘方,專治飛機汽車引起的頭痛。”麥臻東遞了個紙杯進來,就走了。

加了厚厚奶油層的熱摩卡。

在中央空調開得很低的房間裏喝,溫度正好。

我開着電視,一口一口把咖啡喝完了,頭痛竟然真的止住了,可是……睡午覺的想法也泡湯了,人一下子變得精神了,我打通老麥的電話:“師父,我們現在去吧!”

車子七拐八拐,終於在咖啡完全失效之前,到了一座小鎮上。

流水彎彎,停在一戶人家門口,兩盞紅燈籠在檐下幽幽閃爍。我跟着老麥進屋,整個大廳被極為奢侈地挖成了一汪活水,汩汩地流動,還帶着輕煙。

屋裏靜悄悄的,據說是家珠寶店,可連服務台都沒有,彷彿是舊時大戶人家的民居,一時間讓人瞧不出端倪。左手邊的半邊牆壁被做成了博古架,上邊各色如意屏風,綽約間露出了後邊晃動的人影。

隔了老遠,我便聽見有男聲爽朗地笑,“你總算來了。”

老麥迎上去,拍了拍那個年輕男人的肩膀,“帶了朋友過來看看。”

那個年輕人個子和老麥差不多高,只是瘦些,遠遠地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敏感地聽到了一句“咦,又換了”。

意料之中的,老麥給了他一拳,笑着說:“我妹白晞,你得好好招呼着。”

他又對我介紹:“莫家明,賣珠寶的。看上什麼就買,他的東西不坑人。”

我笑笑同他握手,終於看清了這個清秀的年輕人,眼神和動作都很沉穩,只是左耳上很不搭地戴了一枚小小的鑽石耳釘,顯得有些叛逆。

“白小姐你好。既然是老麥的妹妹就不用說了——你哥之前幫我做了套珠寶鑒賞相冊,我滿意得不得了,今天你看上什麼,我都實價給你。”

“莫先生別聽他胡說,我沒錢的。”我老老實實說,“其實我就是一拍照的,今天跟着他來看看能不能做你的生意。”

莫家明哈哈大笑起來,帶着我們繞道屏風後邊,屋子裏只放了一張八仙桌,上邊雜亂地堆滿了各種首飾盒與膠袋。乍一看與賣雜物的並無區別,只是細看,才會發現這些都是成品珠寶。旁邊是一個開了一半的保險箱,工作人員戴了手套,正在存取物品。

兩三個人正在選戴珠寶,一個年輕人斜斜坐在椅子上,指間夾了煙,看着女友興奮地試戴戒指。那些戒指皆是誇張的樣式,鑲滿翡翠和鑽石,戴在手上,在燈光下彷彿是一小簇煙花在指尖綻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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