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遠東公主的使者(4)

第140章 遠東公主的使者(4)

第140章遠東公主的使者(4)

他本能地後退,拚命地甩着手要甩脫那血……他再度看見了那些地獄般的場面,燃燒的軌跡從天而降,隔着盔甲把他的騎士們燒成焦炭;飛行的鐵矛群覆蓋了何塞·托雷斯,其中一支從背後貫穿了他的身體;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錫蘭王,那雙蒼老的眼裏映出荒涼的落日;蘇伽羅從高高的塔上墜落下來,躺在紅裙和同樣鮮紅的血泊里……還有他的母親,子彈穿透了她的心房,鮮血如泉水那樣湧出來,彷彿溫熱的、紅色的、嫵媚的蛇。

這些紅色的蛇咬噬着西澤爾的身體,鑽進了他的心裏。

這就是他的命運么?與腥風血雨相伴?這輩子他愛過、在意過的人十有八九都死了,他才是那個不祥之物,他是……紅色的魔鬼!

他的臉色慘白,眼角的動脈像蛇那樣跳動,喉嚨深處發出受傷野獸般的聲音,接近失控。在神經接駁實驗中,最後救了他的是夢境最底層的蘇伽羅,而在這張餐桌上無人救他,他得獨自面對自己的命運。

而他開出來的命運鮮血淋漓!

餐桌上亂糟糟的,大家都急忙起身後退。

兩枚金錢滾在血泊里,又是兩枚老陰,第三枚金錢卻滾下了桌面,葉素理趕緊掀起桌布,看向桌肚裏。

“快叫侍者來擦一下。”赫克托耳家長淡淡地說,“番茄醬黏久了可就不好清理了。”

西澤爾驟然從混亂中清醒過來,看到了桌上翻倒的玻璃瓶子,那漫過桌面的紅色液體根本不是鮮血,原來是他不小心碰倒的番茄醬。

男孩們都驚訝地看着西澤爾,他們從未見過西澤爾·博爾吉亞如此失態,打翻了番茄醬瓶子固然是失禮的事情,可他為什麼會驚慌失措得像個小女孩似的?有人低笑,有人竊竊私語,大概是嘲諷。

西澤爾默默地接過侍者遞來的餐巾,把手上的醬汁擦乾淨了,其實這世界上本沒有鬼,是他自己心裏有鬼。

“哎呀,這可算不出來了。”葉素理從桌肚裏抬起頭來。

“怎麼?”赫克托耳家長問。

“第三枚金錢插進地磚的縫隙里,筆直地站着呢,這場占卜無解了。”葉素理說著掀起桌布,果然那枚金錢筆直地站着,宛如刀鋒插入地面。

“那讓西澤爾再擲一次吧。”赫克托耳家長說。

“天下無解的事情很多,既然命運不給解釋,就不要多問了吧。”葉素理笑笑,“也是我不好,大家聊聊風土人情其樂融融,非要玩什麼占卜的遊戲。容我送上小禮物向各位少爺賠罪。”

他揮揮手,侍者們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奉了上來,每個參加晚宴的男孩都得到了一套精美的黃金茶具,且不論那精美的手工,單是黃金材料就價值不菲,連路易吉這種養尊處優的少爺都略感驚訝,別說那些家庭沒有那麼闊綽的男孩了。

博爾吉亞家的男孩也不全都揮金如土,很多努力的男孩都來自家族分支,有些不過是小富小貴,所以才想通過努力獲得家長們的支持。

看起來這個東方小國非常富有,那位公主的身價在男孩們心裏又提高了幾分。

可葉素理就此再也不提婚約和占卜的事了,只是大講東方風情和東方笑話,他是那麼的幽默瀟洒,晚宴開始的時候大家看他還帶着審視的眼光,晚宴結束的時候他在男孩們眼裏已經是忘年交之類的人物了。

路易吉對西澤爾的敵意也緩解了一些,西澤爾已經失了禮數,葉素理也不再提起婚約的事情,想必是對西澤爾的失態有些不滿。後半程西澤爾也一直沒說話,靜靜地坐在那裏,若有所思。

晚宴一直持續到月上中天,葉素理殷勤地把客人們都送到門口,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

西澤爾並不需要主人的送別,沉默地起身準備出門,這時候有人在背後出聲:“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帶着仇恨的目光看這個世界啊,西澤爾,你真的覺得你母親的死是家族的責任?”

聲音低沉威嚴,那是赫克托耳家長,這位老人原本吃到一半就離席了,卻沒想到還留在東方圖書館裏。

他的話音剛落,東方圖書館的大門忽然封閉了,水晶吊燈熄滅,月光從窗中投下,地面上彷彿流動着水銀。

“麻煩赫克托耳家長特意等我到現在。”西澤爾站住了,但並不回頭。

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難怪葉素理要一一地送男孩們出門,卻把西澤爾留到了最後,此時此刻圖書館裏只剩下赫克托耳家長和西澤爾兩個人,隔着門還傳來葉素理和那些微醺的男孩說笑的聲音,但圖書館裏,氣溫好像一下子低了,目光也寒了。

從回翡冷翠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跟家族接觸,原來時隔多年,家長們仍默默地觀察着他。

“我們知道你一直對家族抱有敵意,可仔細回想過去,家族真的對你不好么?”赫克托耳家長漫步到窗前,站在月光中,白袍彷彿泛着銀輝。

西澤爾默默地看着他。

“如果我告訴你,家族一直在幕後護着你,你會相信么?如果我告訴你,家族根本不想傷害你的母親,你會相信么?如果我告訴你,家族曾經儘力阻止阿黛爾的婚約,你會相信么?你以為一直以來都是你自己獨力對抗這個世界,少許的幫助來自你的父親,其實一直站在你背後的人,是我們,沒有我們就沒有今天的你。”

西澤爾沉默得像塊石頭。

“蘇珊娜·美第奇當然討厭你,也討厭你的母親和你妹妹。因為她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她看來你母親是個闖入者,奪走了你父親的愛。可家族為什麼要討厭你?你和路易吉、胡安一樣是博爾吉亞,你的血管里流着我們博爾吉亞家的血,你以為家族在乎是哪個女人生下你們的么?”赫克托耳家長悠悠地說,“所以你才會接到家族晚宴的請柬,家族從不歧視你,家族很期待看見你們之中出一個能夠成為騎士王的男孩,家族準備投入巨大的資源對你進行培養。可你對家族的成見太深了。”

“成見么?”西澤爾終於開口了,“三歲那年的雨夜裏,我親眼看見家族的銀鉤子伸進我母親的腦袋裏,切除了她的腦白質,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抱過我,直到她死前的那一刻。如果這是成見的話,就讓我帶着這個成見去死好了。”

赫克托耳家長輕輕地嘆了口氣:“眼下我只能告訴你,那場手術其實是為了保護你的母親,只有抹去了她的記憶,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否則她會連命都沒有。”

西澤爾微微一震:“我媽媽的記憶里到底有什麼是你們想要切除的?”

“關於這件事我說得已經太多了,剩下的東西你需要自己探尋。”赫克托耳家長說,“探尋的方法也很簡單,真相在山頂,你爬得越高就越接近真相,你現在還在山腳。”

“我已經是個廢物了,家族不需要廢物。”

“言之過早,你不是還在為那場對抗做準備么?你渴望着戰勝普羅米修斯重建‘紅龍’之名,家族也很期待。”

“胡安是普羅米修斯騎士吧?你們應該期待他。”

“都期待,”赫克托耳家長微笑道,“家族可不在乎是普羅米修斯還是熾天使贏得最終的勝利,家族只是期待未來的騎士王出在博爾吉亞家。”

“您的意思是家族準備再度接納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么?”

“家族的門隨時對你敞開,即使在你最桀驁不馴也最艱難的時候,家族都不曾放棄你。你以為沒有家族的默許,隆能調動利維坦級的飛艇么?你以為沒有家族的斡旋,你會只被判流放么?你本該被判死刑。”赫克托耳家長緩緩地說,“我們是愛你的,因為你跟我們流着一樣的血。”

“家族希望我做什麼?”

“現在談你對家族的貢獻還為時過早,你只需要全力以赴打好那場對普羅米修斯的戰爭。等你取勝之後,家族自然會開出讓你滿意的條件。”

“可我覺得那些好處里滲透着我媽媽的血。”

赫克托耳家長再度嘆息:“西澤爾,你就是太固執了,我剛才已經說了,你母親的死絕非家族導致的,我們甚至努力地營救過她。她的生命對家族來說並不重要,但沒有了她無論是你還是隆都會不高興,你們是家族的精兵強將,為了你們家族也會救她。可最終沒能帶着她衝過那座橋的人,是你啊。”

西澤爾覺得胸膛里好像一下子空了,生生地疼着。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時間無法逆流,我們都要着眼未來。阿黛爾還在亞琛,你想接她回來,廢除那紙婚約,我們知道,我們也會支持你。你需要貴族頭銜來光耀你的家庭,你需要權力來保護自己的安全,你不是還有些好朋友么?他們指望着跟隨你出人頭地。這些都不是問題,但你首先要放下。男孩子長大了就得學會放下,學會遺忘,人如果總活在過去,活在那些不開心的事裏,又怎麼會有前進的銳氣呢?”赫克托耳家長諄諄教導,“至於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他們總會得到報應,神的眼睛在天上看着他們呢。”

“我們等着你的好消息。”赫克托耳家長最後說,他緩緩地消失在書架後面,白袍拖地,像是一位神秘的導師。

只留下西澤爾站在月光和黑暗的分界線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一半灑滿神聖般的銀光,另一半只露出一隻深紫色的瞳孔。

其血玄黃

深夜,使館區的一座高級旅館,葉素理端坐在天台上,叼着長長的煙斗。中山國和教皇國還未建交,也就沒有使館,葉素理只好棲身在旅館裏,不過葉大使排場極大,揮金如土,氣勢並不遜於那些住使館的使團。

月光如水,葉素理的白麻衣也散漫如水,連空氣中的煙氣都凝結如水。葉素理若有所思,直到黃銅煙斗燙了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

“葉先生您善於占卜可算不出會被煙斗燙手啊。”副手拿來冰給他冷敷,同時開個小玩笑。

葉素理私下裏不會擺架子,是個很好打交道的人,使團上下並不怕他。

“扯吧!騙人的玩意兒,你也信?”葉素理疼得齜牙咧嘴。

“今晚在那座圖書館裏您可威風了,大家都被您的占卜手法迷住了,”副手愣住了,“假的?”

“我確實學過占卜,我講的故事也都是真的,可瞎貓碰上死耗子的事情總有。”葉素理老老實實地說,“占卜本身就是察言觀色加上小騙局,好比我算你‘父在母先亡’,既可以是父親還在母親過世了,也可以是父親在母親之前亡故,你要父母雙全呢,那我可以說我算的是未來之事。有種你爹和你娘手拉着手一起死,分秒不帶差的,才是我算得不準。我騙騙那些小少爺也就算了,你怎麼也信了?我要是真會占卜我還幫公主選什麼丈夫?我算算誰合適上門提親不就完了?”

“我本來還想等您有空找您算算呢……”副手有點沮喪。

“算個屁!跟着我好好乾,有你飛黃騰達的一天!不盡心不出力,就把你送到國主身邊去聽差!”葉素理翻着白眼。

“別是送到公主身邊去聽差就好。”副手趕緊諂媚地說,“我好好乾還不行么?您別趕我走就好。”

“你小子覺得哪個男孩配得上我們公主?”葉素理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那個路易吉少爺吧,比公主略長几歲,也許還能壓得住公主。”

“滾!為什麼我們公主要被夫家壓住?我們中山國雖小也是一方的統治者,公主就是要來翡冷翠稱王稱霸的!”

副手轉了轉眼睛:“那……西澤爾少爺?我看他弱弱的,還一驚一乍的,公主玩他跟玩小雞仔似的!”

葉素理愣了好一會兒,揮手把副手趕走了:“滾滾滾!我為什麼要跟你這種沒眼色的傢伙討論公主的婚事?給我去街上問問還有哪家做消夜!我餓了!”

天台上只剩葉素理獨自一人了,他重又進入那種神遊物外的狀態,可眼前卻儘是那個男孩的眼睛……

表面上看那男孩確實柔弱,可葉素理凝視過的眼睛太多,當他看向那男孩的眼睛深處時,他看到的是一條平靜的河流,但河流底部沉積着無數的刀劍,刀劍表面流淌着寒冷的清光。

還有孤獨,不可思議的孤獨和仇恨,那孩子總是低着頭,可他看誰的目光都是俯瞰,帶着不可思議的孤獨和仇恨,俯瞰人世間!

他其實並不相信占卜,占卜只是他跟大家玩的一個遊戲,但是藉助這個遊戲他可以觀察人,比如路易吉,這個男孩其實是非常渴望權勢的,在葉素理說出他將“承國之重”的時候,路易吉顯而易見地出了口氣。

但當他看見最後那枚金錢筆直地站着,非陰非陽時,某種危險的感覺像是蛇那樣從葉素理的心頭游過,留下陰冷的痕迹。

那無可辨析的未來,命運之外的異數,冷漠眼神背後的……咆哮的野獸!

在這場沒有結果的占卜中,他卻以為自己看到了未來。

他叫來了侍者:“你們這裏有電話么?我需要打個電話。”

距離翡冷翠上千公里的中山國,原誠在自己的宮殿裏,得意地拎起了話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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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熾(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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