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為什麼害怕
第5章你為什麼害怕
“好痛。”若依條件反射地往後閃躲。
溫暖的大掌把住她的肩頭,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
“誰讓你晚上睡覺時抓脖子,隔着紗布都把傷口弄破了,”李修然蹙眉替她換上新的紗布,“這樣下去,去疤手術都沒用。”
出院后,基本都是由他替她換藥,可她的爪子總是不會閑着,夜裏睡覺時不時地去問候傷口,縫合的地方都快被她撓裂了,白皙的肌膚上,那道蚯蚓般的傷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可是又痛又癢,真的很難忍,你沒受過傷,你怎麼知道。”若依不服氣地反駁。
“我知道,”李修然淡淡瞥了她一眼,“但我能忍住,不像你,看來得把你的手捆起來才行。”
若依瞪大眼,氣鼓鼓地看他,模樣可愛。
李修然收回視線,站起身:“晚飯想吃什麼?”
“我不想吃外賣,我想吃你做的飯。”若依答。
“你確定?”他看向她,有點遲疑。
“你最擅長的是什麼?”若依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答:“熱狗。”
若依哈哈大笑,牽動傷口,又痛得齜牙咧嘴。
麵包,香腸,番茄醬,黃芥末醬,一個熱狗原料不過四樣,所需做的不過就是把麵包和香腸烤熱,這男人居然還好意思說他最擅長熱狗?
李修然不搭理她,逕自開冰箱拿香腸,預熱烤箱。
他的原則向來是少說話,多做事,尤其面對沒有共同語言的人。
十分鐘后,冒着熱氣的熱狗出現在若依面前。
她看着他拿着醬瓶,動作流暢,一氣呵成。夕陽的霞光落在白色的餐盤上,連着他的側臉也染上朦朧的金色,他抿着唇,嘴角因此勾出輕淺的弧度。
若依看得痴了。她怎麼會覺得一個男人擠番茄醬也這樣性感。
餐盤遞到眼前,她愣愣地拿了熱狗,咬了一口,居然很是美味。
完蛋了啊你,柳若依,她在心裏輕嘆,以前根本不愛這些快餐食品的,今日竟愛人及“狗”。
“真的很好吃。”她笑,誠實讚歎。
李修然淡應一聲,吃着他的那份。
若依瞧不慣他這悶樣,嘴角浮現一絲壞笑,她突然出手一推,剎那,他出手極快,竟擋住了她的手。
若依愕然地望着他——他的反應竟如此之迅猛,彷彿條件反射一樣。
“我怎麼覺得,你像電影裏那種深藏不露的高手?”若依眨着眼睛,半開玩笑地問。
他靜靜望着她,眸光一暗:“別鬧。”
若依微微笑着,不說話。
當你真正喜歡一個人時,他蹙眉生氣時都覺良辰,他沉默無言都是美景。
母親又在煮茶。她低着頭,穿了一身桃紅色的和服,領口很低,露出胸口白皙豐腴的肌膚。她塗了濃濃的口紅,笑着將茶杯遞給對面的男人,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
“媽媽,誰是我爸?”
他聽見自己鼓起勇氣問,聲音仍是怯怯。
“我記不清他名字了,你問這個做什麼?”母親輕佻地一笑,他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小混混。
有什麼東西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低下頭,看到玻璃杯的碎片深深地扎進自己的手心,鮮血淋漓,正順着掌紋往下滴……
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四周一片黑暗。
門鈴突然響起。
他下床,走過去開門。
“好冷,快讓我進去。”橘黃的燈光下,若依穿着短褲,弔帶背心,抱了個枕頭一頭扎進屋來。
他開燈,愕然瞪着她,然後發現她脖子上的紗布又有淡淡的血色。
“你帶着枕頭來幹什麼?”他問。
“我剛才做噩夢了,一個人睡害怕,”她的聲音有些委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還有,或者你真的可以考慮把我的手綁起來。”
說完,她竟大大咧咧地躺到他床上,攤開雙手:“來,綁吧。”
李修然撫了一把臉,覺得有些無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若依看着他:“我說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果我做得不夠好,我很抱歉。”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床邊,彎下腰與她對視:“小女孩,不要做夢了好不好?更不要對我發夢。”
做夢是件壞事,噩夢會讓人害怕,好夢醒來也是空。所以何必?只因為在夢裏才可以肆無忌憚地得到與失去?
“你所謂的夢,對我而言是現實。”若依看着他,輕聲開口,“你是我從小到大第一個喜歡的人呢,如果被你拒絕,我大概會傷心一輩子吧,到老了想起來也會難過。”
她目光如此溫柔誠懇,竟讓李修然說不出話來。
“你可以把我當成枕頭、冰箱、桌子、椅子,這屋裏的一件擺設,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你為什麼害怕?”
他心中一震:“我無須害怕什麼。”
“你騙我,我感覺得到。你習慣一個人,害怕累贅,”若依伸手按在他心口上,看着他的眼睛,“但我以後,也許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喜歡的人吧,所以,你不要怕。”
言罷,她拍拍身側的床:“好了,睡吧。”
李修然望着她安靜的嬌顏,竟覺挫敗。
燈光熄滅,若依感覺旁邊的床位微微下陷。
她緩緩睜開眼,聽見黑暗中他平穩的呼吸。
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群中,邂逅只不過是擦肩而過時一次轉身,若彼此都轉身,也許從此尋獲一個天堂,而她願意等他回頭髮現她。
一陣冷風突然吹上臉,若依睜開眼,身旁的李修然已經猛地坐起身,她驚呼,整個人也被他帶起,才發現她似乎是抱着他的手臂睡了一夜。
“早上好,修。”窗台上跳下一個人來,似乎完全沒有發覺自己這種入室的方式有何不妥。
若依看着來人,絕對英俊的金髮帥哥,外表簡直顛倒眾生無懈可擊。
“雅各,滾出卧室。”李修然蹙眉,低沉出聲。
“抱歉,不知道你抱着個小美人共眠,不像你的風格啊,”雅各的目光饒有興趣地掃過若依光潔的肩頭,“你不是一般只搞不睡的嗎……”
“閉嘴。”李修然給了他一記冷眼。
若依看着雅各大搖大擺的背影,遲疑地問他:“你朋友?挺帥的,還真特別。”
李修然瞅了她一眼,沒說話,翻身下床。
若依剛抬起頭,一件襯衫從天而降,罩在她腦袋上。
“穿上。”李修然蹙眉看着她清涼的打扮,沒有忘記剛才雅各放肆打量她的眼神,“你回你自己那裏吧。”
若依不明白他為何語氣這樣疏離,頓覺有些委屈。
“可以一起吃早餐嗎?”她走了幾步,又回頭依依不捨地問。
“我不是你保姆。”他回道,有些不耐煩。
若依一抿唇,覺得有些受傷,她轉身往客廳走。
剛到門口,有人忽然從背後一把摟住她的腰。她詫異地轉過頭,一個熱吻忽然落在她唇上,放肆恣意,滾燙的舌侵佔了她的唇腔,輕佻且霸道地糾纏……她震驚地瞪大眼看向眼前的面孔——竟是雅各!而他的手,此刻已游移至她胸部。
“放開我!”她拚命推開他,可他仍魅惑地笑着,怎麼也不放手。
突然,他整個人都被拉向後方,撞上了一旁的書櫃。
“修——”他還沒開口,李修然已經朝他那張俊臉揍了一拳。
“你發什麼神經?不就是個小雛兒——”他閃過好友第二記重拳,驀地醒悟,“她是你女人?”
“不是。”李修然狠狠盯着他,幾乎咬牙切齒地出聲。
他看向門邊的小人兒,心臟頓時糾結。
她正狠狠地用手背擦着自己的嘴唇,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臉頰,眼睛已經哭得通紅。
“貝拉……”他艱難開口,忽然覺得胸口緊窒。
若依拉開門便沖了出去。
早晨的陽光照得雙目刺痛。
沒跑多遠若依就被拉住,她也不反抗,只是掙開手,默默靠在牆上,哭着不說話。
“雅各就是那種性格,他誤會了,我替他道歉。”李修然解釋,無奈地注視她低垂的小臉。
若依不說話,雅各的冒犯只是導火索,真正叫她傷心的是他莫名其妙冷漠的態度。
電影裏說:“Stillwaterscertainlyrundeep.”。靜水流深。人的感情一旦深沉,也會顯得寡薄。她總以為,在他平靜的目光之後,藏着許多不欲人知的心事與情感。
這個二十四歲的男人,身上有着太多與他年齡不符的滄桑與隱忍,深深地叫她迷惑,自幼時便是如此。
她想起年少時他坐在走廊里與老師下圍棋,拈子沉思,樣子清冷磊落。
後來有一天她問父親,莉姨和修然哥哥呢?
父親看着她淡淡一笑,你記住,若依,我們家就爸爸和你兩個人。其他人都不重要。
從此他便在她年少生活里消失。後來漸漸長大,她遇見許多朋友,家財萬貫養尊處優的少爺千金,或者背個破背包到處旅遊思想簡單、健康開朗的歐美窮學生……但沒有一個似他。
她以為她已經忘了他的,在她腦海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直到那天,他走到路燈下,靜靜凝視她,她的心裏才湧出一句,原來你在這裏。
好奇怪,有很多事情原本以為記不起,原來一直在心底。
“喂,這麼冷的天,你們穿這麼少是要去晨練嗎?”房東太太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頭頂炸起。
她站在窗口朝他們和藹地笑着,咖啡與奶油的香氣飄了出來。
若依這才覺得冷,她套了一件襯衫,而李修然只穿了短袖T恤。
“回去吧,會着涼。”他輕聲開口。
若依默然往回走,臉上淚痕已干。
聰明女子會哭但不會鬧,凡事適可而止才不叫人生厭。更何況,覺得受傷是自己甘願被傷害。
李修然看着她拿鑰匙開門,進屋,然後她轉身望着他。
他心頭一震,但不動聲色。
“我只不過是喜歡你。”若依看着他低聲道,然後關上門。
他怔住,半晌才轉身。
進了客廳,卻見雅各慵懶地倚在沙發上,拿着餐刀往吐司上抹花生醬。
他瞥了一眼李修然,語氣有些嘲諷:“原來你深陷情網了?真教人吃驚哪。”
後者不出聲,在他對面坐下點燃一根煙。
鈴聲響,他瞅了一眼屏幕,接起電話:“聽風。”
“雅各已經到你那了?”低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自聽筒傳來,“這次他遇到點麻煩,要煩你幫着解決一下。”
“我明白。”李修然語氣平靜。
“謝謝你,修然,”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你知道你是自由的。”
李修然淡然一笑:“聽風,如果哪天我打算離開,我會和葉先生講。”
掛了電話,他看向笑得不羈,但臉色有些蒼白的雅各。
雅各被他盯得無奈,抬手拉起T恤,露出小腹上裹得厚厚的紗布。
“傷得這麼重,還不忘風流。”李修然嘴角輕扯,語氣里不無諷意。
“小妹妹可愛嘛,”雅各瞅着他曖昧地笑,“怎麼,心疼了?”
李修然抬起眼,聲音極淡:“你覺得可能嗎?”
“是,當然不可能,所以我才把她當成剛出來混的小鳳鳥,看來是小妹妹喜歡你了?”雅各嘆氣,“嘖嘖,真可憐,就跟我那個倒霉的前女友一樣。”
“利娜只不過是你合得來的床伴吧?”李修然神色平靜,絲毫不理會他裝腔作勢。
“可是她真的愛上你了啊,要是讓她知道你還記得她名字,怕是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呢,”雅各揚眉睨着他,“我記得她對我說,她覺得你根本就不會愛上誰——是這樣嗎?”
“你有時間無聊,不如跟我講講你沒解決的問題。”李修然緩緩開口。
“怎麼,想早點替我們解決麻煩,這樣離你徹底解脫的日子就更近一步?”雅各的表情轉為嚴肅,“修,我想葉先生和風都同意你隨時離開,你不必做得更多。”
“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有我的原則。”李修然看着他回答。
“因為你希望和誰都是不拖不欠?”雅各望着他,藍眸銳利,“當初你救過鄭姨,所以葉先生供你讀書,你和風的感情也親如兄弟,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願意留下來接受葉先生的提拔飛黃騰達,可你偏偏一畢業就跑來瑞士做自己的工作,儘管對於我們的事情能幫則幫,但你從來都保持距離,不願過多涉足。因為你始終還是選擇獨善其身,不希望有任何人情牽絆,雖然你外表溫和,但實際上你是我們中間性子最冷的一個。我和風從小是孤兒,修,你還有母親,可是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比我們更漠然,更不容易接受別人。”
李修然沉默了一下,並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只是看着他淡然出聲:“謝謝你的分析和關心,雅各,你似乎挺懂我。”
雅各氣結。
李修然站起身走向浴室,撲到臉上的水刺骨地冷,他才發現自己忘了開熱水。
抬起頭,鏡中的臉龐毫無表情。
雅各說得很對,他不希望有什麼人情牽絆,他只想一個人平靜地生活,不想把自己的心寄托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那會是極其悲慘的事情。因為他曾對一個人滿懷希望,而她帶給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傷痛與難堪。
若依坐在沙發里,默默地注視牆上的掛鐘,眼神有些哀怨。
突然門鈴響。
她整個人彈起來,小跑着去開門。
“貝拉,”門外的房東太太沒有留意她失望的神情,拎着藥箱在她眼前晃了晃,“修說他沒時間,以後我來幫你換。”
若依強作歡顏,應了一聲。
什麼沒時間?他根本就是不願意再搭理她了。
她失魂落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房東太太對話,直到她替自己上完葯離開。
走到陽台上,她轉過頭,看見對面躺椅上一道修長的身影。
“你為什麼不理我?”她憤然出聲。
那人將臉上蓋着的雜誌拿下來,緩緩坐起身,魅惑的藍眸注視着她,一頭金髮在夕陽下閃着漂亮的光澤。
“我理你啊,寶貝,”雅各望着她,笑容迷人,“要不要我抱你過來?”
若依抄起陽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就砸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