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同世界的人
第3章不同世界的人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註定孤獨的,雖然表面上他們談笑風生,長袖善舞。倘若仔細近看,你會發現他們的眼睛裏是一片沉寂。
上司瑞貝卡說他像一個完美的工作機器,程序執行得一絲不苟,從來都不出差錯,連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的出現都計算得絲毫不差。
“可是,太過完美,就顯得虛假。”她說。
他笑:“但你一直在為我加薪。”
推開家門,迎接他的是習慣性的黑暗與安靜,那個彷彿如天外來客一樣的小女孩已經消失不見。
她叫什麼……貝拉?很普通的名字,他已經不大確定,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雙狡黠明亮的眼睛。
電話留言提示燈在閃爍,他摁開,熟悉的女聲傳來,帶着點忐忑:“修然……你何時有假期?”
只是短短一句,有試探有猶豫有無奈有窘迫,完全不該是一個母親的口氣。
如果父母不懂事,孩子只得快速成長。他努力地長大、獨立,內心比外表蒼老一倍不止,這樣辛苦。
生命里一些黑暗有時逼得人喘不過氣,是誰說過,白晝之前,何事不煙消雲散。然而那些看不見的黑夜遙遙無期。
清晨他被敲門聲驚醒,睡眼矇矓地去開門。
“修,你還在睡?對不起,我以為你這個時候已經醒了。”房東太太瑪嘉歉意地看着他,她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婦人,熱心和善,雖然有時有些熱情過頭。
“今天我休假,有事嗎?”他撫了一把臉問。
“我是要告訴你,你對面的這套公寓我租給了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她也是華人哦,叫貝……”
“貝拉!”清脆的聲音自樓梯口響起,有人蹦蹦跳跳地跑上來。
李修然一愣,看見那名天外來客又出現在眼前,而她正瞪大眼看着他。
天哪,一大早就有這樣的美景。若依望着眼前裸着上身只穿一條拳擊短褲的男人,他頭髮有些凌亂,眼神因為睡意未消而有些矇矓,肌肉線條堪稱完美……她張了張嘴,終於夢遊般地冒出一句:“你好性感……”
“我認識她,我繼續去睡了。”李修然嘴角抽動了一下,不自在地沖瑪嘉丟出一句,就把門關上了。
見鬼。
他低咒一聲回到床上,想着剛才某人垂涎三尺的表情,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居然被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孩給調戲了。她的眼神,就這麼直接地、毫無保留地把他從頭到腳掃了個遍,而那張白凈俏麗的小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
下腹忽然一熱,他又忍不住咒罵一聲……應該是這段日子他忙得過於清心寡欲了。
再醒來已是下午一點多,房間昏暗,只有沒拉嚴實的窗帘縫透出一道光,刺得眼睛疼。他想起幼時落魄的時候,母親帶着他在火車上逃票,她把他掩在裙擺后,小小的他躲在座椅下的黑暗裏,看着地面上透進來的那道細細的光線,覺得恐懼、窒息。列車咔嚓咔嚓地晃動着,車輪滾過軌道的聲音每一下都敲在他心上。
就這樣一路顛簸,遇到很多事,辛酸甜蜜悲苦可笑的,很多人,好的,壞的,外表兇惡實則軟弱的,看似溫文有禮實則冷血殘酷的……他不願意回想過往,努力盡數忘記。
生活如騎車,要平衡就必須向前進。
洗漱完畢,他推開陽台的門走出去,外面是大好晴天。
“嗨。”有人打招呼,語氣輕快。
他轉過身,看到隔壁陽台上,少女娉婷而立。
白色的運動外套,烏黑的頭髮,雪白的肌膚,漆黑的眼睛。她看起來如此乾淨,如一朵香水百合。
他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我的耳釘找不到了,可能在你家。”她開口。
“你確定?”他挑眉。
“不確定,但我想去你家找找。”她微笑。
“好,”他點頭,“我給你開門。”
“不用。”他剛要回房間,她卻出聲阻止,然後他看見她爬到陽台上,顯然打算跳過來。
“你小心點……”來不及提醒,她已經從天而降,他下意識地迎上前,將她抱了個滿懷。
他皺眉,驚魂未定。而她卻緊緊摟着他的腰,咯咯直笑。
“你身上好香。”她抬起頭,睫毛撲閃,“用什麼香水?”
“我沒用香水。”他不露痕迹地將她的手拉下,再次肯定她是個煞星。
“怎麼會,明明很香。”她不信,吸了吸鼻子。
“剛洗過澡,”他拉開門,口氣淡淡的,“你找你的耳釘吧。”
她奔進屋,來迴轉了幾圈,從書桌的角落裏捏出兩枚耳釘,側首戴在耳朵上。
他覺得眼熟,然後想起來上司瑞貝卡也有這樣一對,Chanel的山茶花耳釘。小小年紀,她戴出與瑞貝卡截然不同的風情,配着那身運動服,她身上有的只是與生俱來的貴氣,不張揚,卻不容忽視。
這個女孩與他是不同世界的人,他點燃一根煙,站到陽台上去抽。
“無論如何,你幫過我。”她站在他身後輕聲開口,“你要我怎麼謝你?”
“不用。”他答,眯着眼看遠處陽光下的水面,天鵝正成群飛向藍天。如今他的世界日復一日,這樣安逸,很好。
若依望着他浸在光影中的側臉,他的表情風輕雲淡,總是難以讓她窺出喜憂,這一點多少年都沒變過。
她咬唇,覺得有些氣惱,她想走進他的世界,想走進他心裏瞧一瞧,看看那裏到底是什麼景象。
方才從陽台上跳進他懷裏的時候,她想起幼時他在樹下接住她的情景。那一刻,她彷彿又聞到那日的櫻花香氣,而他身上的氣息,一直這麼乾淨。
“我允你一件事,”她看着他,笑容動人,“無論是什麼,將來,只要你找我兌現,我便做到。”
他微微一笑,不予置評。
好狂妄的口氣,只有未知世間疾苦的天真孩子才敢如此許諾。
“就這麼說定了。”她不亦樂乎地唱着獨角戲,態度堅定。
他仍是淡笑,感覺眉心微涼。
抬起頭,只見陽光下細碎的雪花飛揚而下,如此閃耀。
十二月的晴天午後,忽然下起大雪,美得讓人屏息。
他轉過頭,身後已經空無一人。
“喂,”隔着雪花漫漫,她站在隔壁陽台上朝他笑着,“記住,我欠你一次。”
“嗨,帥哥。”身材火辣的長腿美女走過大堂,傳來一記飛吻。
李修然微微一笑,在目送她走進電梯后,眼神轉為銳利。
他轉過頭看向前台。
“是昨晚跟607號房霍恩先生來的,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妓女。”前台小姐在他詢問的目光下,猶豫地回答。
“那霍恩先生呢?”他問。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前台回答。
“她叫了什麼客房服務?”
“到目前為止,全套香薰美容按摩,一瓶2000年份的木桐。”
“配她剛才拿進去的薯條和漢堡?倒是好品位,”李修然看着她,“如果她真的是妓女,又在霍恩先生回來之前消失,那一大筆賬單誰來付?”
禁止性工作者出入並留住酒店是規矩,但問題是你無法敲開一個五星級酒店女住客的門,問她一句:“你是否是妓女?”如果出錯,就不是道歉可以解決的事情。
“請你離開,下次我們就不會這麼客氣了。”電梯門又打開,一男一女走了出來,是禮賓部經理馬特和剛才那個朝他飛吻的妖嬈女子。
“馬特,怎麼回事?”李修然問道。
“我正請她離開。”馬特看着他,向他遞了個眼色。
李修然頓時明白,等他回來時問道:“你是怎麼確定的?”
“我們一個實習生髮現的。”馬特回答。
“禮賓部來了新的實習生?”
“是編外製工讀生,我想這個我能決定,所以沒向你和瑞貝卡彙報。要不我現在讓她來見你一下?”馬特詢問。
“不用,這些事你決定就好。”李修然搖頭。
正欲離開,忽而聽見馬特拿起對講機說了一個名字,他頓時停住腳步轉過身:“那個實習生,你還是讓她來見我一下。”
若依偷眼看着對面沉默不語的男子,心裏有些忐忑。
他終於放下手裏那本護照,抬頭看着她:“我記得你說你十七歲。”
“你記錯了……”若依呵呵乾笑。
李修然掃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開口:“這本護照做得以假亂真,為你離家出走逃離‘追捕’助力不少吧。”
若依垮下臉:“我只是改了生日和姓,我一不偷二不搶,正要學酒店管理,只是想找份工作感受一下而已。”
她當然不會承認,她連名字也改了。
李修然喝了口咖啡,斯文的面孔上仍沒什麼表情。
“你怎麼發現那個女人是妓女的?”他問。
“馬特說霍恩先生很有錢,她自稱是他太太,可她的鞋子是假貨。”
“你怎麼知道那是假貨?”
“因為我有一雙一樣的,她那雙無論皮革、質地還是裝飾,都差遠了。”若依誠實地回答,“後來我和她搭訕,去她房間聊天,聊名牌衣服包包啦這些東西,她說的很多話都是張冠李戴。”
“馬特問你時,你怎麼回答的?”他瞅着她。
“我說我從網絡上看到那雙鞋360度的廣告,而且我平時狂愛看時尚雜誌。”若依狡黠地一笑。
李修然嘴角微勾,抬眼望着她時卻仍是神情平靜,“不想被我掃地出門,就安分一點。”
若依大力點頭。
“修……”金髮美人眷戀地摟住男人結實的腰背,縴手挑逗地在他光裸的胸前游移着,“再留一會兒,好不好?”
李修然並未回頭,抽了一口煙,表情淡然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滿城燈火:“該出去上班了,你不怕時間久了被人發現嗎?”
“這裏有十二層一百三十六個房間,誰會發現我們?”金髮美人不以為然地挑眉,“再說,我是管客房部的。”
李修然微微一笑,轉過身逕自走到床前拾起襯衫穿上。
“那麼,麻煩你讓人收拾一下這個房間,伊薩。”他看向表情有些失望的女人,轉身離開。
剛拉開門,迎頭就撞上一張熟悉的面孔。
“咦,是你。”若依訝異地望着他,下意識地要往房間裏看,他卻已帶上門,不動聲色地望着她。
“你快下班了。”他抬手看看錶。
“嗯。”若依點頭,跟着他往電梯走。
電梯裏,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想說什麼?”李修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是不是剛才偷腥去了?”她一開口,便看見他瞪着她,表情一僵。
“我沒有偷看!”若依彷彿被踩着了尾巴,連忙為自己的清白辯解,她指指他的脖子,“那裏,有個口紅印。”
該死,是伊薩。
李修然伸手往脖子上抹了一把,有些鬱悶地看着對面那個拚命忍笑的死小孩。
“老大,這下你有把柄在我手裏哦。”她看着他,笑得很壞,很賊,頰邊露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
“彼此彼此。”他看着她,已恢復鎮定。
“沒事,男歡女愛,人之常情。”若依瞭然地安慰。
他不說話,懶得搭理她。
“你愛她嗎?還是純粹為了肉體的快樂?”她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是想去酒店內刊做記者嗎?”他牙關緊咬。
“你一定不愛她,”她看着他,美眸銳利,“你是一個不容易愛人的人。”
李修然怔住。
這一刻,眼前小小女子的眼神竟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彷彿真被她看穿了一般。
——哥,長大了我娶你。我要你做世界上最英俊的新郎。
我要優子、奈美……全世界的女孩都羨慕我。
——若依喜歡我?
——是,我喜歡你。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爸爸、你媽媽和這個家裏其他人,可是我知道你喜歡我。
——若依……你是個笨蛋。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他驟然回神。
“少說話,多做事。”他面無表情地扔下一句,走了出去。
若依瞪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未動,直到電梯門又合上,帶着她緩緩上升。
“貝拉甜心,工作時間走神,在想什麼?”馬特站到若依身後笑問。
“我在思考人生的意義。”若依狡黠一笑。
“很好,首先讓我來告訴你人生的軌跡:六歲至二十五歲,讀書,玩樂;二十五至三十五,結婚生子,工作,儲蓄……”馬特娓娓道來。
若依痛苦地捂住耳朵:“馬特,我今年才十八,尚連轟轟烈烈的愛情都沒有體會過。”
“相信我,轟轟烈烈的愛情通常都沒有好結果,”馬特的聲音小了下去,“修在看我們。”
若依連忙站正,慌張地四下張望,然後才發現馬特在捉弄她。
“你成天想什麼可逃不過我的眼睛,”馬特取笑,“周四是店慶晚宴,你參不參加?”
“我那天不上班啊,不來了。”若依答。
“你確定?”馬特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到時有特別節目,挑出酒店最英俊的六名男員工編號,瑞貝卡抽籤,被抽中的女士可以得相應號數帥哥的一吻並與之共舞。”
“聽說,瑞貝卡把修也逼上陣了。”馬特瞅着她,不忘補充。
若依眼睛一亮:“誰負責準備活動?”
“正是在下,”馬特優雅欠身,“想知道我能做什麼嗎?”
若依甜甜一笑:“酒吧的老威廉說他那裏新進一批上等的哈瓦那,我想我應該能騙來一兩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