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從葉以禎辦公室出來,溫冉就一門心思扎進了吳岩教授交給她的報告和演講中去,除去上課大部分時間都悶在了圖書館裏,查閱文獻編寫資料,正在她為一個數據焦頭爛額糾結不已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也沒看直接按了接聽鍵,一個不甚熟悉的女聲從那頭傳了過來:“喂,溫冉。”
她愣了愣,看了一下來顯,是陌生的號碼:“你是?”
對方報上了名字,溫冉隱隱約約有點兒印象,是他們系國貿班的兼職導員。
她忙應道:“不好意思啊,徐老師。”
電話那頭笑了一下,雖強自鎮定,但從聲音里還是能聽得出哽咽和沙啞:“溫冉,我能請你幫個忙么?”
溫冉忙推開手邊的報告:“嗯,怎麼了?”
那頭抽噎了幾聲:“是這樣的,我父親忽然生了重病,家裏打電話讓我趕緊回去。不過我還帶着大一一個專業,不能放着他們不管,所以在我回家這段時間,我想請你幫幫忙,帶他們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溫冉握着電話略沉吟,她跟徐老師不熟,只知道她是從本部上來讀研究生的,高她一屆,家在廣西邊遠山村,家庭算不上富裕,所以學校安排她在讀研期間兼職行政導員,賺點兒生活費。她說話帶有很重的口音,跟其他人的關係也算不上好,平時總是一個人,想必也是實在找不到人才來麻煩她的。
這邊她不說話,那頭以為她是怕麻煩,忙說:“這幫孩子都挺聽話的,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
“不是的,你誤會了。”溫冉趕緊說,又怕聲音太大嚇到她,“沒事兒的,我可以幫你帶段兒時間,你就趕緊請假回家吧。”
那頭鬆一口氣,把班長的電話號碼留給了她,千謝萬謝之後才掛斷電話。
掛了電話,溫冉看着手中的報告哀嘆一聲。老天是不是覺得她前段日子過得太舒心來着,這幾天接二連三地給她找事做。
劉菲菲笑着彈了彈她的腦門:“親愛的,這叫能者多勞。”
能者多勞談不上,溫冉晃晃腦袋,只希望這群孩子們別再給她找事做了。不過,很可惜,她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周五下午溫冉抽空跟兩個班班長見了個面,本來她是努力端着老師的架子坐在那裏的,可是一看到來人就即刻不淡定了,而對方也是一臉驚詫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才沒臉紅,站在那裏,端端正正地叫了一聲溫老師。
溫冉一看到他就想起了網球比賽慘敗的一瞬間,臉色變了幾變,瞄了眼手機,問道:“你是,樊映澤……?”
男孩兒靦腆一笑:“嗯,我就是樊映澤,國貿一班的班長。”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個小學妹出手那麼狠,原來是班長帶頭來給她加油,溫冉訕訕一笑,忙讓兩人坐下:“是這樣的,你們徐老師最近家裏出了點兒事,所以暫時由我來帶你們這兩個班,有什麼問題可以向我反映。”
兩個孩子忙點頭:“嗯,徐老師已經交代過我們了。我們一定配合老師的工作。”
真是乖巧喲。溫冉面上一喜,看向兩人:“有什麼問題么?”
只見兩個人在那裏小聲嘀咕了一陣,推來推去,樊映澤一把被國貿二班的班長推到她面前,面帶難色地問道:“老師,上次我們跟徐老師提過的冬遊的事兒,她有沒有跟您說過?”
“冬遊?”
見溫冉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國貿二班的班長忙說道:“班裏有好多同學都是第一次來B市,都想着是大城市,想去逛逛。我們兩個班商量了一下,決定利用這個周末去B市市郊的一個景點兒爬山。”
“哦……”溫冉恍然大悟,隨即粲然一笑,“那也是好事啊,你們想去就去吧。”
“可是老師,B大校規說,要是超過五十個人集體行動的話,是需要導員陪同的。”樊映澤提醒道,“我們兩班共有五十二個人。”
誒?她愣了愣,反手指了指自己:“那意思就是,我也要跟着去?”
兩位班長點點頭。
這麼大了還跟着他們去冬遊?溫冉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彷彿想到什麼一般猛然抬起頭來,嚇了樊映澤一跳:“這個,你們說周末去,周六還是周日?”
“周日,已經跟旅行社協商好了,到時候會專門有車來接的,老師不用擔心。”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溫冉慌忙說道,如果沒記錯的話,葉以禎在電話里說幫她對報告的日子,也是周日吧?溫冉頓感無比頭疼。
握着電話,溫冉心裏敲小鼓,雖然不是第一次跟老師請假,但是對方如果是葉以禎的話,她還是有些拿不準的,因為,他這個人就讓她拿不準。
“溫冉。”他低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仿若有點沙啞。“有事?”
“呃,葉老師,是這樣的,系裏有位老師有事,臨時叫我幫她帶一下大一的一個班。”想來想去,溫冉決定循序漸進。
“哦。”他低低應了一聲,“有什麼問題?”
溫冉吸一口氣,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他們明天要去冬遊,我得跟他們一塊兒去,所以想向您請個假,明天的報告能不能推后一天?”
一鼓作氣說完之後,溫冉屏氣等着葉以禎的答案,而對方只是輕輕一笑,“冬遊?去哪兒?”
“爬山,就是B市東郊的那個景點兒。”
她認真地回答,心裏納悶這人問這麼詳細幹啥,不過,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只聽那頭淡淡地嗯了一聲,她還沒來得及慶幸的時候,那人又適時地添了一句,“介不介意多一個人,小溫老師?”
小溫老師。聽了這四個字,溫冉感到自己的臉部迅速升溫,也顧不得多想了,話沒經過腦子就溜出來了:“呃,應該不行了吧,加上我五十三個人,車滿了。”
許是她拒絕的太利索,那頭的人聽了愣怔了幾秒,隨後笑笑,掛斷了電話。溫冉握着嘟嘟響的手機,有些摸不着頭腦,看這人問的這麼仔細,難道是他想去?
想到這裏,溫冉禁不住睜大眼睛。她,她剛剛把葉以禎,葉教授,葉老闆,給拒絕了?
周日的天氣不錯,而溫老師早起被鬧鐘從被窩裏挖起,此刻正盯着一雙大大的熊貓眼站在車門口檢點人數,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溫冉扭頭一看,是小學弟樊映澤。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
“老師,您還沒吃早飯吧,這是我從食堂給您帶的。”說著奉上一袋牛奶和六個煎餃,溫冉肚子頓時咕咕叫。抬頭看了樊映澤一臉,只見這孩子正呲着一口白牙笑得傻兮兮的。
接過煎餃,溫冉剛想拍拍樊映澤的肩膀表示感謝時,就看到他身後穿着一身運動裝的小學妹。小學妹有些不甘卻又不敢說出口的表情讓溫冉有些哭笑不得,隨後收回手,在空中振臂一呼:“快上車,出發了!”
溫冉坐在最後一排留給她的位子,吃了早飯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了。快到目的地的時候被同學們嘹亮的歌聲給吵醒了,她眯起眼,看着前排幾個搶着唱歌的同學,會心地笑了笑。
到底還是年輕啊,她像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剛讀大一,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埋頭學習,那一整年留在記憶里的,便是自習室的一盞燈和頭頂呼呼轉着的電扇。
視線一轉,溫冉看見坐在她斜前方的樊映澤,男孩兒依舊是一身白T和牛仔褲,簡單隨意,而那股乾淨的感覺確實擋也擋不住。想了想,不禁想笑,是啊,換做自己在那個時候,也會喜歡上一個這樣的男孩兒吧。
今天來爬山的人不少,跟來時一樣,溫冉站在車門前,把買好的門票一一發給同學們,揮一揮手裏的小旗,剛想喊一聲出發,視線掃過某處的時候,硬生生地定格了。
她瞪大了雙眸,生怕自己看錯!
那輛灰色的車子,即使只坐過一次她也記得很清楚,更何況,前面還站了一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錯認的人。只見那人穿着一身休閑的運動裝,雙手插在口袋裏,一雙黑色的眸子,正笑意盎然地看着他們。
她訥訥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向他們走來,步子邁得很沉穩,也很從容。他也帶過大一的基礎專業課,這一幫孩子們也都認識他,看見他時有掩不住的驚訝和喜悅,尤其是女孩子。溫冉嘆一口氣,這人,還真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啊。循着葉以禎看着她的視線,溫冉低低喊了一聲:“葉老師。”
葉以禎點點頭,隨即又看向那群咋咋呼呼的孩子,笑問道:“同學們,介不介意多一個人?”
還,還用問么?溫冉憋氣地看着這一群瞬間倒戈的孩子們。
溫冉背着包,慢慢地跟在隊伍的後面向前走着。沒走多遠她就累得不行了,而葉某人,卻始終一副輕鬆神氣的模樣,爬山的時候還可以跟這個說幾句,那個聊幾分,好不愜意。看得她直想吐血。
樊映澤樊班長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她喘氣如牛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老師,不然我給您拿包吧?”
溫冉拽了拽包帶,發狠道:“不用。”今天她拚死也要自己爬上山頂,剛這麼想着,老天就像跟她開玩笑似地,讓她不小心跌了一下,膝蓋碰在石階上,疼得差點兒原地跺腳。
身後的樊映澤驚呼一聲,還來不及上前一雙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扶了起來,“小心點兒。”
低低的男聲,溫暖的觸覺。溫冉愣了一愣,直到看清面前男人含笑的樣子,才回過神來,收回胳膊揉了揉膝蓋,又繼續往前走。身邊的男人一直保持着張弛有度的步子,也沒落她多遠,只是兩人都落在了隊伍的最後而已。
“葉老師?”
“嗯。”他閑閑的應了一聲。
“您怎麼來了呢?”
您。這個稱呼讓葉以禎的眸子閃了幾閃,笑着說:“唔,前幾天有個學生提醒我,說我還是一個年輕人。我一時頓悟,就做點年輕人該做的事情,運動運動。”
溫冉:“……”
“說起來老師還要感謝你,這是近四年來,老師活動量最大的一次戶外運動。”他狀似誠懇地說道。
“哦?”溫冉有些不信,“怎麼說?”
葉以禎淺笑着替她解疑:“大學的時候喜歡戶外活動,只是後來發生了一次事故,從那以後我就只去健身房運動了。”
她眨眨眼,表示很好奇,於是葉老師就開始講故事。
“大學的時候遊歷歐洲,而後轉道去了俄羅斯。在西西伯利亞平原上有一片廣袤的森林,有一天我的同伴突發奇想想去探險,於是我們就出發了。”說著他看她一眼,黑色的眸子很亮很亮。“我們翻了中國的老黃曆定了一個吉祥日子,結果到的時候才發現,那裏已經連着下了一星期的大雪了。”
溫冉撲哧一笑:“那你們就知難而退了么?”
“沒有。”他說道,“我們只用了一分鐘,就決定繼續往前走。後來發現,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溫冉忍住強烈的笑意,繼續聽他說:“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我的同伴提議打道回府,等我們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發現回不去了。”
她挑眉,看着他,只聽他輕而淺的聲音響在耳畔“因為大雪將我們的腳印覆蓋住了。我們回頭一看哪裏都是出口,於是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那怎麼辦?”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焦急,這說明他的故事還算引人入勝,他笑了笑,說:“那時候我們也很着急,只是很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比對方還要慌張。離我們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一個草垛,我跟同伴為了禦寒躲進了那裏面。”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便看見女孩兒又焦急的問:“然後呢?”
“然後?”漂亮的眼睛裏有亮光在閃爍:“然後,我睡著了。”
什麼?溫冉愣在那裏,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只見葉以禎笑了笑,說:“不騙你,那時候我睡著了,醒來之後,就聞到了牛奶香。一個女人扶着我的頭,正在喂我喝牛奶。”
“中間你都不記得了?”溫冉不相信地問道。
葉以禎搖搖頭:“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那個俄羅斯女人對他說,他們躲藏的那個草垛是他們用來喂馬的草料,本來是準備三天後去拉的,可是眼看着雪要下大,便提前動身了。那一次他們把草料拉光了,至少有半年不會再進入這個森林。饒是他這個無信仰的人也覺得自己幸運了。
溫冉忍不住咋舌:“就是因為這次事故對您造成了心理陰影,所以您才不再涉足戶外運動的?”
“陰影肯定是有的,只是我現在在努力的克服,趁勇氣還沒跑光。”他輕輕一笑,坦率地承認,看着身邊的女孩兒蹦跳着上台階,便伸手扶了她一把,“這不就是一次很好的嘗試么?”
溫暖的掌心,溫冉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隨即握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