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別再離開我

第6章 別再離開我

第6章別再離開我

褚恬年後初六就從四川老家回到了B市,第二天上何筱家來拜年,帶了不少特產,一口吉祥話讓田女士笑得合不攏嘴,硬留下她吃午飯。

何筱在一旁看着,在褚恬這個乾女兒還沒來得及變成親女兒之前,把她推進了自己的房間。

褚恬大剌剌地坐到了床上,何筱一邊給她倒水一邊問:“怎麼回來這麼早?”

“煩的。”

“煩什麼?”

褚恬接過何筱遞過來的水,悠悠地嘆了口氣:“我現在有點兒理解伯母為什麼總催着你去相親了笑笑,可能我們真到這個年紀了。”

何筱有些好笑:“怎麼?伯父伯母也催你了?”

褚恬煩躁地揉揉長發:“這事兒催也不行,遇不到合適的我就不願意嫁!”

“誰說沒有合適的?”何筱覷了她一眼,“我看徐沂就挺可你心的。”

“剃頭挑子一頭熱。”褚恬切一聲,“談戀愛這事兒可不是光我樂意就行的。”

聽這話,何筱還真樂了。她跟褚恬大學四年,只見過別人熱臉貼她冷屁股的,很少見她感情受挫的。沒辦法,這年頭美女就是有這資本。

“這麼說,徐沂還沒被你策反成功?”

“我倒是挺想向敵人內部縱深推進的,可架不住人死守陣地啊。”

“沒事兒,不丟人。”何筱玩笑似的開解她,“對方可是徐指導員,你就算犧牲了,也是光榮且壯烈的。”

“得,我謝謝你。”

褚恬平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地盯着天花板。不一會兒感覺到身側陷了下去,她偏了偏頭,輕聲說:“笑笑,你說我是不是特欠啊?那麼多追我的我都沒看上一個,唯一一個我想追的卻看不上我。這算是報應?”

“你怎麼就知道徐沂看不上你?”

“這還用問?知名軍校出身,有家底,有教養,投筆從戎有前途,長相又那麼好,這得多少人喜歡啊?用腳趾頭想也輪不上我。”

何筱噗地笑了:“恬恬,你看着挺了解他的,怎麼會把他想得那麼膚淺?光憑家境相貌,就能真正地認識一個人?”斜了褚恬一眼,她繼續說,“依我看,徐沂他不是看不上你,大概是你來得太突然,他還沒有心理準備。”

“這需要什麼心理準備啊?”褚恬有些委屈,“就好比打仗,敵情來的時候還得提前通知你一聲?還有,我倒是不想那麼膚淺,想多了解他,可是人家也不給我機會啊。”

何筱只好放棄地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也看不透他。”

褚恬莫名有些沮喪:“同樣是女人,怎麼我跟你的待遇就差那麼多?”

何筱微囧。

過了大概有一分鐘,褚恬突然從床上爬起來:“笑笑,你元宵節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部隊?”

“我爸我媽都在呢,去不了。”

“沒事兒,我跟他們說,就說我有事想讓你陪。”

褚恬的話,讓何筱有些動搖了,她想起之前程勉的邀請,一時沒有說話。

“去不去嘛。”褚恬挽着她胳膊晃。

何筱斜眼看她:“去那兒幹嗎?”

褚恬鬥志昂揚道:“去堵徐沂。拿不下他,我還不信了!”

何筱失笑了下,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點了點頭:“那好吧。”

正月十五正好是周六。

路況並不算太好,早起就飄着雪粒子,到了傍晚就有下大的趨勢。不過這糟糕的天氣也阻擋不了人們過節的好心情,市區禁放煙花,很多人就駕車跑到了郊外,路途很是擁堵。

褚恬開着吉普車,跟着隊伍慢慢地往前挪,出了城車就快了很多。不過一個小時,就到了T師營區的大門口。

往日嚴肅莊重的地方,因為這過年的喜氣,氛圍也頓時柔和了不少。兩人把車停穩,下車等了將近十分鐘,接領的人才匆匆跑來。

褚恬裹着大衣,忍不住跺腳:“程連長,不帶你這樣的,大老遠我把笑笑給你送過來,你就這麼晾着我們啊?”

對於程勉而言,能在這天見到何筱已是天大的驚喜,所以對於再多的抱怨也是微笑地受着,他十分誇張地給褚恬鞠了個躬,做出邀請的姿態:“臨時開了個會,對不住了,裏面請。”

被給足了面子,褚恬頗為威風地抬頭挺胸走進營區。

何筱跟在後頭,左右環顧了下,她問:“不是說每年來營區過年的嫂子很多嗎?怎麼我一個也沒看見。而且外來的車都不讓進,我看停在營區大門口的也就恬恬那一輛。”

“都在家屬樓,離營區不遠。”

程勉說著,偏頭看了看她。披肩的長發,隨意地散着,濃密的眼睫毛上落了幾粒雪花,原本紅潤的唇色因為寒氣微微有些蒼白。他看着,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

何筱感覺到了,抽了抽手,對他說:“這麼多人,你注意點影響行不行?”

程勉抬眼望了望,很坦然地帶着她繼續往前走:“沒事兒,今天能進來的都是家屬,隨他們看。”

何筱:“……”她又不是他家屬!

到了偵察連宿舍,才知道徐沂不在的消息。褚恬大失所望,何筱也有些過意不去,早知道就該提前問下程勉的,但又怕他說漏了,所以才瞞着。

“你不是說,徐沂今年沒有休假嗎?”何筱忍不住抱怨了下程勉。

“是沒休假,但他是本地人,過年都沒回家,家裏二老坐不住了,一個電話把他召回去了,只有兩天。”

“他該不會是知道我來了,故意躲起來了吧?”褚恬有些泄氣,“你家也在本地,怎麼沒見你回去?”

“總得有個人值班吧。”程勉笑了笑,“行了,別生氣了。徐沂長年駐紮軍營,過後你隨時來隨時見。”

“我才不是想見他的。”褚恬口是心非道,在床上坐了會兒,一看是徐沂的床位,立馬火燒屁股地站了起來,負氣走了出去。

眼看着褚恬出去了,她回過頭問程勉:“徐沂真的不在?”

“真不在,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都不在。”

“為什麼?”

“因為——”程勉猶豫了下,“今天徐沂要去祭拜他的哥哥。”

何筱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着程勉。

程勉把熱毛巾遞給她,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微微一笑:“徐沂因為當兵的事兒跟家裏鬧得很僵,他家條件很好,剛來偵察連那會兒他的父親不止一次向我們首長要求讓徐沂轉業走人,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招讓家裏消停。後來他就一直待在部隊,很少回家。”

何筱接過毛巾,低聲問:“那他哥哥是怎麼——”

死這個字,她說不出口。

“只知道是事故,問再多就違反保密守則了。”說著順手颳了刮她的鼻子。

何筱緘默了,用毛巾輕輕地擦着手,好一會兒,才抬頭問道:“他哥哥——也是軍人?”

程勉一愣,笑了:“空軍,是個英雄。”

部隊的節日向來都是簡單而熱鬧。一來是人多,二來都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能鬧。

何筱小時候沒少在連隊過年,一到過年的時候,院裏的小孩兒都喜歡跑到連隊裏跟戰士們一起玩兒,不為別的,就圖個熱鬧。

何筱一走進偵察連的食堂就被他們的陣勢震住了,滿屋子掛滿了綵帶和氣球,桌子上刷刷豎滿了好幾排的啤酒,各色美食擺在桌子上,先不論味道如何,光是這品種,就夠她數的了。

不過東西雖然多,但都算不上精緻。都是一群二十一二歲的戰士,他們要的不是精緻和昂貴,而是歡樂和滿足,來彌補不能回家團聚的遺憾。這些,足夠了。

“來這邊坐。”

程勉領着她往前走,何筱抬眼望了望,頓住了腳步:“對了,恬恬去哪兒了?好長時間沒看見她了。”

話音剛落,就見褚恬從廚房鑽了出來,臉色緋紅,腳步不穩。後面還跟着炊事班長老朱,只見老朱苦着一張臉,想伸手扶她,又被褚恬給推開了。

程勉立馬把老朱叫到他面前來,老朱一張胖臉都快皺成包子了:“剛我們正在炒菜,這姑娘冷不丁地進了操作間,張口就要白酒。我以為她是哪個家屬,就給她拿了一瓶,沒想到人擰開瓶蓋仰頭就灌。你是沒瞧見那架勢,比連長您還猛!”

程勉眼皮子一跳:“喝了多少?”

老朱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兩。”

何筱也是一驚,目光滿是無奈地看着褚恬,見她踩着高跟搖搖晃晃的樣子,連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褚恬睜着矇矓的大眼睛看了何筱一眼,認出是熟人,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笑,你、你別擔心。既然、既然來了,就得好好玩兒!”說完一把推開了她,直撲臨時搭起來的主席台,小排長江海陽正在上面忙活,被橫衝直撞而來的褚恬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往邊上一躲,就被褚恬撲個正着。

江海陽一純情了二十五年的小處男頓時傻眼了,眨巴着兩隻眼晴向程勉和何筱求助。孰料這兩人頗有默契地把頭一扭,都當作沒看見,小江排長只好在戰士們的起鬨聲中把懷中的姑奶奶扶了起來,同時咬着牙問候他們程連長:您老不仁,別怪小的不義……

把褚恬送回程勉的宿舍安頓好后,會餐正式開始了。

因為何筱的到場,戰士們玩命地起鬨程勉程連長,非要他對月作詩一首。程連長心說要他一軍校出身的理科生作詩,這不是找抽呢么?可還來不及拒絕,人就被架到前頭了。

他站穩,見實在躲不過了,就抬手壓了壓:“這個,同志們,聽我說——”

戰士們嗷嗷叫了兩聲,沒人聽他說話。

“不是我推辭,實在是因為我來文的不行,沒那才情和水平。這樣——”程勉心情頗好地給自己倒了杯酒,“這杯酒,我一口乾了!”

小江排長帶頭喊:“要白的,不要啤的!”

好嘛,這才算他們的最終目的。程勉威脅似的指了指江海陽,又給自己倒了杯白的,仰頭,一飲而盡,頓時又換來一片鼓掌聲。

何筱在下面瞅着,輕輕地笑了。她不敢說程勉這個連長做得很成功,但最起碼他做到了自己所認為的最好。威嚴,卻又不失溫和。

圍攻完了程勉,接着就是何筱。笑笑同志一開始想逃,被副連長老吳樂呵呵地攔住了:“同樂同樂,同樂同樂。”

這麼會兒工夫,江海陽就把啤酒瓶子杵到了她的面前:“嫂子,來一曲吧!”

戰士們跟着起鬨:“來一曲!來一曲!”

何筱很淡定地對着江海陽笑:“我不會唱,你們可別為難我。”這不是謙虛,更不是推辭,她是真的五音不全。

“那不行。上回咱們去東北的時候,您就沒唱,這次說什麼也得來一曲!同志們說是不是?”

何筱被他弄得有點兒騎虎難下,只得看向程勉。接到“家屬”的求救眼神,程連長清了清被酒燙得火辣辣的嗓子,提腿給了江海陽一腳:“你這是過了今天不想明天了是吧?給我適可而止啊。”

“這您可冤枉我了,我這代表的是群眾的意見。”

江海陽別的本事沒有,煽動群眾功夫一流。

“那這樣——”程勉挑挑眉,酒後的燥熱讓他把軍裝外套的扣子解開了兩粒,“我來,如何?”

連長要唱歌,當然求之不得。可同志們也不傻呀,連長這麼一唱,不僅幫家屬過關了,而且還獲一“英雄救美”的稱號。

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兒,本着折騰到底的原則。副連長老吳代表大家出面了,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算啦算啦,咱們連長家屬也是頭一次來部隊,不好搞得那麼放肆嘛。”

程勉和何筱一聽,頗為感動,只是還沒感動完,就見老吳向小江排長招了招手:“你們不是有準備嘛,趕緊拿出來吧。”

說著,一個戰士迅速地跑向廚房。不一會兒,從裏面拿出來了一個蘋果,只是這個蘋果有些奇怪,是用一繩子墜着的。

何筱一看就明白了,拉住程勉說:“咱倆這會兒逃還來得及么?”

程勉還沒太反應過來,只聽老吳站在小板凳上,舉着蘋果對他們兩人說:“這樣,歌可以不唱,只要你們夠得着吃我這蘋果。”

這懲罰措施一宣佈,食堂徹底炸鍋了。

程勉是徹底不知道說什麼了,他氣笑了,站在蘋果下面,側頭看何筱。那神情似是在說來不及逃了。

何筱回看他,用眼神問:“真吃啊?會被整得很慘。”

程勉收回視線,凝視着老吳手裏的蘋果,琢磨了好一會兒,問:“也就是說,我倆一人一口就算過關了?”

老吳點點頭:“正解。”

程勉略顯頭大地嘶了一聲:“老吳我沒看出來你啊,這麼陰險?”

老吳樂呵呵地:“群眾意見,群眾意見。”

“得。”程勉點點頭,盯着蘋果的眼神瞬間變得很銳利。

老吳把蘋果放在程勉和何筱中間,手裏攥緊繩子,正準備喊預備開始的時候,程勉突然伸手握住了蘋果,在上面咬了一大口。接着又在眾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攬過何筱的腰,將露在外面的那一半送到了何筱的口中。

何筱也傻了,幾乎是無意識地張開嘴,任由他動作。只見程勉那兩排大白牙上下一咬,蘋果就到了何筱的嘴裏。

這種吃法,讓何筱的臉騰地就紅了。她咬住蘋果,試圖閉上嘴巴,卻在匆忙之間含住了程勉還沒來得及撤退的下唇。

突來的柔軟與濡濕感,讓何筱徹底驚呆。

程勉也呆了一下,而後試探地動了動嘴唇,想要更深入。

在場的人先是安靜了一瞬,之後爆發的起鬨聲簡直要衝破食堂的屋頂。何筱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急急地推開程勉,想說話,卻被嗆得咳嗽個不停,整張臉不知道是羞的還是咳的,紅的跟老吳手中的蘋果有一拼。

程勉忍住了笑,輕輕地拍了拍何筱的背,假裝嚴肅地喝止住那一群看熱鬧的:“不許瞎起鬨!”

戰士們噓了他兩聲,程勉只當聽不見,他攬住何筱的背,低頭問她:“好點兒沒?”

何筱悶在他的懷裏:“我想出去。”

程勉扶穩她,笑着說好。

鬧也鬧夠了,大傢伙終於放過了他們兩人。只是江海陽這個不怕死的舉着啤酒瓶子衝到程勉面前:“連長連長!跟咱們說說吧,現在您老是啥感覺?”

程勉睥他一眼:“再多嘴你就上老朱的炊事班裏去餵豬。”

連長發威了!江海陽立馬噤聲,笑容訕訕地目送他們兩人走了出去。

各連都還在食堂慶祝節日,很少有人在外面溜達。雪有漸漸下大的趨勢,簌簌地落下,鋪在地上,寂靜無聲。

何筱走在前面,程勉慢悠悠地跟着,見她越走越快,才出聲叫住她。何筱腳步一頓,好久才轉過身,原本有着淡淡粉色的唇瓣在此刻看來竟紅得濃艷。

“程勉,你故意的吧?”

“這可冤枉我了。”程勉喊冤,“這是我的初吻!”

看那神情,似乎還挺可惜的。何筱簡直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了,她還沒喊委屈呢。

偏某人不知好歹,得寸進尺地問:“你也是第一次?”

“不行嗎?”何筱惱羞成怒道。

程勉驀地就笑了,燦爛得不得了。

“行啊,怎麼不行。”他凝視着她,眼神很是溫暖和滿足,連同聲音都柔和了下來,“我求之不得。”

何筱看着他發傻的樣子,臉色也綳不住了,瞪了他一眼,別過了頭。

如此溫情的氣氛,如果沒人打擾,那就太完美了。只可惜,兩人剛彆扭完,就聽見身後響起了啪啪兩下掌聲。程勉和何筱被驚醒,才看見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拐彎處有一個人,定睛一看,是卓然。

她斜倚在那裏,兩隻眼睛頗有興味地看向他們這個方向,神色悠閑,見他們向她望去,卓然舉起手說:“先說明啊,我沒打算偷窺,是我正好從這裏經過,巧合來着。”目光在何筱身上打個轉,“沒想到啊,何筱。”

程勉早就知道何筱跟卓然見過面的事了,他握住何筱的手不讓她掙脫,表情恢復淡定從容:“你怎麼在這兒?”

由於程建明和卓然的父親都在基地里工作,所以他們兩家現在住在同一個大院裏,就像小時候那樣。

“這話問的,就這麼不歡迎我?”卓然戲謔地勾了勾唇,“我表弟在你們師當兵,今年第一年不能回家,我來看看他。”

“早說,我好替你照顧照顧他。”

“不在你的偵察連,就不勞煩你了。”卓然笑了笑,“更何況,能被你程連長照顧,也不是什麼好事。”

程勉懶得跟她多說,正好此時何筱拉拉他的袖子,說要回家。他答應了下來,兩人這就要走,卻又被卓然叫住。

“坐我車走吧,我今天開車過來的。”卓然表情很是無辜地看着程勉,“再說了,你能送么?”

程勉還真是不能送,不過他不想勞駕卓然。倒是何筱,她想了想,對程勉說:“就坐卓然的車好了,恬恬喝成那樣,也不能開車。”

程勉沉吟了片刻:“那好,車先放在這裏,有空了我給她送過去,等我電話。”轉而又叮囑卓然,“雪大,路上小心。”

卓然簡直有點兒受寵若驚:“得,您放心。”

因為今天出外的人多,所以從營區出發,走了十分鐘就上了亮着路燈的路。卓然目不斜視地開着車,何筱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褚恬在後座沉沉地睡着。氣氛寧靜得接近詭異了,猶豫了下,何筱還是把窗戶滑了下來。

卓然這才看了她一眼,“透透氣是好的,別回頭感冒了又上我們醫院。”

何筱輕輕一笑,“我都不在意,你擔心什麼?”

“我能不么?想想今天程連長看我那眼神。你得承認,程勉一直都是站在你那一邊的,因為咱倆之間的那個破事,他一直不待見我。”

聽卓然這麼輕描淡寫地提及她們的過去,何筱心裏微微有些不平靜。她看向窗外,低聲說:“說吧,你肯定有話跟我說。”

“沒什麼,就想跟你敘敘舊。”上了大路,卓然鬆了口氣,“這麼些年,你有沒有過紅旗的消息?”

何筱在心底暗暗覺得有些好笑,重逢以來這麼久,卓然終於問了她一個有關葉紅旗的問題。她的性子真是變了,變得這麼能忍。

“沒怎麼聯繫過。”

“真的?”卓然笑了笑,“那讓我告訴你吧,他現在在西北大漠一空軍基地,上尉軍銜,任發射隊隊長,怎麼樣,牛氣吧?”

“牛氣。”

卓然漸漸笑不出來:“下部隊四年,就像死在那裏頭似的,沒回來過一次。”

“你別這麼說。”

卓然也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暗自呸呸了兩聲,斜眼看何筱:“怎麼,你還挺擔心他的?”

“我只想提醒你別隨便咒人。”

卓然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車廂里很是安靜了一陣子,進了市區路途很堵,車子停在那裏,何筱耐心地坐着、等着,幾乎就要睡着的時候,聽見卓然低低的一聲嘆息:“我有時候特想問問葉紅旗這孫子,你有什麼好?”

何筱偏過頭,凝視着卓然,眼神明亮溫和:“你還覺得紅旗喜歡我?”

“我不知道。”卓然說,“但我就是忘不了那年他向你表白的那一幕。”

何筱聽了這話簡直想笑,剋制住了情緒,她說:“說實話,我也忘不了。”

說完就被卓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怒視着她:“你!有你的!”

“生氣了?”何筱真笑了下。

她忘不了,其實是有原因的。那畢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表白,在導彈旅大院的操場上,在小夥伴們目光的注視下,少年葉紅旗眼睛發亮,臉龐通紅地對着她說出了“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到現在她還記得那天的陽光是多麼的燦爛。

然而真正讓她記憶深刻的是,那天程勉也在場,他聽到這四個字時也愣在了那裏,獃獃地看着她。說不出來是什麼感受,像是迎頭遭遇了一棒痛擊,她整個人都懵了,反應過來之後通紅着雙眼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那天回到家裏,她哭了整整一個晚上,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急得老何差點兒找到葉紅旗家裏去。然而她哭,卻並不是因為任何人,而是為了她自己。就在被表白的前一天晚上,在大院的操場上,頂着滿天星辰,她羞怯又大膽地跟剛被陸指錄取的程勉說,也想考到陸指所在的城市讀大學。那晚程勉也笑得十分好看,他揉了揉她的頭,說:“我等你。”

原本以為這就算是承諾了,現在想想,真是年少輕狂。

“卓然,我說忘不了是真的,但紅旗不再喜歡我也是事實。所以你實在沒必要拿這個來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卓然像是被點中了穴位一般,怔愣良久,才說:“說的好像你特了解他一樣,不是說沒怎麼聯繫過嗎?”

“是沒怎麼聯繫過。”何筱說著,又慢慢補充了句,“只是曾經見過一面而已。”

卓然驚得方向盤都快握不住了,她轉過頭看何筱,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你們兩個人見過?什麼時候?”

將她的詫異看在眼裏,何筱微微失笑:“說起來就有點遠了。”

那還是她剛上大一的時候,帶他們軍訓的是空軍工程學院的大四學員,其中就有葉紅旗。一開始他們兩人誰也不知情,直到快要匯演的時候,葉紅旗帶的那個連女生人數太少,問他們學院借人的時候,兩人才真正見到面。

“三年多沒見面了,一開始不敢認,後來聽他說話,才肯定他是紅旗。”

卓然呆了呆:“那你們都說什麼了?”

“忙着準備匯演,什麼都來不及說。他們隊裏管得又嚴,偶爾在餐廳遇見了能聊幾句。更多的時候,不怎麼說話。”

“為什麼?”

何筱微微一笑:“總見他對着手機笑,也不知道在跟誰聊天,我總不好去打擾吧。”

有句話何筱沒說。那次他們見面,葉紅旗只愣了一愣,而後從容如初地跟她打了個招呼,說了聲好久不見。那個泰然自若的樣子,絕不像是裝出來的。從那時何筱就知道,以前是什麼樣都過去了,從這一刻起,她跟葉紅旗就是個許久未見的老友。

回頭看卓然,發現她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紅了。何筱樂得見她這副模樣,“想起來了?今天正好就把你心裏那根刺給拔了,免得你惦記葉紅旗的時候還捎帶上我。”

卓然立刻炸了:“誰惦記他了?啊?誰惦記他了?”

何筱簡直想翻個白眼給她看,最後還是忍住了。愛誰誰去!

見何筱不理自己,卓然頓時就泄了氣,默默開了一會兒車,她問何筱:“那這件事,你跟程勉提起過嗎?”

何筱搖了搖頭:“我跟程勉之間,跟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卓然撇了撇嘴,倒也沒再說什麼。兩個人沉默地走完了後半段路,最後車子停在小區門口,何筱即將要下車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她:“笑笑,有件事忘了跟你說。”

身為一連之長,這個晚上程勉被灌不少,不過都是啤酒,醉得不太厲害。回到宿舍,他醒了醒神,摸出手機給何筱發短訊:到家了沒?

發完之後他躺回床上靜等回復,不一會兒手機鈴聲響起,一看竟是何筱打來的。程勉這心裏是止不住地樂啊,果然今晚這趟沒白來,都知道主動給他打電話了。

程勉慢悠悠地接起,飲酒後的嗓音格外喑啞有磁性:“到家了?”

那邊何筱“嗯”了一聲,平靜地道:“程勉,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息,之後他聽見何筱問:“那晚,我跑了之後,你是不是跟紅旗兩人打了一架?”

神經放鬆之後,反射弧也有些遲鈍了,程勉花了一分鐘才明白何筱問的意思,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卓然跟你說的?”他就知道讓這女人送她回家沒什麼好事。

“這個你別管。”何筱說,“你只用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程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笑笑,我……”

“真打了?”何筱又問了一遍。

程勉不吭聲,默認了。那邊何筱的呼吸聲也是一起一伏,末了把電話給掛了。

看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程勉有些焦躁地捋了下板寸頭,眉頭微皺着,酒醒了一大半。

程勉很想打電話過去跟何筱解釋,只是手指在回撥鍵上遲疑了半天,最終還是慢慢地將手機放到了一旁。同時不可抑制地,關於往事的一幕幕仍是浮上了心頭,佔據了他愈漸清晰的大腦。

葉紅旗。

從與何筱重遇以來,他就盡量避免提到這個名字。但同時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在他二十七年來的人生中所烙下的印跡,是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

認識他,比認識何筱還要早。在他和母親剛剛從首都的軍區大院搬到導彈旅大院時,那裏只有葉紅旗一個男孩,等他去了,兩人很自然地就玩到了一起。他很喜歡這個小夥伴,他大膽且活潑,總是瘋了似的帶着他到處玩。程勉還記得,兩人剛見面的時候紅旗比他還要高一頭,等到一年之後他抽了芽長了個,就慢慢地比葉紅旗要高了。

上初一的時候,院裏又新來了一批人,是從總部老大院搬過來的。新人來的那一天,正是B市最熱的時候,他們這些小毛孩正放暑假,閑的沒事幹就跑去門口看熱鬧,也不嫌熱。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何筱,她坐在最後一輛軍卡里,扎着兩個羊角辮,手裏抱着個粉色的書包。看着她身上穿的漂亮裙子,程勉只覺得她比自己遇見過的所有女孩都美。不自覺地就想上前跟她打個招呼,沒想到一打開車門,她跳下來吐了他一身。

這相遇算不得完美。但從那以後,他就像是黏住了她一樣,總喜歡找她,總喜歡跟她玩。

然而葉紅旗跟他不同,他不喜歡院裏新來的這些人,因為來了很多個子比他高力氣比他大的男孩,他在這些人中找不到一點優勢。雖然後來大家都玩到了一起,但最開始,葉紅旗對這些新來的人總有一些敵意,跟其中一些人還打過架。

對女孩,他倒沒有像對男孩那樣暴力,但也會欺負。他覺得這人特賤的一點是,他不找別的新來的女孩麻煩,專挑何筱,這就讓他看不過去了,兩人也為此打了不少架。直到過了一兩年,大院裏的新人和舊人漸漸融合到了一起,孩子們之間的矛盾才緩和了一些。葉紅旗不再欺負何筱,他們兩個也重歸舊好,三個人也慢慢地玩到了一起,但在他心裏,跟何筱最親近的,永遠是他自己。

那時他已經上高中了,十六七歲的大男孩,正值荷爾蒙分泌旺盛的躁動青春期。因為要住校,他一星期才能回來一回,每次一到家就去找何筱玩,十回有五回見不着。因為何筱上初中了,她媽管得很嚴,不讓她總跟他一個男孩出去瘋。儘管一個月只能見個兩三回,程勉也覺得滿足了,剩下的時間努力學習,在後來的高考中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陸軍指揮學院,一點也沒動用家裏的關係。相反地,葉紅旗卻發揮有些失常,最後去了空軍工程學院。

高考結束的那一晚,兩人在操場上喝從炊事班裏順來的啤酒,喝到最後神志都有些不清了,他原本是想安慰葉紅旗的,絮叨地說了一堆廢話后,卻發現那孫子正舉着酒瓶對着天空,眼睛明亮地發著呆,然後老神在在地說了句:“以前你不是老問我為什麼總是欺負笑笑嗎?我一直也不明白,今天我看見她時突然就知道答案了,我想我是喜歡她。”

對於葉紅旗突如其來的這一句,他當時腦子裏只有兩個字:扯淡。葉紅旗也笑了,似乎是覺得很可笑。再後來兩個人誰也沒提這事兒,直到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葉紅旗突然來找他,說了他父親要調走的事兒。

當時他腦子裏就有點懵,接着就聽葉紅旗說,今晚讓他幫忙把何筱叫下來,他要鄭重地再跟她道個歉,然後再道個別。程勉當時不疑有他,當即就答應了。因為他知道何筱爸媽特別看不慣葉紅旗,總嫌他欺負自己家女兒,一直不讓他上他們家去玩兒。然而待他把何筱叫出來之後,那天晚上的事兒就發展得出乎他的意料了。

葉紅旗先是跟經常一塊兒玩的發小說了自己要搬走的事,接着就在眾人的注視中,向何筱表了白。他記得,當時何筱愣住了,而他整個人也像腦門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耳邊嗡嗡直響,待他反應過來之後,何筱已經跑遠了。他想去追,卻怎麼也拔不開腳。他要跟她說什麼,怎麼解釋,畢竟是他把她叫下來的,告訴他紅旗有話要對她說。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讓他說不出口的原因是,此時此刻他突然恍悟了,原來那種跟她在一起的喜悅感,只有他是她最親近人的滿足和佔有感,叫作喜歡。他一直沒有明白過來,直到葉紅旗搶在他面前說出口,他才知道,他是喜歡她的。

回過神來,程勉突然覺得。年少時候的自己,真的是傻得透頂。

節后第一天上班,何筱一來到中心就聽說了褚恬請病假的消息。回到辦公室她立馬給褚恬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她聲音有些虛弱:“沒什麼大問題,你不要管我,好好工作。”

“不行,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我跟老張請個假,去看看你。”

“別,可千萬別——”褚恬立馬制止她,聲音有些懊惱,“就是個小感冒。從小到大我就不能喝酒,喝了之後第二天肯定會難受。不過不嚴重,你千萬別來啊。丟死人了,不想見你。”

何筱微哂:“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褚恬“嗯”了一聲:“對了,我表姐下周末要結婚了,她說想請你當伴娘,看你有沒有時間?”

何筱:“時間上沒問題,不過伴娘的話,你不是更合適嗎?”

“我嚴詞拒絕了,伴娘當多了嫁不出去。你現在有程連長了還怕啥?我八字還沒一撇呢,當然得注意。”

“……”何筱揉了揉眉間,“那好吧。”

掛了電話之後,就聽見中心負責派件的阿姨叫她,隨手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信封。何筱打開一看,是一張大紅色的請柬,樣式雖很普通,但封面上那兩個人幸福的笑容看上去卻是如此惹人艷羨。

沈孟川,塗曉。何筱低低地念着這兩個人的名字。

“這誰啊,男的帥,女的漂亮,這麼般配?”

同事一臉羨慕地從她手中奪過請柬,何筱從信封背面找到塗曉留下的電話號碼,準備給她撥過去,電話卻先響了。何筱樂了,接通電話,那邊是她媽——田女士。

何筱挺是意外的:“有事啊媽?”

“當然有事。”田女士說,“我問你,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陳成傑你們兩個處得怎麼樣了?”

何筱猛地扶住額頭,她是早把這人給忘到腦後了:“上次回家不是跟您說了嗎?陳老闆看不上我。”

“胡說。”田女士嗔怪她,“我聽介紹的那個人說,小陳對你印象還不錯,說有機會的話想再跟你處處看。我把你的手機號碼留給他了,他的也給你發過去,這回你們自己聯繫,我們就不摻和了。”

田女士越想是越開心,何筱這邊是越聽越頭大。

愁眉苦臉地掛了電話,何筱忍不住在心裏腹黑陳成傑。她心說這人太不靠譜了,之前明明說的是不想結婚,回頭就放她一道冷箭,陷她於兩難境地。

何筱看着母親發來的那組號碼,決定給他打個電話說清楚,結果號碼撥到一半的時候,陳成傑的短訊自己找上門了。

寥寥的幾個字,帶着此人霸道的風格:“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我在你們單位門口等你。”

何筱:“……”

中午時分,何筱等到最後才不緊不慢地出了中心。陳成傑直接將車停在了大門了,副駕門大敞着,絲毫不知避嫌。似乎是察覺到腳步聲向他走來,陳成傑轉過了頭,看見何筱,微微點了點頭。

何筱笑不出來,站在車外面,對陳成傑說:“我記得上次我跟你都說得很清楚了。”

陳成傑笑:“你不要太有負擔,朋友之間還能一起吃頓飯吧?”

一句話,何筱瞬間就變成了矯情的那個人。鬥不過他,只好上了車。

因為中午時間緊,所以兩人去的是中心就近的一個飯店。兩人各點了一份套餐,陳成傑還特意囑咐服務生快點上。

菜上齊之後,兩人沉默着用着餐。察覺出何筱吃得很慢,陳成傑略帶歉意地說道:“這裏條件簡陋,做不出什麼好菜,十分抱歉。”

“已經很好了,謝謝。”

陳成傑目光玩味地看着何筱,開口道:“你一定是在納悶我為什麼又改變了主意。”

“確切地說,是出爾反爾。”

陳成傑豁然地笑了:“這確實不是我的風格。只是上次回家之後,我同老太太長談了一番,最後我被她說服了,覺得有個家庭的感覺還是不錯的。只要我未來的太太能夠知禮、賢惠,在我顧及不到家庭的時候幫我打點好一切。”

何筱聽完,很平靜地對他說:“那你不需要結婚,找個管家就行了。”

陳成傑擺擺手:“心理和生理上的契合同樣也需要,這點管家可做不到。”

何筱聽完,手裏的勺子差點兒掉了,陳成傑也察覺到話中有誤,連忙補充道:“抱歉,我說話可能有些直。”

跟這樣一個習慣了強勢的男人說話,幾個回合下來何筱就覺得頭有些痛。她喝了口溫水,說:“既然如此,任何一個女人都能滿足你的要求。”

陳成傑呵呵笑了兩聲:“這世上確實沒有非誰不可,不過我這個人做事也講求感覺,你給我的感覺很好,我也樂意跟你相處,正好你也是單身,既不犯法又並非不道德,所以我們可以試試看。”

何筱在心裏嘆了口氣,她是徹底說不過陳成傑了,因為她沒有他那副厚臉皮。

“陳先生,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陳成傑一怔,馬上反應過來:“是上次那個軍官?”

何筱心裏很是佩服這人的記憶力,不過還是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他。”

陳成傑沉吟片刻,看着她的眼神帶有一些探究:“不會是託辭吧?我記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你好像還很反感。”

何筱只是微微一笑:“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了。”

他們之間,很難用一句話說清楚。但到了如今,何筱也終於可以不避諱任何一個人包括她自己地承認,她喜歡程勉。更或許,是一種比喜歡更深的感覺。不過,這沒必要讓面前的男人知道。

陳成傑這才有些真正地吃驚了:“開玩笑,現在還會有女孩兒傻到要去嫁軍人?太天真了,軍嫂的辛苦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忍受的。”

“還是有的。”何筱說,“你要是願意聽,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

陳成傑挑挑眉:“願聞其詳。”

“我有個朋友,家在四川。十幾歲的時候經歷了一場大地震,她的父親被困在老家的祖屋裏,足足一天一夜,直到海軍陸戰隊的救災小分隊趕來,她們才得以脫險。之後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她都跟着這個小分隊參與救災,用她的話說,第一次感受到了軍人的勇氣和堅持,所以從此之後她就迷戀上了軍人。”

這個人就是褚恬,何筱想起當時她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的心情,很複雜。一是羨慕她有如此單純天真的感情,二是為她感到擔心,因為軍婚真沒她想得那樣簡單。

現在再想起,何筱不禁笑了笑,她是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用褚恬的例子來說服別人。

“你或許覺得難以相信,也或許會認為她很是天真。但就是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不是這個理由,也還會有其他的理由。”

陳成傑聽完沉默了好久,何筱以為他沒聽明白,又解釋道:“為什麼你們總要對軍人另眼相看?換作任何一個普通人,他的婚姻生活都不可能會一帆風順,那麼他的女人同樣也要承受很多!”

看她有些着急的表情,陳成傑忍不住笑了:“我沒有說不信,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像你這樣有覺悟的女孩兒,我要是早點兒認識就好了。”

何筱:“……”她承認,她說不過他。

“好了。”陳成傑站了起來,“我佩服你的勇氣,也祝你擁有一個幸福的婚姻。”說完拍拍她的肩膀,走向前台去結賬。

何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牽出一抹淡淡的笑。

婚姻,好像離她還很遙遠。

解決完陳成傑,家裏還有老媽田女士在等着,何筱愈發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很悲慘了。

略帶忐忑地回到了家,發現家裏只有老何一人,正哼着小調在廚房做飯。心裏輕鬆了一下,何筱巴着廚房門口問:“我媽呢?”

“你二姨舊疾又犯了,你媽回去鞍前馬後地伺候去了。”老何回頭看她一眼,“今兒你又見那個相親對象去了?感覺怎麼樣?”

何筱送他六個字:“別提了,沒可能。”

老何嘿嘿地笑了,轉過身繼續炒他的菜,像是一點兒也不擔心他閨女的終身大事兒。

何筱很是滿意地回了房。

因為答應了做伴娘,何筱很快就跟塗曉取得了聯繫。

電話那頭的塗曉一聽見是熟人就不停地說最近有多累,何筱聽笑了:“結婚應該是件幸福的事啊,怎麼一到你這兒就只剩下抱怨了?”

塗曉嘆氣:“你不懂。”

塗曉和沈孟川的情況比較特殊,塗曉一家人都在B市,但沈孟川的家人卻都在瀋陽,單在一個地方辦肯定不能照顧到所有。鑒於兩人都常年在B市工作,沈老爺子大手一揮,決定婚禮就在B市辦,這樣既能免去親家夫婦舟車勞頓之苦,又能照顧到兩人的戰友和朋友。至於瀋陽,回到老家辦幾桌酒席就可以了。

只是如此一來,塗曉就壓力大了。連軸轉兩場,中間沒什麼時間休息,提前要準備的事情又多,實在累得很的時候,塗曉就揍沈孟川解壓,反正這人皮厚,抗揍。

何筱聽明白了,撇撇嘴。這哪是抱怨啊,妥妥地秀恩愛。

“對了。”塗曉說,“伴娘服給你準備好了,什麼時候能過來試試?”

“就今天吧,我在家休息。”

敲定時間,約在下午兩點。吃過午飯,何筱就打車去了干休所。今天的天氣也是難得的好,陽光燦爛卻並不熱烈,照到人身上,很是舒服柔和。

何筱到的時候塗曉正在客廳整理衣服,見她進來,忙向她招手。何筱笑着走上前,給了塗曉一個大大的擁抱:“恭喜你。”

塗曉嗨一聲:“別提什麼恭喜啊,我正後悔着呢。你說我是着了什麼魔跟沈孟川折騰了這麼二十幾年,現在好了,年紀大了,沒人要了只能嫁他了。”

“快別這麼說,讓首長聽見得多傷心。”

“他才沒那工夫傷心,每天打電話都睡得跟死豬一樣。”塗曉抱怨了幾句,挽上了何筱的胳膊,“得了,不提他了,跟我上樓看看禮服去。”

塗曉這次的婚紗可謂之大手筆,主要是因為她未來的婆婆,沈孟川的親娘,盼媳婦盼了這麼多年,覺得這是兒子唯一的一次婚禮,說什麼也要辦得讓兩人難忘,光是婚紗,就前前後後選了十幾套,最終才敲定下來兩套,在婚禮上用。

至於何筱穿的伴娘禮服,也絲毫不遜色。蓬蓬紗短裙,中間束了一圈五指寬的束腰,肩膀上撐着兩條薄紗肩帶,甜美,又不失性感。

“腰這裏尺寸合適不合適?我是聽恬恬說的你的尺寸。”

何筱低頭看了看:“正好。”

塗曉瞬間鬆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免得還要改。”

何筱微微一笑,又幫着塗曉換衣服:“首長婚禮上穿什麼?軍裝?”

“他倒是想來着,嫌穿別的麻煩。可是我婆婆發話了,說喜宴是在酒店,又不是八一禮堂,穿什麼軍裝?”

何筱又忍不住笑了:“也是,穿了那麼十幾年的軍裝,也不嫌煩。”

“柜子裏給他準備了兩套西服,等會兒他回來了好試試。”

話音剛落,就聽見樓下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塗曉衣服穿了一半,就讓何筱幫忙開門。

何筱剛走到樓下,就見沈孟川跨着大步走了進來,眉眼間俱是飛揚的神采,不愧是要當新郎的人。

沈孟川指了指後面:“帶了個人來,幫我招待招待。”

何筱低頭看了眼自己穿的禮服,心裏正腹誹着這是招待人的打扮么,一抬頭看見後面跟進來的人時,怔住了。

那人原本是微笑着走過來的,瞧見了她的裝束,摘帽子的動作僵在半空,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定定地盯着她看。

何筱醒過神,想往外走走,看看除了他之外還有沒有人,結果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程勉一把拉了進來,門啪的一下合上了。

“你幹什麼?”何筱一頭霧水地看着他。

程勉從上至下又打量了她一遍,清俊的臉上帶了點氣急敗壞:“穿成這樣,你得注意,別隨便往外走。”

何筱被他逗樂了:“什麼這樣那樣的,這是伴娘禮服,懂不懂?”

“那也不行!”

何筱覺得跟他簡直沒話說,瞪了他一眼,折身往回走。程勉趕緊跟着她過去,看着她裸露在外的雙肩,對塗曉的安排十分不滿:“嫂子是不是故意的啊?”

要穿着這一身出去,到婚禮那天得多少人往她身上看?不知道到場的有一半單身啊,真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

何筱沒好聲氣地回他一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凈往歪處想啊。”

程勉噎了下,繼而理直氣壯道:“都是八百年沒見過女人的人,你以為他們能比我好多少?”

何筱覺得這人真煩,倒了杯水塞到他手裏,說:“我才懶得以為,喝了水趕緊走,別說我沒招待你。”說完轉身就走。

看着何筱開始趕人了,程勉才意識到自己被她的裙子帶偏了,完全忘了來這兒的目的。他一伸手把她拉回來,看着她漲紅的臉,壓低聲音,放低姿態,討好地看着她:“生氣了?”見她不理自己,程勉猶豫了下,伸出手摸了摸她肩頭的薄紗肩帶:“你看這裙子,可不是露得有點多麼?”

何筱渾身微微一顫,伸手拍掉了他粗糲的大手:“你過來幹嗎?”

“不幹什麼,就過來看看你。”程勉摘掉大檐帽,在何筱目光的注視下,稍微有點不自在。

“那現在看也看了,沒什麼事兒你就回吧。”

“不着急。”程勉厚着臉皮笑,湊到何筱面前,“還在生氣?”

“誰跟你生氣?就因為一條裙子?我才沒那麼幼稚。”何筱別過臉,不看他。

他當然指的不是裙子。

程勉無意識地捋了捋板寸頭,猶豫了下,才說:“我知道是該跟你解釋清楚,可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沒錯,我跟葉紅旗是打過一架,畢竟那小子擺了我一道,讓我替他約你出來——”

“聽你這意思,這還是他的錯啦?”何筱怒瞪他。

難道紅旗跟她說什麼,還必須經過他同意,否則就是擺他一道?說到底他程勉不過就是幫紅旗傳話跟她見面,至於見了面之後說什麼話他管得着嗎?有什麼道理跟人打架?

見他不說話,何筱又問他:“還是說,誰想要喜歡我跟我表白就必須經過你的同意?”

見她越說越歪,程勉連忙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在何筱的怒火之下,他有些赧然地說,“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其實跟紅旗沒什麼關係。但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怪我了。那一晚之前你還跟我說要跟我考到同一個城市,可是第二天我就把你推給了別人,不管我是否知情,那晚那個結果都是我造成的。而且在你跑了之後,我還傻愣愣地站在那裏沒有去追你。笑笑,這幾年我每想到一次都特想抽自己幾巴掌。但當時我真是氣糊塗了,我剛意識到自己喜歡你就把你給弄丟了,我僅有的發泄方式就是跟葉紅旗打一架。”他頓了頓,聲音是掩不住的苦澀,“其實我後來也想找你說清楚的,可沒有機會,第二天我就要走了,去陸指報到。而且同樣的話,我說在紅旗後面,也就徹底變了味。”

何筱聽得怔住了,良久,近乎喃喃自語地問:“那現在怎麼辦?我不想你因為我,就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形同陌路。”她從卓然那裏得知,這兩人上軍校之後就再也沒有過聯繫。她聽了之後,心裏內疚得厲害,也因此才這麼生氣,他怎麼能跟紅旗打起來?

程勉沉默了許久,將她抱住,低聲說:“笑笑,給我點時間,我會把他找回來的。”

轉眼就到了周日。

何筱提前一天到了干休所,跟褚恬一起陪塗曉度過了最後一個單身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了,作為資深美女,褚恬自告奮勇地給兩人上妝。何筱和塗曉也樂得自在,趁這麼會兒工夫養精蓄銳,準備應付這一天的忙碌。

褚恬看着鏡子中的何筱:“我記得我替你選的伴娘禮服不是這樣的,怎麼換了?”

塗曉替何筱回答:“程勉嫌露得太多,讓換掉了。”

褚恬樂了:“你什麼時候這麼聽他的話了?”看了眼她現在穿的立領蕾絲裙,忍不住又打趣道,“這回換這個包得可夠嚴實啊。”

何筱閉目,懶得搭理她。

早晨六點多,迎親的隊伍到了,何筱從二樓窗戶探頭一看,被這誇張的車隊嚇了一跳。根本數不清楚有多少輛車,只知道一眼望去看不見隊尾。

塗曉早就見怪不怪了,對鏡檢查着妝容,道:“得虧是我打小就認識我這婆婆,否則被這陣勢嚇得逃婚都有可能。”

“那必須。”褚恬沖她眨眨眼,“你要是走了,她老人家可就沒媳婦了,當然得隆重娶回家。”

塗曉微微一笑。其實這麼些年,婚姻對她而言,已經只是一個形式了。她跟沈孟川,互相看不順眼了十幾年,又互相以愛為名折騰了十幾年,如今她的心情只能有兩個字來形容:落定。

何筱覺得她能理解塗曉的感情,因而笑了笑:“既然這麼大手筆了,那不給夠紅包可不讓進門,任務就交給恬恬負責了。”

褚恬一拍胸脯:“那絕對沒問題啊,倒是你,別看見伴郎就瞬間倒戈了。”

何筱:“……”

鞭炮聲過後,迎親隊伍里的一幫兵痞子摩拳擦掌地準備進門了。

紅包照收不誤,可人是甭想進來。何筱就跟着塗曉坐在一旁,她向來是只看熱鬧,真要她參與進去,往往都是最慘的那個人。何筱自認為不甚機智,就全權讓褚恬負責了。

褚恬也不負眾望,外面的一群人差點兒把門卸了才得以進來。沈孟川現在也顧不得首長的形象了,抱着塗曉就往外跑。

何筱被逗樂了,視線一轉,看到了同樣在微笑的程勉。托婚禮的福,她終於也見到一回他不穿軍裝的時候了,筆挺整飭的西裝穿在身上,硬朗中帶了些優雅。只是終究還是穿不習慣,低頭整了整衣角,抬起頭,看見了她在盯着他看。

何筱立馬轉過了頭,程勉左右打量了下,向她走了過來。他盯着她看了幾秒:“衣服換了?”

何筱心裏還是有點生他的氣,不是很想理他,可今天畢竟是別人的大喜日子,她也不想總是給他臉色看。

“有人那麼大意見,想不換也難。”

程勉笑了,很得意的那種。

何筱就見不得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趕緊下樓,一會兒車隊就走了。”

程勉嘆了口氣,跟着她往下走:“戰鬥力太弱了。”

何筱表示不滿:“你們一群當兵的,欺負我們一群女人,還好意思談戰鬥力?”

“不是說你們。”程勉揚揚眉,看着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婦抱上車的沈孟川,“我這老首長結婚太晚了,請來的戰友大部分都是校級軍官,有頭有臉的誰敢敞開了鬧?這要擱我們連那群戰士們身上,開個門根本不算事兒——”說到這兒他突然回過頭看何筱,“所以我得吸取老首長的教訓,一定要早結婚。”

何筱:“……”看她幹什麼,他結婚跟她有什麼關係?

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新郎新娘終於到了酒店,稍事休息,就出來迎接賓客。何筱陪在一旁迎賓收紅包,忙得頭都抬不起來了。臨近中午,人到得差不多了,她才稍稍休息了一下。仰頭活動了下脖子,一個紅包遞到了她的面前,上書兩個大字:徐沂。

何筱把紅包收下,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去找褚恬。徐沂非常淡定又非常無奈:“不用找了,剛在門口遇着了,送我一對大白眼。”

何筱噗地笑了,把紅包收齊,交給塗曉的媽媽代為看管之後,又折回身來找徐沂。與在場許多人一樣,他穿了一身整齊乾淨的軍裝,挺直地佇立在那裏,遠遠地看去,像是一尊雕像。沉穩、理性,這是徐沂的優點,也是讓她看不透的地方。

何筱慢慢走過去,徐沂轉過頭來,低聲問:“程勉呢?”

“幫首長招待賓客。”何筱說,“我還以為你會跟着迎親隊伍一起來。”

徐沂笑了笑:“昨晚家裏出了點兒事,回去了一趟,今早起晚了,沒趕上。”

何筱點了點頭,兩人並肩站了一會兒,眾人差不多都要落座了,她才輕聲開口問:“徐指導員,恬恬那麼喜歡你,你就真的看不上嗎?”

徐沂一愣,又很快微笑:“抬舉我了,恬恬是個好姑娘,我沒資格看不上,更沒資格辜負。”

何筱不解:“怎麼會辜負?”

“你覺得我勇敢嗎?”他突然問。

何筱有點被他問住了:“當然,身為一個軍人——”

“謝謝你。”徐沂笑了,“只是你不知道,有些時候,我很羨慕程勉。”

“為什麼?”

她想不出程勉比他強在哪裏,因為兩個都是同樣優秀的人。

“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好笑。”他說,“我羨慕程勉,是因為他從一至終,都非常勇敢地愛一個人。不用懷疑,那個人就是你。”

話題轉換得太突然,何筱不知道該做出怎麼樣的表情。“你,怎麼突然跟我說這個……”

“我們兩個是搭檔。不瞞你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他那種熱切而執着的感情很不可思議。可每當你看着他的時候,發現他因此而興奮、高興,或者傷感失落的時候,又會覺得這才是正常的。每一個渴望感情的人,都是最真實的。”徐沂看着前方,很平靜地說,“這就是我羨慕他的原因。”

何筱突然有些詞窮,良久才出聲:“這些只要你想,你也能擁有。”

“也許吧。”徐沂微笑,像是突然回過神,他偏過頭,看着何筱,“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徐沂斟酌了下,開口道:“上周五中午,你是不是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什麼男人?”何筱沒太反應過來,看着他的眼睛,卻突然想起來了,“陳成傑?你們怎麼知道?”

徐沂有些尷尬。其實這事兒他們一開始並不知道,只是那天司務長和炊事班兩個兵出外採買食物,中午回來的時候正好路過基管中心門口,好巧不巧地看見了何筱上了陳成傑的車。司務長不是第一次看見何筱了,一眼就認了出來,當下不太在意,回來一琢磨兩人當時的彆扭樣子,越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只是也不敢直接問程勉,只好偷偷問徐沂。也不怪他們對這事兒格外上心,當兵的都不好處對象,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也常常因為時間、距離的問題告吹,戰士們管這叫“放冷箭”。

幾個人正說著,程勉就進來了,正巧把最關鍵的聽到了耳朵里。也沒批評他們,就問了問開車的人具體長啥樣,之後就沒話了。

“雖然沒說什麼,但下午就帶着連隊冒雨去靶場訓練了,完事兒之後自己又在雨中跑了兩千米。說起來也夠可樂的,程勉這人心情一不好就愛自虐。”

何筱沒笑,就覺得嗓子乾乾的,費了老大勁,才擠出一句話:“那人是我媽給我介紹的,那天中午我跟他出去——”

說到一半,她才發覺這解釋已經毫無意義了。程勉隻字不提,那就是選擇相信她,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自己的。就如同過去的七年,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就這樣堅持等下來的。

何筱突然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中午十二點,喜宴正式開始。

在這之前,沈孟川不能免俗地也做了個VCR,把這二十幾年跟塗曉能收集到的點滴都放了進去,成功地感動了老婆和在場眾人。塗曉妝都哭花了,下去簡單補了補,又換了身簡單旗袍,跟沈孟川一桌一桌地敬酒。

何筱和程勉就跟在身後。敬酒的時候,她們兩個女人很少被灌酒,原因很簡單,酒都讓兩個戰鬥力極強的男人給擋住了。

程勉替沈孟川擋了不少的酒,一杯一杯看得何筱心驚肉跳。找了個合適的工夫,勸他:“別喝那麼多了。”

程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喝到最後,到場的戰友們都嗨起來了,一群人站在台上高歌了一曲《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把在座的都逗樂了。

何筱跟程勉站在後面,一直有人來跟他敬酒,因為這裏的人沒幾個不認識他父親的。程勉不好在這種場合拂老首長的面子,都應了下來。何筱看得着急,等再有人勸酒的時候,她替他接了過來,仰頭喝了個一乾二淨。整個過程不過幾十秒,程勉和那人還沒反應過來,酒杯都幹了。等那人走了,程勉揉揉她的頭,傻笑。

婚禮結束的時候,沈孟川和程勉都喝大了。幸好有提前在酒店裏訂的房間,塗曉忙中塞給何筱一把鑰匙,讓她把程勉送到樓上去休息。何筱只好扛着他這70公斤的重量,艱難地往電梯裏走,小聲說他:“逞能,喝那麼多酒。”

程勉原本微閉着眼,他雖然喝了不少,但酒量是早就練出來的,只是臉有些紅。聽見她的抱怨,他眼睛張開一道縫,斜眼看了看她,稍微抬了抬身子,免得壓着她。

“你不懂。”程勉手一揮,說,“幾十個人圍攻我們兩人,就是犧牲了,那也叫勝利!”

何筱懶得跟喝醉的人多說,到了屋裏就把他扔到了床上。反正這人皮厚,禁得住摔。程勉自發自動地躺好,過了會兒覺得屋子裏過分安靜,就扯開嗓子喊:“笑笑?哪兒呢?快出來!”

“不許喊了!”何筱急急地從衛生間走了出來,拿了條熱毛巾給他擦臉。

熱熱的,感覺很是舒服。程勉很滿意地表示:“水,再來點水。”

何筱掐了他臉一下,又去給他找水。喝下去之後,程勉徹底消停了。他只是微醺,又不是真傻,差不多就得了,免得真惹惱了某位小同志,撂挑子不幹走人了。

“笑笑。”他抬頭,睜着黑潤的大眼看着頭頂上方的何筱。

何筱原本正想走人,一聽見他叫她,就頓住了:“您老有事兒趕緊吩咐。”

程勉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我沒事兒,就想跟你說說話。”

“不想理你,喝這麼多,一股酒氣。”她替他鬆了兩顆扣子,讓他透透氣。

程勉依然笑着,眼睛卻閉上了,像是有些累。何筱就坐在床頭,低頭看着他,一動不動,彷彿時光靜止。

她記得,她剛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在初中。那會兒院裏的孩子上學,都是歸所在地軍分區統一管理。還沒實行划片分,一半是靠自己考的,一半學習不怎麼樣的,就得上軍分區聯繫的學校。

程勉那時就是院裏第一個考出去的,市一中的附屬學校,排名第一,趙老師頓時成了院裏多少家長羨慕的對象。孩子們都是不在意這些的,那時的他們,年少陽光,無憂無慮,整日滿大院瘋跑,風吹動衣角,滿是青春的味道。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笑笑。”程勉突然說,“老首長今天才是真的喝多了。”

何筱回神:“二十多年修成正果,首長那是高興,喝多也正常。倒是你——”說起來她就來氣,“我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

程勉睜眼看了看她生氣的表情,笑了笑,又閉上了眼。

“喝酒啊,讓我想想。”他調整了下姿態,躺到了何筱的腿上,像是真的在想,“大概是上軍校的時候,第一年放假回家,跟老爺子學的。我記得清楚,因為那一年你正好離開。”

“酒,不是個好東西。上軍校之前我不喝,但那會兒院裏不會喝的人少,所以我常常被葉紅旗和丁巍那幫子人嘲笑。後來上了軍校,訓練苦,工作累,紀律嚴,過年不讓回家,只能喝酒發泄。再後來,再後來下了連隊,更是少不了要喝,尤其是老兵退伍時,喝一回,醉一場。醒來之後一切就都忘了。真的,都忘了……”

何筱在想程勉是真的醉了,因為這是他從來都不會說的話。

“程勉——”她開口叫他,嗓子有些啞。

而程勉卻像是睡著了,聽到她的喊聲只是微微動了動身子,抓住她的手,低低說了句什麼,而後又沉沉睡去。

何筱離得近,將那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笑笑,別再離開我了。”

次日一大早醒來,程勉感覺頭痛欲裂。猛嘶了一口氣,才敢慢慢睜開眼睛。今天天氣比昨天還好,陽光透過窗紗照了進來,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惺忪間,程勉打量了下自己身處的這個屋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他在偵察連的宿舍。

那何筱呢?一想起她,程勉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趕緊下床。倉促間沒站穩,差點兒摔倒。

正巧這時候徐沂推門而入,瞧見了他,打趣着說:“您可悠着點,別閃了腰。”

程勉沒空跟他貧,一邊穿衣服一邊問:“何筱呢?”

“走了。”

走了?程勉拿腰帶的手頓在半空:“什麼時候走的?”

“早走了。”徐沂指指外面的大太陽,“看仔細了,這都轉天上午了,你也夠能睡的,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何筱不走,還在這兒守着你?”

程勉看了看錶,又問:“那誰送我回來的?”

“還能有誰?”徐沂瞥他一眼,肯定是他開車把他馱回來的。

程勉猶是覺得不敢相信,他真就這麼睡過去了?徐沂看他一臉迷糊樣,說:“對了,你昨天跟何筱說什麼了?”

“怎麼了?”程勉抬頭看他,“她怎麼了?”

“昨天走的時候,我見她眼睛有些紅。”

昨天天色已經晚了,何筱匆匆從樓上下來,跟他說家裏催她回去,讓他幫忙照顧下程勉,把他送回部隊。徐沂答應了,只是看她雙眼泛紅,似是哭過一樣。

程勉呆住。他跟她說什麼了?難道他昨天不是倒頭就睡,還是發生了什麼了?現在一時半會兒真想不起來。

程勉煩躁地捋了捋腦袋,他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何筱問了他一句什麼時候學會的喝酒,那他是怎麼答的?

程勉冥思苦想着,徐沂也不着急,打算繼續看書。沒想到他剛轉過身去,程勉就站起來走了出去。

徐沂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抬高音調問:“幹什麼去?”

走遠的程連長回:“出門,找何筱說清楚去。”只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來,今天有領導下來檢查,所有人都在待命,他出不去。

程勉頓住腳步,有些挫敗地翻出手機,給何筱打電話。頭頂的太陽曬得他有些焦躁,程勉微微眯眼,聽着電話那頭拉長的嘟聲,數着自己咚咚作響的心跳。十聲過後,電話接通。

“喂,程勉?”

何筱的聲音傳了過來,程勉卻發現自己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原地打轉兩圈,他開口:“笑笑,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他絞盡腦汁想着怎麼解釋,“說什麼了,你別往心裏去,你就當沒聽見——”

“沒聽見?”何筱的聲音陡然拔高,“程勉,有你這麼無賴的么,知不知道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程勉暗暗抽了自己一下:“我當然知道,你先聽我說。笑笑,我——”

“行了,不想聽你解釋。”何筱打斷他,“既然這樣,那我說的話你也當沒聽見就行了。”

“你說什麼了?”

“問你們指導員去!”何筱懶得跟他多說,撂下一句就掛了電話。

程勉一愣,轉腳立馬回了偵察連宿舍。徐指導員早已聞風溜走了,等着他的只剩一張擱在桌子上的紙條。程勉拿起來一看,一眼就認出那是何筱的筆跡,娟秀而端正。

這張紙條上只有寥寥七個字,程勉拿在手中,卻不知看了多少遍。放下時,小心翼翼地把它攥在手心,細看之下,他的雙手竟微微有些顫抖。

胸腔內,像是突然被塞滿,程勉忽然覺得悶脹,原地捻轉片刻,轉身走了出去。外面的天空愈發湛藍,一下子高遠了許多,風也漸漸柔和了起來,拂過臉龐,很是舒適。

程勉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索性跑了起來。迎着風,跑得飛快。跑向遠處,跑向天地的盡頭。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抒發他所有的感情。不知跑了多少圈,他停了下來,久久地彎着腰。而後攤開早已濕透的掌心,動作輕緩地打開紙條,看着那上面被汗水暈開的七個字。

“在一起。”他低念着這三個字,似是覺得不過癮,他直起腰,舉起手,對着天空大喊:“在一起!”

一聲高過一聲。嘹亮的聲音,回蕩在郊區遼闊的上空。望着不遠處被他驚起的群鳥,聽着不遠處傳來的陣陣迴響,程勉終於笑了,笑得大聲,笑得滿足,笑得孩子氣。

手中的紙條被風捲起,隱約可見那七個被汗水暈開的字。

——程勉,我們在一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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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言已老,遇見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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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別再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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