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迎接
“只是如此么?”葛雲如是笑道。
葛雲在他最得意的兒子人生最後的時刻,終於玩夠了。
葛雲出身葛家,大陸上最富盛名的商人世家,算師世家,勇者世家。他從小就精於計算,對於打鬥一道,沒有半點興趣。
戰鬥一道有何意義?武夫的粗魯行為而已。唯獨算師一道,掌握數理,通曉陰陽,逆轉造化,乃是天地間一等一的大道。
葛雲一生所追求的,就是理念的實現和權力的掌握。羅西南跳出來批判他,說他是什麼機械唯物主義,真正的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自己沒有學到半點皮毛。
哼,權力是實現理念的工具?若是不化身為權力本身,自己又有什麼能力為人族萬民謀得福祉?
說到底,葛雲不是不會打架,只是不願意打架而已。憑他的天分,若不是氣運被花恪憂一人獨佔,他是能夠平穩進入空境巔峰的,又何須竊取死人的力量。世人皆道如今是盛世,徐苑山芊芊葛生等人,皆有空境巔峰之潛力。
然而在葛雲看來,他們的天賦都遠不及自己,事實也確實如此。
打架而已,自己可以學。
他釋放出數百道分身,接觸葛生的空明劍域,都被葛生等人聚合到一起的力量開拓的空明劍域破滅。然而葛雲等人不知道的是,葛雲只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學習他們戰鬥中的精義。
天地運轉自有其規律,而天下萬物,又有哪個能脫離算之一道?
說到底,和自己作對的這些小輩,都不是空境巔峰,他們又哪能知道,一個空境巔峰,到底具備何等樣的偉力。
葛雲嘴角微微勾起,指尖居然彈出一道劍意。
“《情緣》第一式,紙條。”
空氣中,有一滴雨滴碎裂。
葛雲搖了搖頭,又彈出一道劍意,繼續念道:“《情緣》第一式,紙條。”
這一次,有十滴雨滴碎裂。
葛雲每彈出一道劍意,空氣中就會有更多數量的雨滴碎裂。十滴,百滴,五百滴,九百九十九滴。
葛雲指尖又有一道劍意蓄起,卻蓄勢未發。葛雲撤掉自己身上的魂力屏障,任由雨滴落在自己的身上。
葛雲點了點頭,卻是悟了。指尖那道劍意飛出,空氣中未有一滴雨滴碎裂。紙條一式,在虛在實,這才是真正的精義。
葛雲踏出一步,天地間何止百億的雨滴,紛紛被無形的劍氣割裂成兩半。霎時間,降雨量沒有分毫變化,但是天地間的雨滴數量,卻是整整翻了一倍。不多一滴,不少一滴。
葛雲仰天長笑:“兒子,我學會打架了。”
葛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出現在探花巷外。
葛生早就端舉着長劍等候着葛雲的到來,看到葛生出現,葛雲明顯有些驚訝的問道:“阿生,你知道我要來?”
葛生有些苦澀的笑了笑:“父親一劍之威,竟至於斯,長安無不為之震動。看來,父親學會打架並沒有多久,連收斂劍意都沒學會。當然,即使不會收斂劍意,整個人族除非西南回歸,否則再沒有您的對手。”
葛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確實剛學會打架,連常見的收斂威勢都不會。
一身黃衣的徐苑走了出來,獨臂的君梓也走了出來,於蔓身上附着着一套包裹全身的輕甲,也站了出來。
三人都站在葛生的背後,葛雲卻只是彈出一道劍意說道:“《情緣》第一式,紙條。”
獨臂的君梓最先刺出長劍,一股生機伴隨着花草的芬芳瀰漫開來。君梓的劍意,有些繾綣,也有些柔弱,絲毫不像他素來給人展示的冰冷感覺。
不過,下一秒,君梓的長衫就被寸寸撕裂,他如萬物復蘇一般的劍意,被葛雲施展出的“紙條”輕鬆掃平,如秋風肅殺萬物一般。
葛生送出一劍,空明劍域凝聚成方丈大小,彷彿在這方丈之內,葛生就是執掌一切的神明。空明劍域中沒有符文,沒有魂力充斥,只是這個複雜而又真實的世界。
“《情緣》第一式,紙條。”伴隨着葛雲的一聲輕喝,葛生的方丈空間被湮滅。就好像造物者動用了他的權柄,將這真實的一切判定為虛擬一樣,不過一陣風煙流淌過,就再也不剩丁點痕迹。葛生七竅流血,倒在了地上。
於蔓飛身到空中,身上的輕鎧化作十餘丈高的巨大機甲,流星一樣朝着葛雲墜去。
“《情緣》第一式,紙條。”
巨大的機甲被劍氣拆解成了無數細小的零件,然而在無數的精密零件中,於蔓的軀體彷彿化作了一輪太陽,帶着大日如來一樣的威勢,誓要將長安城中的雨水全部蒸發。於蔓摧城的一掌覆蓋在葛雲的頭頂。
“《情緣》第一式,紙條。”葛雲如之前一樣,彈出一道劍意。
金剛石碎裂一樣的聲音響起,無比刺耳。而於蔓也輕飄飄的墜落到地上,如同一片鴻毛。
天地為陣盤,日月為陣眼,眾生為陣紋,徐苑也施展出了她有生以來在陣法上達到的極限境界。
“《情緣》第一式,紙條。”葛雲彈出一道劍意,卻被無形的陣法所吸收。
葛雲有些驚訝,又接連彈出兩道劍意,才將徐苑的陣法破除。葛雲讚歎道:“明明這紙條一式,是最擅長破除陣法的。可是你還是在我的劍意之下,足足支撐了三式。徐家閨女,你才是真正的大才啊。”
徐苑顫抖的站在原地數秒之後,終於還是倒在了地上。
葛雲無比莊重的行了一禮,指着那家小屋說道:“白焰呢,是不是就在裏面?”
無人應答。
葛雲就自顧自的朝着小屋走去。
就在葛雲要推開屋門的時候,一個壯碩的身影來到了葛雲的面前。
葛雲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一個男子傻乎乎的衝著葛雲問道:“這位大叔,你就是欺負葛生和白焰他們的壞人么?”
葛生終於無法再淡定,暴露出了壓抑已久的絕望喊道:“傻子,你快走啊……”
葛雲彈指,葛生倒飛出去,原本堅若精鋼的軀體,居然被一根斷裂的旗杆刺穿。
葛雲有些驚訝的問道:“你……居然是個空境巔峰的大修士?人族還有一位空境巔峰的大修!?”
於蔓等人,紛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子,居然是空境巔峰的大修士?
傻子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什麼空境巔峰……不過葛生是傻子的朋友,如果葛生被人欺負了,傻子就一定要幫葛生。這位大叔,你說是不是啊。”
葛雲知道,自己的兒子結識了一個傻子。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傻子居然是個空境巔峰的大修士。更讓葛雲懷疑人生的是,這個空境巔峰的大修士,好像真的是個純粹的傻子。
葛雲一生御人無數,他不相信有什麼人能夠在自己面前裝傻充愣不被看穿。
所以,猶豫了很久,葛雲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會打架么?”
傻子糾結了很久說道:“傻子不會打架……”
這下,葛雲很滿足的笑了笑:“那你打不過我的,因為我剛剛學會了打架。”
傻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害怕,但是還是捏了捏拳頭給自己提了提氣說道:“就算傻子不會打架,打不過你,傻子也要幫葛生還有白焰他們。”
葛雲嘆息一聲:“《情緣》第一式,紙條。”
一道劍意刺向傻子,傻子下意識的抱頭蹲下,手臂卻被捅了一個對穿。
傻子跌跌撞撞的跑向葛雲,試圖抱住葛雲,因為他以前被人欺負的時候,就是如此還擊的。可是還未接觸到葛雲,葛雲抬手又釋放出了一道“紙條”劍意。
傻子的腹部又被捅了一個對穿。
這下由不得於蔓他們不相信,傻子真的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空境巔峰的大修士,因為他們施展畢生所學,都不能夠如此輕鬆的接下葛雲的劍意。兩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傻子身上多了幾十個孔洞,卻還固執的站着。
然而,他們的希望最終還是破滅。
傻子好不容易接近了葛雲,卻被葛雲一道劍意斬斷了雙腿。雙腳還留在原地,傻子膝蓋往上的身體部分就這麼摔到了葛雲的面前。
傻子當頭一拳打在了葛雲的鼻樑上,葛雲鼻血噴涌而出,身體也仰倒了。
傻子突然眼淚掉了出來,喃喃道:“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傻子揉了揉臉,他甚至連飛行都不會,只能一點點的朝着葛雲爬過去。大雨清洗過的地面上,依舊殘留着傻子從膝蓋處噴出來的血液,怎麼也沖刷不幹凈。
葛生,於蔓,徐苑,君梓,還有剛從屋裏扶着白焰走出來的山芊芊,都停止了呼吸一般。
白焰的懷中抱着一個嬰兒,她剛要喊出聲,躺在地上的葛雲卻再次刺出一道劍意,刺中了傻子的眉心。
大雨驟停。
傻子的呼吸也停止了。
躺在地上,鼻樑被打歪,原本端正的容貌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葛雲放肆的笑出聲來。
他做到了,即使是自己的兒子最後也沒有阻止自己。那個瞧不起自己的羅西南,自己終於能夠逼迫他,成為真正的勇者,成為拯救這個世界的勇者了……
然而,下一秒,傻子卻突然站了起來。
白焰等人的哭泣聲,還有葛雲的狂笑聲都戛然而止。
傻子的軀體不斷的縮小,身上的孔洞也在不斷癒合,容貌最終變換成了眾人都熟悉的樣子。
風光的樣子。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人魂。”變幻成了風光樣子的傻子突然說道。
風光模樣的傻子開口,彷彿時間都為之靜止,即使在場眾人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居然無人能夠開口說話。
“風光至死都不能確定,他到底是魔王哪一魂轉世。其實,他是魔王司宇的人魂。畢竟人族雖不待見他,將他視作仇寇,可風光是極具美好人性的。”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有心,而天地無心。天地不如人心高,所以世人便將我的地魂視若痴傻。我很欣賞你們,因為你們和世間的俗人不同,對我的地魂轉世,你們抱有一絲善念。所以,我以魔王司宇的名義,賜予你們三百年的壽命。你們不要拒絕,你們也不能拒絕。”
風光模樣的傻子走到了雙目空洞的葛雲面前,嘲諷的笑了笑:“至於你,你道心已碎,我不必再對你施加懲戒。”
風光模樣的傻子張開雙臂,彷彿在擁抱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有多久沒有真正體會過我曾帶給他的恐懼了?”
“名為葛雲的凡人啊,你一生的執念就是拯救人族,繼而將葛家從宿命中解脫出來。卻沒想到,你背棄人族大義,‘殺死’了我的地魂,卻真正使我得到了解脫,也讓蔚藍大陸真正到了滅絕的邊緣時刻。怎麼樣,是不是很諷刺?你知道么,在我原本的世界,我願意稱之為行為藝術。啊,這是鐫刻於毀滅的浪漫。”
“至於風光,他一直覺得,我擁有天魂和地魂雙魂,所以他只能成為我的食糧。但是他沒想到,我從不屑於給自己留餘地。其實他有能力打敗我的,只是因為他信命,所以他死了。當然,他身死更大的原因是人族不想讓他活着,人族主動放棄了你們有史以來離勝利最近的一次機會。”
“你們的歷史是錯誤的,姬南,也就是你們的勇者,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五千年前,是他輸了。所以五千年後的今天,也必定是他失敗。就算我把我的人魂和地魂都放到人族又如何?人族早晚會親手把他們都送回我身邊來。今天你殺死我的地魂如此,之前人族大勢逼死風光也是如此。我是魔王不錯,但是既然這個世界都早已臣服於我,我借人族的大勢打敗你們的勇者又如何?”
“姬南啊姬南,你在哪兒呢……哦,我想起來了,你的轉世似乎一時半會兒覺醒不了力量呢。因為你的人格太偉大了,偉大到連魔族都想一起拯救,所以你自願投胎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人魔混血的孩子體內。可惜,你那個叫喬邊的父親,還有叫木芍的母親實在太不爭氣了,連帶着你未出生的轉世一起死了。”
“其實也不能說喬邊和木芍不爭氣,畢竟他們也是被人魔兩族的大勢逼死的。”
“啊啦啊啦,這可怎麼辦呢,投胎一次要花好長時間的……如果我在這裏把這裏所有人殺了,然後賜予這個名叫白焰的姑娘永生不死的能力,是不是就再也沒人能夠推翻我的統治了呢?”
“可惜了,我對統治世界沒有什麼興趣呢。我想要的,是超越並毀滅這個世界啊。所以,羅西南你快點兒回來啊,不吃掉你,我怎麼能夠進入更高的境界呢?”
相貌和風光一樣的傻子……啊不,魔王司宇打了個響指。
草木,磚瓦,雨點,都在這一個響指之下化作了樂器,天地間響起了宏大的音樂。是地球上的第九交響曲D小調第四樂章,也是被人稱作《歡樂頌》的那一篇章。
數萬里之外的永恆大陣徹底破碎,魔宮之中一道流光瞬間來到了司宇的身邊,和司宇融為一體。
當第九交響曲D小調第四樂章演奏到第十八分二十秒的時候,萬籟都寂,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聲音似乎都化作了聖光,期待並指引着天降的神明到來。
第二十一分零九秒的時候,有嘈雜的吟唱聲響起,越來越嘈雜,越來越宏大。
第二十三分二十九秒的時候,終於一切都於絕望的深淵中爆發,直入雲霄,刺穿雲霄,匯入無盡的星空中,將所有的星辰點燃,引爆,流淌的星河比熔岩還要熱烈一百億倍。
所有的光焰最終落入人間,伴隨着一道漆黑的身影。
司宇看着眼前面容肅穆堅毅的男子,溫柔如風光的笑了笑:“你好啊羅西南,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司宇,是你,還有這個世界的毀滅者。”
司宇突然像金碧輝煌的音樂廳中的指揮家一樣,有些癲狂的揮舞着自己的手臂高聲道:“來吧!獻上讚歌!獻上生命!獻上你們的一切!迎接你們的魔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