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幾度失散也不曾忘
第22章幾度失散也不曾忘
“雖然我明白你們之間的事情不簡單,但我真的沒想到,他有這麼重的心結,”聽若依講完今天李修然告訴她的那些話,葉聽風也不禁蹙眉,“你知道,雖然一直以來我們情同手足,但我們不會幹涉彼此的私事,尤其對於各自的過往,我們都習慣深藏於心。”
“對於溪雲,他真的是步步為營,煞費苦心。一方面趁股價下滑,在公開市場悄無聲息地收購了4.96%的股票,另一方面又和四家機構簽了對賭協議進行股權置換,明天協議一到期,他就會獲得溪雲近29%的股份,下一步,他應該就會借勢向其他股東進行要約收購了。”棕眸望向她,“你想到怎麼應付了嗎?”
——記住,千萬不要和他硬碰硬。
洛雲的聲音忽然又在耳畔響起。
若依晃了晃頭,自嘲一笑。到了這個地步,她怎麼可能服軟?去搖尾乞憐嗎?
“目前我爸、我、程叔和靜姨手裏的股份加起來有41.2%,我們已經在考慮啟動‘毒丸計劃’攤薄股權,另外,看他的報價是多少,我們可以拼一拼。但是在資金方面,我們有很大的壓力。今天市值縮水后,銀行那邊的朋友已經提醒我們,再這麼下去,會調低我們信用評級,別說再融資,可能還要追加抵押。”嘴邊浮起一絲苦笑,她聲音無奈,“他潛伏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在我們最薄弱的時候下殺手。”
“需要我做什麼?”葉聽風問。
“以你和他的關係,我不應該把你擺在中間為難的,”若依望着他,心中困窘與苦澀交加,“但是,我需要一些利好的消息。”
她咬了咬唇,艱難地出聲:“我需要一個訂婚儀式和一場婚禮,中間間隔幾天,這樣可以維持新聞熱度。”
葉聽風一時沒說話。
在他的沉默中,她覺得越發局促:“抱歉聽風,對於婚姻,我實在不應該懷有這麼功利和不真誠的心思,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
握着手中的水杯,她低下頭,屏息靜待他的答案。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低沉的聲音響起。
若依抬首,看到他輕淡卻溫暖的笑容。
“我做的是實業,修然玩的是數字遊戲。磨鍊了這麼多年,他太清楚金融市場上人心的的貪婪和恐懼。今天的他,遠比你想像中可怕。坦白說,若依,我不認為你是他的對手,但是,”葉聽風從西服內袋裏抽出一張支票,推到她面前,“不管是從你作為我未來妻子,還是一個像妹妹一樣的朋友,我都願意支持你,需要什麼數,你自己填。”
他早就準備好了幫助她。
望着桌上那張空白支票,她眼中泛起酸熱。然後,她伸手將支票推還給他。
“聽風,錢方面的事情,在商言商,如果你認可我,我就借你這筆錢。但如果只是出於同情,那麼我不能拿這張支票。我自己想辦法。”
說話間,她挺直了脊背,彷彿在強撐最後的驕傲。
葉聽風瞅着她的樣子,點點頭,未再堅持。
“打開看看。”若依一進家門,徐靜就遞給她一個精心包裝着的方形紙盒。若依抽開蝴蝶結,拿起盒蓋,一件香檳色的禮服躍然眼前,絲綢特有的質地在燈光下流動着迷人的光澤。“你爸爸送給你的,他生日那天就給你定製了這一件,說是訂婚穿,當然,還有婚紗。”徐靜微笑,“你先試試。”
若依怔住,心頭一熱。她沒想到父親這麼周到。換上小禮服,她望着鏡中的自己,衣服是真的很美,只是鏡中的人,眉眼間卻有輕愁。
“真是個漂亮的人兒。”徐靜握着她的肩讚歎,“可惜腰線稍微鬆了一些,你最近瘦了太多。”
“沒事。”若依搖搖頭,“爸爸現在睡著了嗎?”
“應該是睡著了,剛才我給他念了一會兒書。”
“辛苦你了,靜姨。”若依感激地抱了抱她,“我上去看看他。”
她輕手輕腳地進了卧室,柳雍雲果然睡著了,手下還壓着打開的書,大概是徐靜走後,他又自己看了會兒。
她小心翼翼地把書抽出來,將他的手放進被窩裏,掖好被角。
就着枱燈柔和的光,她看着書本上那頁的文字。
你要成為怎樣的人?你要像屹立於不斷拍打的巨浪之前的礁石。它巋然不動,馴服着周圍海浪的狂暴。
我聽到你說:“我是如此不幸,才有此事發生在我身上。”但此言差矣。或許該說:“我是如此幸運,未被過去之事所打倒,亦不為將來之事而恐懼。”人人皆會遭遇不幸,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欣然面對,從不妥協,毫無怨言。
“溪言。”一聲微弱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低頭看向父親,他睜開了眼,正望着她。
“溪言。”他仍喚着這個名字。
“我在這裏。”她輕輕地說,強忍着不讓淚水湧出眼眶。
像是得到了什麼保證,柳雍雲又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我要吻你了。”璀璨的水晶燈下,是葉聽風俯首的俊顏,他用彼此才聽到的聲音輕輕提醒她。
她閉上眼,仰起頭,帶着一臉激動的、甜蜜的表情回應了他。
剎那,周圍響起綿長的掌聲。
唇舌糾纏間,伴着笑容,淚水自她的眼角滑落,在旁人的眼裏,那是幸福的證明。
浪漫的舞曲響起,在場的賓客紛紛滑入舞池。
“老闆,你的心跳有些快。”掌心貼上堅硬的胸膛,洛雲抬頭看着面無表情的李修然,“好朋友訂婚,你至少應該露個笑臉,反正你也是來演戲的。”
黑眸瞥了她一眼,他沒有搭腔,只是繃緊的下顎顯示出他心情不佳。
“我還以為這個時候,她會哭得梨花帶雨地來求你,誰知她開開心心地要嫁人,真是鬥志昂揚。”
被他握住的手掌驟然一痛,洛雲差點輕呼出聲,正要開口,一個高大身影卻上前:“換個舞伴如何?”
是葉聽風,棕眸帶笑看着他們。他身後,是表情還有些愕然的柳若依。
洛雲向他伸出手,愉悅一笑:“好。”
這是在幹什麼?若依鬱悶地看了一眼葉聽風,他卻朝她一笑,情意綿綿的樣子。
低着頭,她心中糾結。她是應該硬着頭皮和李修然跳下去,還是轉身就走?
猶豫間,腰后忽然一緊,熟悉的男性氣息剎那湧入呼吸。她頓時如同失了魂魄的木偶,任他攬在懷裏,跟隨他的節奏,跟隨他的步伐。
還是這個淡淡的香水味,深邃溫柔的海洋氣息,夾着些煙草味。她壓抑着,不敢大口呼吸,彷彿一用力,就會溺斃在他的氣息里。
是真的恨。恨自己直到此刻,明明被他深深傷害着,冷酷敵對着,卻還是一點抵抗的力氣也沒有。一步,大雪的箱根。
兩步,被風吹落的櫻花。
三步,蘇黎世的夜晚。
四步,琉森的湖水。
五步,采爾馬特的星空。
六步,愛丁堡的煙火。
幾度失散,也不曾忘懷。
可是,又有什麼用?
人為什麼總要苦苦掙扎,其實命運早已註定,他們只不過是照着既定的劇本在演,而不自知。
時間是解藥嗎?不,不是,時間是這世上最殘忍的武器。
“李修然。”不是“修”,也不是“修然哥”,她突然喚他的名字。
他愕然低頭,看到她的笑顏,那麼燦爛,襯着她眼底晶瑩的淚,美得讓他心口收緊。
“我們的回憶,是不是已經找不回來了?”她問,語氣輕快、溫柔,“那麼,我決定都忘記了哦。”
驟然空掉的掌心,乍離她的溫暖,只剩下冰涼的空虛。深夜裏,李修然獨自坐在沙發上,瞪着自己的雙手。
——我們的回憶,是不是已經找不回來了?
——那麼,我決定都忘記了哦。
她說出那句話后,就一直安靜地陪他跳到一曲結束。
只是她抽出手脫離他懷抱,離開舞池的那一瞬,他感覺她像只蝴蝶,翩然而去。而他站在原地,感覺胸口突然一空。
——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愛上一個人很難,可我知道你愛上我了。你一定是愛我的。
很久很久以前,她笑看着他,漂亮的水眸里滿溢着得意。那時候他想,這個小女孩,臉皮怎麼這麼厚。
——陪我去雪峰上過生日好不好?
——來年,我們一起看櫻花吧。
他低頭,把臉埋在雙掌間。那裏,似乎還留有她的芬芳。
食髓知味,從此不能忘。
“今天在婚禮上神父問你話的時候,你失神了。”回到酒店房間,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若依看向葉聽風,目光清澈。
“嗯。”葉聽風沒有否認。
“你在想她。”若依嘆氣。
他一怔,表情有些不自在。
“我去把婚紗換下來,”她往洗手間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自嘲地一笑,“你說,我們倆都在做什麼。”
鏡中的女人,身穿一襲美麗得近乎夢幻的白色婚紗,精緻的妝容無懈可擊。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層層掩飾之下,是一副多麼蒼白的容顏,一顆多麼痛的心。
只可惜浪費了父親一番心意。
一眼也不想再看到這樣的自己,她脫下婚紗,換上了便裝。
他們的新房,就在M城最豪華的酒店頂樓,富麗堂皇,俯瞰人間煙火。
只是這個佈置得美輪美奐的地方,本來就是做給別人看的,自己多看一眼都不自在,所以他們沒再繼續待下去,而是悄悄回到了葉聽風的賭場。
回來沒多久,座機忽然響起,葉聽風坐在位置上沒動,若依知道他這時懶得理人,也沒去接。
嘀一聲后,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他偉岸的身形頓時僵硬。
“聽風,聽風……”脆弱到極致的聲音,沒有別的言語,只是無助地輕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聽得人心都揪起來。
是冷歡。
在這樣的夜裏,明知道心愛的人也許正在和別人溫情纏綿,她卻打到這裏;他們曾經相擁的地方,明知道沒有回應,卻一聲聲地喚他。
柳若依怔住,看向坐在椅子裏沉默無言的男人,眼裏儘是不忍。
他是怎麼做到的,還能冷靜地坐在那裏?
他半個身子都浸在黑暗裏,夜色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握着椅子的手卻是越來越用力。
忽然,聲音停止,電話被掛斷。
“你真的不去看她?”柳若依望着他。
過了許久,他站起身,聲音微啞:“把你的車借給我。”
關門聲響起,房間陷入沉寂。如水的靜默四下襲來,若依蜷在沙發里,好一會兒都沒動。她覺得疲倦,但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就像打了一場惡仗,身體乏了,精神卻難以平息。
倒了一杯威士忌,她打開電視,換了幾個台,似曾相似的畫面躍入眼帘。
“知道嗎,聽說是秒速5厘米呢……”
“什麼?”
“櫻花下落的速度,秒速5厘米。”
“你知道得還挺多嘛。”
“看起來像不像雪花?”
“來年,我們再一起欣賞櫻花吧。”
粉色的櫻花樹下,並肩前行的身影。一片片花瓣墜落,沾上了他們的發。經過的汽車車窗倒映着櫻色花影,瑰麗如夢。
分別的路口,彼此之間不過是一個轉身的距離。
從此她的心裏住了一個人。
如果,櫻花掉落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那麼,兩顆心需要多久才能靠近?
關掉電視,她喝光了杯中的烈酒,淚流滿面。
夜晚的賭場,客人們玩興正濃。這個喧鬧的世界,每個人都更專註於各自的悲辛喜悅。她裹緊大衣,走出了大門。胸口有酒意在燃燒,冷冽的空氣撲入呼吸,反而讓她覺得好受了些。
一個人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她想起在蘇黎世的那一年,她也經常這樣。那是在他突然離開之後。她幾乎走遍了那座城市的每一條街道,她總是邊走邊想,也許,就是下一個路口,他就會出現在眼前。喇叭聲響起,刺目的光芒闖入眼帘,有人拽了她一把。
“小心,”一個金髮男人看着她,“路口很不安全,要注意看路。”
“謝謝。”她輕聲道。
綠燈亮起。她正要往前走,手臂卻又被人拽住。她愕然側首,卻對上一雙熟悉的黑眸。
“你要去哪兒?”李修然看着她,聲音有些喑啞,“為什麼在這裏?”
她仍處於見到他的衝擊中,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八年。她走遍大街小巷,從蘇黎世到這裏,整整八年,她才遇見他。
她盯着他,一眼也不眨,生怕一眨,他就消失不見。
“若依。”他喚她,她的神情讓他覺得不安。
她抬起手,似乎想碰到他的臉,卻又停在半空中。
“你是真的嗎?”她輕輕地問。
他怔住,一瞬間,黑眸里彷彿起了風浪。
“是。”他的聲音緊窒。
她瞅着他,輕輕地笑了。
他是真的。
自訂婚儀式那天分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包括今天的婚禮。戴上戒指的那刻,她有種錯覺,這個人也許從此就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然而,他卻又出現在這裏,出現在她眼前。
“我今天結婚了。”她抬起手,讓他看戒指,“你看,漂不漂亮?”
“我知道,”深邃的目光鎖住她的容顏,“那你為什麼在這裏?”
“他有事。”她答,語氣輕快。
“有什麼事更重要?”他問,語氣里染上隱隱的怒火,“他去找冷歡了?”
“沒事,我散會兒步就回去了。”她仍是微笑,路燈下,臉頰紅紅的。
“你喝酒了?”他終於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上前一步,一股酒氣頓時湧入他的呼吸。
“威士忌,還好,就這麼多。”她抬手比畫了一下,然後皺眉按了下腦袋,“就是有點頭暈。”
那麼烈的酒,她比畫是整整半杯的量,這會兒後勁起來有她受的,而她喝成這樣居然大晚上的還在外面獨自瞎走。
李修然瞪着她,又急又氣。
“你幹什麼!”不顧她的掙扎,他一把抱起她。
踢開房門,李修然把她放到沙發上,一路上,她都像個不聽話的小野貓一樣扭來扭去,幸好他的酒吧距離不遠,否則他還得受她更久的折騰。
正要起身,後頸卻被人扣住,下一秒,酒氣混着馨香,綿軟的唇觸上了他的。他渾身一震,腦中一片空白,意識回籠的那刻,他捉住她的肩,想要退開。
“修然哥。”她迷濛着眼,輕聲呢喃,帶着靈魂深處的渴望。
他的動作僵在原地。
“別走……”她凝望眼前令她心痛的俊顏,困於過往的夢境,“我要是說,我撐不住了,你會不會回來找我?”
她的吻,慌亂地印上了他的唇,撞上了他的齒,執意要他的回應,彷彿這樣,她才能找到安全感。
“你憑什麼,憑什麼闖入我的生活,把我的人生攪得亂七八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滾燙的淚接連滑落臉頰,她哭得好委屈,“憑什麼?”
“他不要我了……你們……你們都不要我了。”她胸口劇烈起伏,不斷抽泣,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悍然的吻封住她的哭泣,他俯身抱緊了她,霸道地攫取她生嫩的唇舌,慰藉她的不安,她的悲傷,她的委屈。
她氣息不穩,原本潮紅的雙頰,更是紅艷如火,魅惑着他的眼。
“修然哥……”她輕輕喚他,情慾和酒意交織,修長的腿勾上了他的腰,矇矓的水眸里,有着美麗的火焰。
理智剎那崩塌。
她在他的撩撥下顫抖不休,柔嫩的身軀也不斷摩擦着他。
她渴望着他。對於情事的生澀,讓她的反應更加誠實直接,就像純真又嫵媚的小妖。一如多年前。
當巨大的壓力闖入身體,她弓起身,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別怕,跟着我。”他聲音低啞,在她耳邊誘哄,拉近了她的腰,不准她逃避。
“不要……”她軟弱地哭泣,他的每一下動作,對她而言都是可怕的折磨和刺激。
扣住她的手腕,他反而加深了掠奪。
他想要全部的她。
疼痛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她迷失的愉悅。她如風暴中飄蕩的船兒,只能無助地、緊緊地攀着他,追尋着連她都不知道的終點。
清晨。
陽光撕開了窗帘的一角,灑落在一張姣好的睡顏上。
若依睜開眼,幾乎是同時,身體的酸痛侵襲了她。她垂眼,看見自己光裸的肩膀,還有——男人的手臂。
她猛地轉過頭,在看到那張熟悉的俊顏時,血色瞬間從臉上消失。
她的動作也驚醒了李修然。黑眸對上了她的視線,他躺在那裏,沒有什麼表情。
殘留的記憶一點點回到腦海里,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當他起身時,瞧見他赤裸的胸膛,她像觸電一樣往後退了一下。
他拿了一旁的衣服套上,伸手將她的衣服扔在她身旁。
“你覺得愧疚?”他淡淡開口,“昨晚,他不是也在別的女人那裏嗎?”
“就算他心裏有別人,也不代表我就要向你找慰藉,”若依像被蜇了一下看向他,“還是,你希望我再不堪一些?”
“不堪?”她語氣里的嫌棄惹怒了他,他冷冷望着她,“昨晚是你先開始的。”
好半天,她沒有說話。
他湊近她,看見她低着頭,一滴淚水墜在沙發上,接着,又是一滴。
他的心驟然一痛。
“對不起,打擾了,是我太任性。”她輕聲開口,“我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
蒼白的小臉上,是濃濃的自責與懊惱。
不是你的錯,他很想這麼說。任性的是他,利用了她的脆弱來放縱。明明知道,不該碰她,不該惹她。
可是,直到她黯然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都沒能說出口。
而臨走時,她問了他一句:
——李修然,你告訴我,我欠了你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