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42章

醫院。

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急救室的燈滅了下來。

醫生卸下口罩出來,對一直等在門外的男人說:“沒什麼大事,病人有些高血壓,腦供血一時不足有些缺氧,而且又有些發燒。吸了吸氧,退了退燒,暫時沒有大礙了。”

男人鬆了口氣,淡淡一笑:“麻煩大夫了。”

大夫客氣地笑笑,離開了。男人站在原地頓了頓,向急救室不遠處的一個長椅走去。

溫冉正坐在那裏。從遠處看她是一動不動,可是走近了,就會發現她在抑制不住地顫抖。葉以禎垂眉注視她片刻,終於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溫冉,伯母沒事了。”

說完,就見溫冉抬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是沒聽清。

葉以禎又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伯母沒事了,去不去看看她?”

溫冉像是回過神來,倉促地站起,從他的手下掙扎了出來:“我,我去看看。”

“好。”葉以禎彎了彎嘴角,看着她離去。

她的腳步還有些踉蹌,不過這會兒他要是跟去扶的話,恐怕會讓她更慌張。還是待在這裏等着她吧。

葉以禎沿着長椅坐下,不禁想起剛剛趕到溫家時看到的一幕。那個哭得亂七八糟的女孩兒正拿着一把斧子用力的撬着門,臉上的驚慌那樣明顯,以至於他看到的時候嚇了一跳。

他哄着接過她手中的斧子,一把把門給撬開,躺在床上的溫太太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他來不及多想,一把將她抱起,開快車送到了醫院來。

如今他只能嘆一聲幸好,若不是車子正好開過她家附近,恐怕還要耽擱更久。他看她當時的樣子,彷彿只要他再晚到一秒,她就會崩潰。

回過神來,葉以禎看見溫冉急急地向他走來。

“我媽媽怎麼還沒有醒?”情急之下,她拽住了他的衣袖。

葉以禎盡量放輕聲音回答她:“太累了,睡著了。”

“可是我看她還在發燒!”

“剛用的葯,藥效發揮還得等一會兒呢。”他耐心的跟她解釋。

溫冉放下心來,哦了一聲,鬆開了他的手。葉以禎心思微動,重新牽住她的手。

“你幹嗎?”溫冉戒備地看着他,想把手抽出來,不料他是用了力的。

葉以禎微微一笑:“你的手上劃了一個傷口,得貼上一個創可貼。”說著還真拿出來了一個。

他輕輕吹了吹她的傷口,就像小時候她調皮搗蛋有了傷口之後父親做的那樣。然後一手把着她的手腕一手撕開創可貼,嚴絲合縫地遮住她的傷口。父親告訴她,貼上這個就不疼了,可是現在同樣是貼上了這樣一層保護膜,她的鼻間卻忍不住的酸楚。

葉以禎發現她的眼眶紅了起來,忽然有些慌,“弄痛你了?”

溫冉別過頭,咕噥一聲:“你很討厭?”

他一怔,似是沒聽清。

“我說你很討厭!”溫冉擦擦淚,仿似是真的來了氣,她一把推開了他,大聲說,“這世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葉以禎就這樣安靜地站在她對面,任她發泄怒氣。

“憑什麼我只有一個月的寒假你卻消失了四個月?!誰允許你主動延長假期的?憑什麼你招惹了我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不見了?憑什麼你都這樣了我還非得喜歡你,除了你誰都不願意嫁?憑什麼我要因為你讓我媽媽傷心難過?”她一條一條控訴着,“爺爺就快要接受媽媽了,如果我答應,答應按照他的路子走,他就會接受媽媽了,媽媽也不會為難了!可是為什麼都這種時候了,我還是想着你!你怎麼這麼討厭!”

說到最後,她終是忍不住哭了。像是一個丟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哭着傷心不已。

葉以禎站在原地,愣怔了許多才緩過神來。他慢慢伸出手,箍住她的肩膀,抱住了她。哪怕她掙扎着不讓他抱,他也沒有鬆手。

彷彿就是回到了上一次,同樣是在醫院裏,她的母親躺在病床上,而他站在樓梯口,給了她一個短暫卻溫暖的擁抱。這一次,他想要用同樣的方式安撫她。

“溫冉。”葉以禎聲音微沙的開口,“是我不好。”

“嗚嗚……”

他伸手,替她擦了擦淚:“不哭了,嗯?”

“嗚嗚……”

“等伯母出院了,找個時間我們見個面。”

“嗚嗚……”

“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溫太太在醫院裏養了兩天就要出院,溫冉堅持要她再觀察一段時間。

溫太太微哂:“沒多大的病,就發個燒。倒是天天在醫院聞着消毒水味兒才難受呢。”

拗不過母親,溫冉辦了出院手續。

母親醒來之後問過是誰送她來醫院的,溫冉支支吾吾沒說。不過溫太太一看她那個樣子也就明白了個大概。

一笑而過,不過問了。

母親住院這兩天葉以禎沒有再出現了,只發來一條短訊,是說學校忽然派下來一個項目,約她過段時間再見面。

不見面最好!

溫冉咬咬唇,就是不肯承認心底斷斷續續湧起的失落感。

母親出院后溫冉又請假在家陪了母親幾天才去上班。

這天晚上下班回家,溫太太告訴她今天下午林笙一直打家裏電話找她,還說她手機撥不通。溫冉拿出手機一看,才知道是沒電停機了,趕緊用家裏座機給她回了一個。

甫一接通,林笙就毫不留情地罵了她一通,她自知理虧,連忙道歉:“好啦好啦林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好聲好氣地哄了幾句,林笙才哼一聲,表示不跟她計較:“要真是有誠意的話,明天你就來B大見我,親自向我賠罪。”

溫冉咋舌:“多大的事兒呀。”

“多大的事兒?”林笙拔高聲調,“明天咱們同學聚會,你說多大的事兒。咱們班同學可都到了啊,你忘了?趕緊來。”

說完不留餘地地掛了她的電話,溫冉望着電話苦笑。

她不是忘了,也不是不願意去,只是不敢去而已。就像她一直想見他,可是見了他卻不敢上前質問他為什麼消失這麼久,她怕聽到的原因讓她失望。她對他將要告訴的她的一切,既期待,又緊張。

第二天,溫冉還是去了B市,見到林笙,又是兜頭一陣數落。

畢業之後林笙一直在管院當老師,目前身份是助教。溫冉總說她走起路來都是一陣雷厲風行的樣子,小心成為第二個滅絕師太。

林笙嘖她幾聲:“人家師太現在也結婚了,還養了一個孩子,生活幸福着呢。”

同學聚了一頓餐,結束之後林笙下午還有學院活動先走了一步,剩下溫冉獨自一人逛校園。

緩緩走了幾步,溫冉就生出一陣感慨,才離開了幾個月而已,就已經感覺這裏不屬於自己了,連氣息都變得格格不入。時間與距離,總是最無情的。

管院的學院樓一直是整個學校最輝煌的,按照B大眾學子的說法是因為管院有錢。溫冉就在這棟樓里上了兩年,如今再踏進入,剛入學時的那些情景還記憶猶新。

她放任着自己向前走,向記憶中最深刻的那一角走去,心裏還有些忐忑不安。他應該不會在吧?她昨天還在T市看見了他——

腳步頓時剎住,原來他在。

溫冉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怎樣。門依舊是半掩着,他喜歡這樣,因為這樣透氣。

他穿了一件白襯衣,免起的袖口,有一對淡紫色的袖扣,他微微彎腰,跟一位同學講話,表情柔和。在她還沒來得及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抬起了頭,視線正好與她相對,一時間有詫異,驚訝,亦或是驚喜的表情從他臉上閃過。

溫冉立刻轉身,卻聽見他沉聲喊她:“溫冉。”

“……”

“我們談一談。”

這一次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不容置疑。

江淮酒店。

站在門前,看着這個招牌,溫冉就感覺有些恍惚。等葉以禎停好車子,向她走來時,她正雙手插兜原地打晃。

看見他了,不免沒有好氣地問:“怎麼來這兒吃飯了?”

他唔了一聲,向前走去,嘴角卻莫名地掛上了一絲笑意。他知道她在惱什麼,因為他正帶着她刻意地在回憶,那是她目前不想做的事。

其實溫冉此刻在心裏在懊惱自己總是那麼輕易的妥協,就比如剛才。他打發走了學生,合上簽字筆,隨口地問了一句:“吃飯了嗎?”

“吃過了。”她答,語氣不算好。

而他不在意,只是微笑:“再吃一點?”

她有些惱怒:“我吃過了!”

而他的手不經意地劃過他的胃,語氣溫和:“那就陪我吃點兒。”

最後的結果就是——她妥協了。

侍者走上來點單,他隨便點了幾個菜,而後看着她,眉頭微挑:“要一份粥?”

溫冉本欲再瞪一眼,視線一轉,落在旁邊桌子上的一個酒瓶上,便說:“我要喝酒。”

葉以禎一皺眉:“不行。”她的酒量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三杯倒。

“那我就找個能喝酒的地方自己喝。”說著溫冉拿起包站起,下一秒小臂被扣緊,她狡黠的目光對上他略帶無奈的眼神。沒辦法,現在在她的心裏,他已經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了,若不依着,後果可想而知……

他看了看侍者,準備說些什麼,溫冉瞭然般搶先截住了他的話頭:“不要水果酒!”說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他看了,終是忍不住一笑。

於是,他們這一桌成了最特別的一桌。男人正在慢條斯理地吃着飯,而對面的女孩兒,卻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酒,一小杯一小杯地灌下去,臉色慢慢緋紅。

終於,葉以禎吃完了,放下了筷子,安靜地看着溫冉。

忽然,她開口了:“我們就是在這個酒店吃的散夥飯。”轉動酒杯,有淺淺的光點略過酒面,她就跟個孩子似的,咯咯地笑了,“那時候所有教過我們的老師都來了,吳老說,這是B大的傳統,做老師的就得有始有終。”

葉以禎一怔,沒想過開場白會是這樣。

“吳老還說最遺憾的是,整個畢業照上沒有你。”

葉以禎慢慢伸出手,試圖握住她柔軟無力的手,記憶中的觸感恢復地很快,消失的也很快,只見她忽然抽出手來,坐直了問他:“說,這段時間你去哪兒了?”聲音之大,全酒店的人都能聽見,而他卻恍若未聞,只有微微滑動的喉結顯示着此刻他情緒劇烈波動。

她喝醉了,卻比醒着更讓他心疼。

因為這意味的喝醉,葉以禎放棄了開車,打電話讓正好在B市的助理過來開車。助理打車過來,看見自家BOSS橫抱着一個女孩兒坐在後座,兩隻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她剛跟在葉以禎身邊,還未有一個月,自然就不認識溫冉。

“葉先生,這是?”

葉以禎微彎唇角,無奈地答:“是我的冤家。”

助理咧了咧嘴角,趕緊上車開車。

其實溫冉喝醉了酒很安靜,只要讓她躺着,她就能慢慢睡着。助理已經盡量將車速放穩了,所以溫冉拽着葉以禎的外套衣扣,睡得很安靜。

冤家。

葉以禎微微笑了一下,想起剛剛在酒店,她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語了很久,而他坐在對面,一直是表情平靜地聆聽着。

“你知道嗎?我畢業前段時間參加了CPA的考試,很艱難的考過了。臨近畢業的時候我投了很多簡歷,可是都石沉大海了。”

“我媽說,不行的話,她養我……”她忽然笑了聲,“你說我都快二十二的人了,怎麼還能讓我媽養我。”

他聽着,稍一傾身,想替她順一下劉海,卻不料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用手扇了扇自己發燙的臉,一邊扇一邊說:“沒出息,我真沒出息……”

葉以禎終於聽不下去了,起身將她從座位上抱起。溫冉一陣驚慌,不經意間雙手扒上他的脖頸:“我沒喝醉酒!”

“我知道。”他柔聲說道。

“我沒喝醉酒,你不許抱我。”

收到抗議的他只是抓緊她亂舞的手,貼住她的額頭:“我不是抱你,我是要帶你回家。”

溫冉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夢境,又回到了小時候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她有媽媽,還有爸爸。有一天,爸爸帶着她冒雪回到B市,她置身在一群陌生人當中,聽爸爸說:“冉冉,這個人是爺爺。還有這兩個人是你大伯和大伯母,這個小寶寶是剛出生的小表弟。快向他們問好。”而後忽然一閃,她又來到了一個大雪天,只是爸爸不在身邊了,換成了媽媽,她跟媽媽站在這座對她緊閉着大門的高牆大院外面。天寒地凍,她的鼻頭紅彤彤的,卻被媽媽哄着:“冉冉,等一等,等下就有人來開門了。”

睡着的她就流淚了,不為別的,只為思念,只為傷心。她經歷的人生還不長,可是已經讓她很累了;能向她敞開的懷抱很少,可是他們卻一個一個都離開了,讓她不知所措。就好像一個無辜的人被判了無期徒刑,得不到救贖。

忽然的,溫冉感覺到一陣暖意,熱熱地貼在臉上,真實卻又虛幻。她不敢睜開眼睛,只是抓緊床單,一動不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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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曾來,叫我如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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