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只是愛過一個人
第15章我只是愛過一個人
月底,瑪姬·米勒如約入住酒店。儘管這位當紅女星有意選擇深夜抵達,酒店外仍然守候了一堆狗仔,一路從大門跟隨進大堂,直到被保安攔在電梯外。
若依一路陪她到房間,親手為她拉上窗帘,隨後向桌子的方向示意:“摩洛哥象牙白玫瑰,希望您喜歡。”
“謝謝,你們真是費心了。”從米勒略顯驚訝的語氣里,若依聽出了感激。她的功課沒有白做,這位女星幼年曾旅居摩洛哥,自然對故地有感情。
“那麼,就不打擾您休息了,祝好眠。”她微一欠身,打算離開。
“等等,”米勒喚住她,摘下一直戴着的墨鏡,“我有件事想要麻煩你,不知是否可以。”
眼前的女子,有着一雙攝人心魄的綠眸,襯着一頭在燈光下璀璨的棕發,如此風華絕代的姿色,即使若依身為同性,也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您儘管吩咐。”她微笑。
米勒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走到窗前,將窗帘拉開一小段距離,望向街角某處。
“明早,可否請您替我買一杯那家咖啡店的咖啡?”她俯首,纖指在窗玻璃上輕點了一下。
若依走近窗檯,循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可是便利店旁邊那家?”
“嗯。”米勒點頭。
“好,”若依仍是微笑,“您的經紀人說您九點吃早餐,咖啡會準時送到,另外,我保證明天媒體不會出現瑪姬·米勒千里迢迢來喝哪家咖啡的新聞。”
米勒聞言看向她,眸光微動:“謝謝。”
若依帶上房門的那刻,窗前那道身影落入眼帘,美麗,但落寞。
翌日,若依走到街對角的咖啡館。
Sunflower。
並不起眼的白色門面,並不特別的名字。可能在這個地球上,有許許多多叫向日葵的小店。
她走了進去,有三四個人在排隊,看來生意尚可。
輪到她時,她點了一杯拿鐵在店裏喝,並說五分鐘后再打包一杯。
接過杯子時,她才發現上面的圖案很別緻。如墨般的黑色杯身上,一株明亮的、小小的向日葵,驕傲地昂着頭。
服務生注意到了她打量杯子的神情,微笑解釋:“那是我們老闆的設計。”
他說話的時候,往外側首示意,臨街的露天座位上,有一位穿白襯衫的男子,坐在那裏看報紙。
原來這位就是老闆。
若依道謝,推門走到外面坐下,啜飲一口咖啡,舒服地眯起眼。
陽光很好。咖啡味道也不錯。
隔着兩張桌子的距離,她暗自打量對面的男人。他挽着袖子,一手拿着報紙,一手捏着根煙,已經不算年輕,灰發藍眸,眼角有皺紋,但大概是長年有運動習慣,露出的手臂肌肉線條鮮明,側顏稜角清晰冷硬。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直接,男人抬起頭看到了她,禮貌一笑:“咖啡還可以嗎?”
“我想我會是這裏的常客了,”若依回他一笑,舉了舉杯子,“暗夜裏的向日葵,很有意思的設計。”
他只是輕輕一笑,沒有立刻說話。藍眸里,似乎蒙上一縷灰。
“貝拉,你是溪雲的管理層吧。”他問,指了指她胸前的金色工牌,“酒店裏也有其他人來我的咖啡館,只是你這身高級套裝和他們不一樣。”
“鄰居你好。”若依點點頭。
“米高·伯格。”他報他的名字。
服務生這時將打包的咖啡送來,紙杯上也是一樣的向日葵圖案。若依接過起身,目光落在伯格舉着的報紙上。背着他的那一頁,有她熟悉的畫面——戴着墨鏡的女子在人群圍堵中匆匆走入酒店。
“這些記者動作真快,瑪姬·米勒昨天半夜才到我們酒店,新聞就登出照片了。”
“哦,是嗎。”伯格抬起頭望着她,語氣輕淡,撣了撣煙灰,並沒有翻轉報紙一看究竟的意思。
“再見。”若依擺擺手,拿着咖啡往回走。
若依準時在九點鐘將咖啡送至瑪姬·米勒的房間。後者穿着寬鬆的真絲睡衣,脂粉未施的巴掌臉,更顯清新動人。
“謝謝你,貝拉。”她低頭注視手中握着的紙杯,眼裏彷彿有霧氣。
“不打擾你用餐了,有什麼事可以直接聯繫我。”若依識趣退開。
當天晚上,瑪姬·米勒出席某皇室御用品牌的新品發佈會。若依從網上看到現場視頻,這位當紅女星一襲明黃色的露肩長裙,肌膚勝雪,出現時全場生輝。面對各路媒體提問,也是應答自如,妙語頻出。
只見最後有一名記者問她:“你曾在愛丁堡大學法學院就讀,如今舊地重遊,有什麼感想嗎?”
她沉默了一下,答:“我沒有畢業就去了美國發展。如果可以,我希望把那一年的學上完。”
記者追問:“如果那樣,是否就沒有了今天的瑪姬·米勒?”
那一瞬間,鏡頭裏的那雙綠眸似乎起了波瀾:“我並不認為當初的我不值得用今天的我來換。”
“當初的你有什麼特別的嗎?傳聞你那時與有婦之夫有染。”又一句逼問刺入眾人耳簾,引起一片嘩然,連電腦屏幕前的若依也不由訝然挑眉。
“那時的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米勒緩緩出聲,“我只是愛過一個人。”
言罷,她退場。仰着頭,姿勢仍然驕傲美麗。
若依託着下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舞台旁的夜幕里。她忽然想起今早咖啡杯上的圖案——可不是,眼前這女人,就像一株暗夜裏的向日葵。
“我只是愛過一個人。”
多妙的一句話。原來那些愛恨過往,咫尺天涯,無盡長夜,白日夢境,喜與傷,甜與痛,都可以用這樣簡單一句來概括。
我只是愛過一個人。
從此不能忘。
夜深時又下起了雨,蘇格蘭這天氣,總是雨多過晴。
若依關掉電腦正要離開辦公室時,電話鈴響起。她拿起聽筒,前台服務生有些遲疑地說,瑪姬·米勒想請她去房間一聚。若依答應了,只說要稍晚二十分鐘。
她利用這段時間換下了工作套裝,洗了個澡,穿着運動褲寬鬆T恤去赴約。敲開米勒房門時,她並不意外觸見對方詫異的眼神,於是微笑:“已是半夜,解甲時分。料你應該也是如此放鬆,所以恕我不能披掛上陣。”
米勒確實也已換了一身睡衣,聽她這麼說,不由嘴角彎起:“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若依駕輕就熟地自迷你吧枱取了一瓶威士忌,倒了兩杯酒,遞了其中一杯給米勒。
米勒喝了一口酒,再抬首時,鼻頭微紅,綠眸里浮動着一層淺淺的水光。
若依沒有說話,只是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着。
“你不問我找你是為什麼?”米勒問。
“也許你只是想找個人陪你喝酒,”若依凝望她,“只是,為什麼找我?”
“因為你不是普通員工,這是你們家的酒店,你是最重視其聲譽的人,必然不會做出賣我的事情,那並不划算,而且你也不會在乎那點爆料的錢。”米勒答。
“果然是法律系的學生,”若依淡淡一笑,“所以,你住在這兒,實際就是我昨天提到的那個原因吧。”
米勒點頭:“我千里迢迢,就是為了來喝一杯咖啡。”
“以及見我今早見到的咖啡館老闆?”
“這我不確定。”米勒搖頭。
“他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雖然已經有些年紀。”
“我知道,我每年都來看他,”米勒輕輕晃動手中的酒杯,視線落在涌動的暗金色液體上,“現在科學發達,用衛星服務,你就可以看到想看的某個地方,幾小時的飛機,你就可以看到想看的人,雖然我清楚,這樣不過是飲鴆止渴。”
若依默然點頭。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樣?”米勒問她。
“我曾經自我放逐很多年。假裝不是那個人沒有找我,而是他找不到我。”她說,突然覺得口中的酒意有些苦澀。
“有用嗎?”
“沒有用。”
有的人,你只要聽到一點他的消息,看到他一眼,你就知道,你無處可逃。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去見他?”若依嘆氣。
“他曾是個在行業里赫赫有名的律師,是我毀了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一切。我想,他永遠不可能原諒我。”
七年前,我二十歲,某個夏日午後,我在百貨公司打完工,匆匆趕去上課。那天老師安排了兩位知名校友做講座,分享行業里一些實操經驗。因為連着夜班,我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好好睡覺,第一位律師剛開始講的時候,我在最後一排腦袋一歪,就睡了過去。矇矓間,我感覺呼吸間有淡淡的煙草味,像是幼時父親喜愛的津巴布韋煙葉,又挾着點檀香的氣息,熟悉又陌生。我的父親……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可是,我喜歡夢裏這股暖意,縮了縮身子,我靠了過去。
我是在掌聲中被驚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瞅見的是一雙溫暖的灰藍眼眸,裏面藏着些戲謔。
“下課了,希望你做了個美夢。”那人說完,起身離開。
同學告訴我,那就是大律師米高·伯格。我剛才靠着他,睡掉了他的講座。
“他說你睡得挺香的,就不打擾你了,然後他就坐在這裏講,你不知道,老師的表情有多尷尬,我的天,你是幾天沒睡了嗎?怎麼一無所知?”
同學像看怪物一樣看我。我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我當然不想這樣的,可我需要工作,需要錢。我的父母在我十歲時離婚,本就熱愛四處漂泊的他們自此更是蹤跡縹緲,我隨住在高地的祖母長大,每天推開她那幢小屋的門,就是彷彿望不到盡頭的山巒湖水。十八歲那年,她去世,從此我離開那裏。雖然上大學不是問題,但是,只有看着銀行戶頭上一點點增加的數字,我才覺得安全。
那天,我問助教把上課視頻拷了出來,一遍遍回看。一周后的傍晚,我在米高·伯格律師事務所樓下等到他,請他吃午飯。
他竟然答應了,灰藍色的眼眸里笑意溫暖,眼角泛起細微的紋路。
我看着他英俊的臉龐,心想,他一定不知道,我的心裏藏着一個小惡魔。
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想盡一切辦法不斷出現在他眼前。對於我的頻繁打擾,他似乎並不介意。他總是說,小孩兒,你又來啦,這次又有什麼問題問我?
我想他是喜歡我的,因為他的收入是按分鐘來計算的,但他對我這樣有耐性。
我暗自去了解他的一切。他的妻子是他導師的女兒,他們的婚姻貌合神離。
當我把偷拍的照片放到他面前時,我第一次看到他冰冷的神情。
“你想做什麼?原來你把學法律培養的調查能力都發揮在我身上了?”他說,語氣諷刺,“她不忠,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
原來他早就看穿了一切,看穿了我對他一直以來的迷戀。
我覺得渾身冰冷。
我已經失去一切了,我的父母,我的祖母,現在,連他我也要失去了。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情況。於是我做了這一輩子最愚蠢的一件事。
那是一個大雪的夜晚,也是我的生日。我帶着酒去找他,說我即將離開。
喝到第二杯的時候,我開始流淚。而他眼神充滿着難以置信與憤怒。
是的,我給他下了葯。而他那麼痛苦,卻始終沒有碰我。即使是幾乎半裸的我,像個瘋子一樣撕扯他衣服的我。
然後,客廳的燈大亮。他的妻子和友人出現在我們面前。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躲閃,而是將外套罩在我身上。
他跟我說:“對不起。”
是我的錯。他卻當著別人的面,跟我道歉。雖然他什麼也沒做。
那年冬天快結束的時候,我聽說他離婚了,他的導師兼岳父,一位在司法界赫赫有名的人物,當眾告訴他,他從此在法律行業再無機會。在咖啡店打工的時候,我看着他的前妻在街對面,和一個男人親吻,就像我當初偷拍到的那張照片一樣。可是,誰又在乎呢?大多數時候,人們關心熱鬧的表面,多過沉默的真相。
春天到來的時候,一位咖啡館的客人突然問我,願不願意嘗試拍電影。我看着他那張有些熟悉的面孔,問:“去哪裏?”他說:“美國。”
竟是那麼遠的地方。
我沒有立即答覆。那天夜裏,我去了一家新開的餐廳。我站在門口,看着裏面那個熟悉的背影,淚眼模糊。曾經的他,穿筆挺的西裝,襯衫袖扣無一不精緻。如今,他穿着簡單的灰色T恤,牛仔褲,手上拿着剛擦完的紅酒杯。
可是,他仍是我心裏最迷人的男子。
他轉過身,看見我,語氣客套:“對不起,打烊了。”
我望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流眼淚。
他走到我面前,慢慢關上門。我聽見了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你走吧。
大半瓶威士忌,開啟了一個塵封七年的故事。若依紅着一張臉,睨着喝倒在她身旁的米勒,咯咯地笑:“你真差勁,都走到那一步了,還是沒辦了他。”
“可不是,”米勒雙頰猶淌着淚,也是笑得直不起腰,可又像想到什麼似的,慢吞吞地問,“你行,你都做什麼了?”
若依緩緩彎下身,湊在她耳邊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
“我保證不說!”米勒嚷着,拍她的肩膀。
“我不僅辦了他,我還……”若依嘿嘿地笑,“不行,我不能告訴你。”
“你真不夠朋友,罰酒!”米勒不滿地嘟嘴,又給她滿上一杯,“你都見到我喜歡的人了,我都不知道你喜歡的人長什麼樣。”
“好吧,給你看,在我手機上。”
夜色深濃,雨漸漸停了。深藍的天幕上,彎月如鉤,靜靜注視窗內笑鬧的一對人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