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攜手處,花明月滿
第7章攜手處,花明月滿
想不到,危急關頭,竟然是臭石頭救了我。
他的武藝的確高明,被二十幾個匪徒圍攻,他仍然遊刃有餘。
只見他身形靈活,出招迅疾,招招擊中要害,卻又留有餘地,那大刀在他的手裏,就像一柄小匕首似的,耍得得心應手。
他的勁力猶如江水滔滔不絕,打得匪徒毫無招架之力,匪徒雖然兇悍,心狠手辣,卻完全碰不到他的衣角與發梢。
從未見過如此高強的身手,我看得目瞪口呆,怦然心動。
感覺過了好久好久,原來卻只是片刻。
片刻之間,匪徒已重傷七八個,其餘的匪徒眼見打不過黑衣人,一對眼,扶了同夥立即逃跑。
臭石頭走過來,見我衣不蔽體、冷得瑟瑟發抖,脫下外袍,蹲下來披在我身上。
“匪徒都跑了,沒事了。”他坐在我身側,曲起雙腿,手擱在膝蓋上。
“你……為什麼救我?”我拉緊他的外袍,突然覺得很安心。
“我不是見死不救的人,你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不學無術的弱女子。”他不羈地說道。
一個大丈夫,居然這般小肚雞腸,看來他對幾日前我對他的捉弄耿耿於懷。
我轉念一想,他還不壞,至少會見義勇為,秉性不壞。
不過,怎麼會這麼巧?他在這裏做什麼?而且是從辛夷樹上飄下來?難道,他早就在樹上了?
我在樹下悼念母妃,匪徒來劫,凌辱我,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直至緊要關頭才出手?
哪有這樣鐵石心腸的人?臭石頭,還真沒叫錯。
剎那間,我怒氣高漲,坐直身子,戳着他的胸口,“喂,你從城裏一直跟到這裏,是不是?你躲在樹上頭偷看我,是不是?匪徒凌辱我,你作壁上觀,是不是?”
“我不是仗義出手了嘛?”他哭笑不得地辯解道。
“晚了。”這麼說,我的猜測都是真的了,怒火燒得我快要炸了,“你太過分了,從沒見過你這麼鐵石心腸的臭石頭。”
話音剛落,我一低頭,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下去。
臭石頭一動不動地任我咬着,我也不客氣地一直咬,一直咬,不鬆口,咬到我牙齒髮酸,咬到過癮了才放過他的胳膊。
果然是臭石頭,一點兒也不怕疼,眉頭都不皺一下,哼也不哼一聲。
卻不知為何,我心裏更佩服他了。
“你咬人還挺有勁的。”他挑眉,捋起袖子,一排整齊的牙印清晰顯現,血珠匯聚成流,緩緩流下來。
“誰讓你這麼壞!鐵石心腸的臭石頭。”我哼了一聲。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眼神怪怪的,好像火盆里的火光突然亮了起來。
我一驚,立即低頭,發現外袍已經垂落,短衫破損,無法遮掩胸前風光。
我又羞又窘又怒,手忙腳亂地裹好外袍,罵道:“死淫賊!”
他好整以暇地笑道:“好吧,我是淫賊,我看了不該看的,你還要咬我嗎?”
從未有過陌生男子看過身子,羞惱之下,我不知如何是好,脫口而出道:“我要摳出你的雙眼。”
說著,我右手拉着外袍,以防再次垂落,眯起眼,故作兇惡的樣子,左手兩指插向他的眼睛。
“你這臭丫頭還真心狠手辣。”他毫不畏懼,唇邊勾出淡淡的笑紋。
“誰讓你是淫賊!啊——”
腰間一緊,卻是他的右臂勾着我的腰,將我壓向他的胸膛,讓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一顫,心動加劇,“你……做什麼?”
他的唇輕觸我的唇,聲音低沉如暗夜,“我要你咬我這個淫賊。”
腦子一轟,我驚呆了,氣息紊亂,只覺得整顆心就要蹦出胸口,而他也是鼻息粗重,輕輕吻着我的唇,溫柔得宛如春風拂過發頂、花瓣拂過掌心。
遍體發軟,我依在他的懷裏,任他的吻由柔和轉為炙熱。
辛夷樹慢慢地轉動,整個藍天也在旋轉。
他微閉着眼,我也緩緩閉上眼睛,摟着他的脖子,沉醉於十五年來第一次親吻帶來的奇妙感。
他的吻愈發深炙,彷彿要將我的氣息全部吸走。
我喘不過氣,“嗯”了一聲,扭了一下,推拒着他。
他放開我,淡笑着望我,目光沉沉,“臭丫頭香噴噴的,你沐浴時撒了什麼花瓣?”
“不告訴你。”我又羞又燥,將臉埋在他的肩窩。
“花香中,還有臭丫頭的體香。”臭石頭低聲道,卻全無輕佻公子那種猥褻的語氣。
“討厭。”
“臭丫頭,方才你咬我胳膊,現在我要咬你的脖子。”
“啊——”
他雙臂一緊,將我圈在懷中,熱氣呵在我的脖子上。
我一邊求饒,一邊閃避着,可是他不理會,吮吻着我的脖子,並非他所說的咬。
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手足更軟了,我輕喘着,從未想過抗拒他的親近……
在皇宮中長大,父皇本是風流多情的帝王,那些閨房秘事,我撞上過幾次;皇兄們調戲宮女的場景,我也見過幾次,因此我知道這是男女間再正常不過的秘事。只是,看得多了,我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我所嫁的夫君絕非父皇和皇兄這樣的風流多情男兒,而是待我一心一意的“一心人”,不會三妻四妾,只有我一個妻子。
假若我愛的夫君抱着別的女子,我會發瘋的。
我心目中的男子,是六哥那樣的才俊,身份尊貴,文武全才,才配得上我的帝姬身份。
不知為何,我不排斥這位陌生的年輕公子,而且似乎很喜歡他對我的輕薄,只覺得他對我沒有惡意,甚至是因為喜歡我才會這樣對我。
他真的喜歡我嗎?正如我也喜歡他一樣。
鬧夠了,他依然抱着我,捏玩着我柔軟的發,“你叫什麼?”
“你又叫什麼?”
“你就叫我……阿磐吧。”
“磐石,果然是臭石頭。”我咯咯地笑。
“臭丫頭,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雖然這樣說,語氣卻是寵溺的。
他伸指在我的腋下撓癢,“快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眼睛偶爾會出現綠光,臭丫頭不會叫做小貓吧。”
我閃避不及,氣喘道:“你猜對了……我就……叫……小貓……”
阿磐停手,“真的?好奇怪的名字。”他沉思須臾,一笑,“也對,小貓這名字很適合你。”
“你是又臭又硬的石頭。”我笑道。
“你是又刁蠻又兇悍的小貓咪。”他撲哧一笑,“你娘為何給你取這個名字?”
“我娘說,幼小的時候,我時常受寒,很難養大,就取了這個名字,希望我平安長大。”
我突然發現霜兒醒來了,立即走過去,哄她先回康王府,告誡她不許對六哥說今日發生的事。
霜兒不願先行回城,我好說歹說,端出帝姬的架子,她才不情不願地策馬回去。
我捨不得就此離開阿磐,想與他多多相處。
這一夜,我們歇在辛夷樹下,吃着我帶出宮的糕點和新鮮果子充饑,他以輕功捉了兩隻小鳥,放在火上烤了吃。
夜風吹過,枝梢沙沙地響,不知名的鳥發出怪異的叫聲,不知名的野獸吼出詭異的嚎叫聲,我嚇得抓住他的胳膊,“石頭哥哥,會不會有野獸吃我們?”
火光映紅了他黝黑的臉膛,他輕攬着我的肩,“不會,我們生了火,野獸不會靠近,再者,有我在,莫怕。”
“可是,真的很嚇人。”我緊緊挨着他,瑟縮着身子。
“會咬人的貓,還怕野獸吃你嗎?”他露齒一笑,眼神略變,“還是你想讓我抱着你?”
“休想!”我瞪他一眼,離他遠遠地坐着。
“你是蔡府的人?”
“是……啊。”
“你是蔡景第幾個女兒?”
“臭石頭,你是哪家的公子?”
他這麼問,想必對蔡府相當了解,我不想欺瞞他,可是又擔心他知道我的身份后心思轉變,對我畢恭畢敬,奉承迎合,百依百順,甚至立即提出婚事,我不願我們不染世俗與利益的戀情變得齷齪不堪。
阿磐靜了須臾才道:“我不是汴京人……我是北邊的人,家在信德府。”
難怪他的容貌有北人之風。
我倦了,披着他的外袍靠在樹頭睡著了。
睡着睡着,越發覺得難受,手足冰涼,我縮着身子,可是不知從哪裏來的冷氣直鑽四肢百骸,我剋制不住地顫抖着。
後來,有人抱起我,好像是父皇從貴妃榻上抱我到床上,我擁着暖和的棉被舒服地睡了。
不再寒冷。
次日天亮,睜開眼睛,才知道阿磐抱着我坐了一夜。
我賴在他的懷裏,打了個噴嚏,他摸摸我的額頭,憐惜道:“有點燙,趕緊回去沐浴,喝點薑湯,不然會感染風寒的。”
我從未在野外露宿過,一時不適應才受寒的吧,不過我向來身子底子好,不會染病的。
然而,阿磐硬要送我回去,並且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
兩日後,我們在“翠玉樓”碰面。
用過早膳后,我領着他逛了大半個汴京城,汴河風光,大相國寺,市井巷陌,郊外田野,直至暮色四起才回城。這一整日,他牽着我的手,我心中甜滋滋的。
在“翠玉樓”吃了晚膳,我帶他逛熱鬧的夜市。
今日他穿了一件捻金毬紋錦袍,襯得愈發倜儻不群、卓爾不凡。我則穿了一襲雙蝶綉羅裙,想着不能這樣辦事,就在綢緞莊買了一套素雅長袍換上,再戴一頂襆頭,勾着他的手臂走進城中姑娘最有風情的酒樓。
汴京城中,青樓妓院有三種:瓦子勾欄,酒樓,歌館。
只要有錢,在秦樓楚館自然無往不利。
包了一間上等的奢華廂房,擺上最時新的酒菜佳肴,點了最美麗、最有趣的姑娘,阿磐局促不安地坐着,任憑這些巧笑爭妍的姑娘們揉捏、遞酒、調戲。
本是黝黑的臉膛,因為姑娘們的鶯聲燕語而更黑了,他臉硬如鐵,推拒着姑娘們的靠近,卻怎麼也無法逃脫她們的糾纏,越發心煩氣躁。
我坐在他對面,一派悠閑,兩位姑娘伺候我飲酒,我入鄉隨俗地摟着她們的腰,捏着她們的臉蛋,就像登徒子一樣輕薄。
阿磐羞惱地瞪着我,好像問我為什麼來這種煙花之地。
我笑盈盈地舉杯飲酒,“姑娘們,好好伺候我大哥,誰能夠贏得我大哥青睞,重重有賞。”
姑娘們聞言,立即嬌笑獻媚,又是勸酒,又是夾菜,對他上下其手,好不熱鬧。
阿磐緊皺眉頭,恨恨地瞪我,示意我儘快離開此地,又好像警告我,有何後果,我需自負。
我開心地笑了。
阿磐毫無招架之力,看着我得意洋洋的笑臉,面色一變,俊美的眼眸突然風流起來。
性情大變,他的態度與方才截然不同,接受了姑娘們的美酒,摟着姑娘們的腰肢,與姑娘們溫柔低語,笑意閑散,就跟流連煙花之地的公子哥兒、風流才子一模一樣。
果不其然,世間的男子沒有一個是正經的,再青澀、再專情的男子,也禁不住風情女子的撫弄與溫柔。
阿磐也不例外。
本想試探一下他的秉性,沒想到竟得到這樣的結果,原來,我還是看錯人了。
我生猛地灌下三杯酒。
一個叫做昭雲的姑娘要與阿磐飲交杯酒,他欣然應允。
就在他們交叉手臂之際,我紅了眼,豁然站起身,喝道:“放肆!”
阿磐與姑娘們皆是一愣,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奇怪於我的反常之態。
阿磐喝了不少酒,已有兩三分醉意,醉眼迷濛,嚷着繼續飲交杯酒。
昭雲見此,作勢就要與他飲下交杯酒。
我衝過去,揪着昭雲的衣襟,將她拽起來。
昭雲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公子,您嚇壞奴家了。”
“啪”的一聲,我揚掌,狠狠甩過她的臉。
“公子為什麼打人?”昭雲捂着臉,憤怒地問。
“你沒有資格與他飲交杯酒。”我怒視阿磐,爾後揚長而去。
其實,只是逢場作戲罷了,而且是我帶他去的,又何必大動肝火?我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可是,一看到阿磐那樣對待別的女子,我就剋制不住心中的妒火。
衝出大街,穿過人潮,我漫無目的地跑着,努力忍回熱淚。
手腕一緊,一抹軒昂的人影靠近我,我知道是阿磐,想掙開,卻掙不開。
他拉着我,來到行人較少的街尾。
手掌扣在我的脖頸,他將我擁入懷中。
此時此刻,淚雨如傾。
“是我不好,我讓你咬,可好?”阿磐低沉道。
“交杯酒只能與小貓咪喝,臭石頭這輩子都不能和別人喝,可好?”
“我終於知道,小貓咪這麼在乎臭石頭。”
“你少得意。”我伏在他的胸膛上,淚水蹭在他的錦袍上。
阿磐鬆開我,為我拭去淚水,我啞着嗓子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勾住我的腰肢,“你想如何罰我?”
我低垂着頭,下頜被他抬起,下一刻,沾着淚水的唇被他吻住。
接下來,我們觀賞街邊雜耍,阿磐牽着我的手,以防被擁擠的人潮衝散。
一戶大院門前,主人家擺下射台,若有興趣者射中一盞燈籠,可得四兩銀子;若一箭連續射中兩盞燈籠,可得八兩銀子;若一箭連續射中三盞燈籠,可得十二兩銀子;最多的是五盞燈籠,可得五十兩銀子。
這戶人家每逢八的日子就在大門前擺下射台,已有半載,不過,據管家說,只有一人一箭射中兩盞燈籠,只有三人射中一盞燈籠。我玩過兩次,射中一盞的,我是其中一個。
我宋尚文不尚武,朝上也以文臣節制武將,因此宋人大多手無縛雞之力,拉不開那硬弓。
阿磐身懷武藝,不知可會射術?
我再玩了一次,依舊只得四兩銀子,那豎列的兩盞燈籠,看來與我無緣。
連續五位興趣者射箭,皆是不中,那管家搖搖頭,吩咐下人收攤撤台。
“我來試試。”阿磐揚聲道。
“石頭哥哥,你會射術?”我心頭一喜。
他笑望着我,“我們玩兩次,第一次,我教你怎麼射。”
交了兩次射箭的銀子,一兩,阿磐從弓勁小的木弓和硬邦邦的鐵弓中選了鐵弓,示意我擺好姿勢。我拉弓扣弦,嘀咕道:“雖然我很想一次射中兩盞燈籠,不過我可不想出糗。”
他站在我身後,兩手分別握着我的手,在我耳畔道:“信我。”
也許,他真的會射術呢,跟六哥一樣好。
他幫我整好姿勢,微抬我的手,弓如滿月,對準第一盞燈籠。
我的心怦怦直跳,從未將弓拉得這麼滿,從未覺得雙臂充滿了勁力。
只聽得他一聲“松指”,我的手應聲鬆開,鐵箭飛射出去,衝破第一盞燈籠,緊接着又是一聲“噗”的響聲,第二盞燈籠也破了。
連中兩盞?
我驚喜興奮得尖叫起來,拽着他的手臂,“連中兩盞,石頭哥哥,你太棒了。”
管家微微挑眉,有些驚訝,圍觀的人群爆發出讚歎聲與掌聲。
阿磐只是淡淡一笑,拂開我的手,拿起鐵弓,雙臂展開,隨便一拉,就像時常習射那般輕輕鬆鬆地瞄準五盞燈籠。
這時,他那雙黑眼微微眯起,眼神如鷹銳利,隨意一鬆手,那利箭風一般地射出,疾速得追風逐月一般,迅疾得令人不敢眨眼。
噗噗噗噗噗,連中五盞燈籠。
連中五盞者,需勁力與速度兼具,缺一不可。
射者勁力大,鐵箭所具的衝擊力便大,才能一次性地擊破五盞燈籠。再者,若是速度慢了,鐵箭就會被燈籠所阻,末梢的衝擊力會越來越小,就無法擊破後面的燈籠,因此,速度奇快,才能連中五盞。
好像只是眼一花,又似只是眨眼的功夫,未及看清,那鐵箭就擊破了五盞燈籠。
全場寂靜。
須臾,掌聲如潮,圍觀的人高聲叫好,讚歎阿磐神乎其技的射術。
那管家震驚得呆住,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不情不願地拿出五十八兩銀子交給阿磐。
在眾人或驚嘆或羨慕的目光中,他拉着我離開。
來到人少的地方,阿磐輕拍我的臉頰,“怎麼了?嚇着了?”
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喃喃問:“石頭哥哥,你為何不投軍呢?以你精湛的射術與高強的武藝,必定可以保衛我大宋山河,那些金人就不敢侵我國土了。”
“小貓,其實我也想……不過,我比較喜歡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他頗為猶豫。
“為了我,你可願意從軍?”我滿懷希望地望着他。
“我再想想,好嗎?”
“好。”我也不願強人所難,只願他慎重考慮考慮。
從此,我發覺他俊俏的黑眸異於常人,有着漂亮的光澤,更有着駭人的殺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