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波(四)
兩日後,莉亞夫人和蒂娜在伍萊的陪同下,微笑的把一袋子沉甸甸的金幣交到了財政官布尼的手中。
儘管肉疼的要命,莉亞夫人仍舊端莊的微笑着,說道:“布尼大人,按法典納稅是公民應盡的義務,我代表格林多莊園以及廣大公民對財政官的追繳行為表示理解和支持,這裏的七百一十三枚金幣是我應補的稅款和罰款,請清點。”
“噢,夫人,你的行為讓人讚歎。”布尼說出這句話時,也曾想過擠出一個微笑來應景,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沉甸甸的金幣袋子入手的那一刻,他的心猛然顫抖了一下,因為,他捕捉到了站在莉亞夫人左側的那名少年眼中的一抹戲謔。
那抹戲謔里蘊藏着的冷靜和嘲諷讓他難受。
伍萊,伍萊格林多。布尼在心裏念叨着這名少年的名字。
多吉,你為何要去招惹這個難纏的小傢伙?布尼又在心裏這麼想到,在昨天的這個時刻,他便已打聽清楚了,在保民官伊索玩出那套“打擊罪惡”把戲的前夜,眼前的這位少年曾經走進伊索的官邸,據說兩人還交談了很久。
說句實話,布尼打心眼裏不願相信伊索的舉動是受伍萊的啟發,但他又不得不選擇半信半疑或者相信,因為謀略從來都不是伊索這個戰將出身的武夫所擅長的,這一點,在過去的數年裏已經多次得到了印證——在歷次或明或暗的對抗中,伊索從來都不要是他和多吉的對手。
“湊巧看到這一幕”的伊索微笑着走了過來:“布尼,這將是一個美好的開端。”
布尼咬了咬牙,生出了把手中的金幣袋子擲在伊索臉上的衝動,但他最終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他很清楚,若是動手,五個布尼都不是一個伊索的對手。
在伊索看似無意的掃視中,伍萊輕輕的沖他點了點頭,旋即,伊索還以了一個微笑。
伊索的辦事效率和鐵面無私讓塞內卡城追繳稅款事件在六天內便塵埃落定,最終被追繳稅款及罰款的莊園超過了塞內卡城邦範圍內的半數,儘管貴族們抱怨紛紛,但執政官在看到呈報上來的數字時也非常果斷的選擇了對這些抱怨不予理睬。
因為,伊索的這次“打擊罪惡行動”一共追繳、沒收、追罰了五萬三千七百二十一枚金幣零十五枚銀幣,按例,這筆錢中的大部分得歸於城邦管理,譬如修葺城牆、開挖溝渠水井或者修建道路什麼的,歸根結底一句話,最終怎麼使用它,由執政官說了算。
原本即便是公事公辦,貴族們也不會損失這麼大,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是因為伊索在偵辦過程中完全套用了格林多莊園的追繳罰沒標準,所以,多吉很悲催的成為了事件里最被怨恨的人,同時他的家族也是事件中損失最大的一個——這五萬三千餘枚金幣中,有近一成半來自多吉的拜庭家族。
本次事件最根本的源頭伍萊成為了最大的獲利者。在言出必行的伊索的強硬要求下,執政官很不情願的將這五萬三千七百餘枚金幣的半成劃撥為獎賞,所以,在扣除了四十枚金幣的特別貢獻稅和自主奉獻給保民部門三百枚金幣后,二千三百四十枚金幣被伍萊納入了囊中,刨除他為格林多莊園墊付的五百一十三枚金幣后,他的利潤仍舊可觀得咋舌,但知道這一結果的只有執政官安東尼和伊索,因為法典上對此種情形有特別的規定,他倆必須對此守口如瓶。
“我是不是該在白石樓里建個裝錢的地窖?”伍萊在接獲這筆獎金后,自言自語道。
兩天後的上午,伍萊正打算把印刷好的神典樣本送往神廟,蒂娜和莉亞夫人卻已經登門了。
這已經是六天來,母女倆的第四次到來,伍萊早已聽膩了她們的感謝話語。
不過今天莉亞夫人卻不是來道謝的。
“伍萊,我已經想好了,你和蒂娜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我決定把蒂娜嫁給你。”莉亞夫人道出了來意,她這麼說時,一旁的蒂娜羞澀的低下了頭。
伍萊瞠目結舌,他原以為在經歷了一些事以後,莉亞夫人會打消這方面的念頭。
“這怎麼可以?”伍萊連忙搖頭拒絕。
“可以的,我已經詢問過了神廟的祭司以及一些熟悉貴族禮儀的朋友。”莉亞夫人笑盈盈的說道,“你的智慧和勇敢將成為蒂娜最好的依靠,我相信,你父親的靈魂也會像我一樣樂意看到你們在一起,你得知道,蒂娜的美貌在塞內卡城可是首屈一指的。”
“不行,我拒絕。”伍萊再次搖頭,在掃視了蒂娜一眼后,他咬了咬嘴唇,猶豫的說了出來,“我聽說,蒂娜在亞述城……”
伍萊沒有把話說完,但蒂娜和莉亞夫人的臉色已經變了。
“不,伍萊,那不是真的!”蒂娜忽然變得激動起來。
伍萊怔了怔,把目光移向了莉亞夫人:“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請你理解,那會讓我有陰影的,我一直都希望,我的新娘是完美的。”
“蒂娜很完美。”莉亞夫人的五官差不多快要扭曲了,“就是因為她的完美,才使得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惡意詆毀她的清白,也正因如此,蒂娜才會回到塞內卡並且再也不願去其它城邦。”
“別說了,母親。”蒂娜忽然起身,淚眼婆娑的奔出了會客廳。
“蒂娜!”莉亞夫人追呼不及,連忙匆匆告辭離去。
“完美?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伍萊沒好氣的撇了撇嘴。
……
米高揚看到神典印刷本時的表情被伍萊描述成了“兩眼放光的惡狼”,不過,他很能理解眼前這位從來都習慣於看手抄本的大祭司對於印刷本的詫異和讚歎。
“這沒什麼,在基本保證‘仁慈的饋贈’供應的前提下,我每天可以為你提供四百本神典,準備好錢就行,否則會影響效率的。”伍萊輕描淡寫的說著,在上個月再次增加了數名手腳利落的奴隸后,一天完成四百本神典簡直是小菜一碟,按照實際成本不到半枚銀幣來計算,從明天起,他每天將從神廟賺到三十多枚金幣,也就是說,印刷坊即將成為伍萊手頭上最賺錢的行當。
“沒問題。”米高揚哈哈一笑,親熱地摟住了伍萊的肩膀。
這一天,伍萊的晚餐是在紙坊的某間大庫房裏吃的,所有的奴隸都被獲准與他共進晚餐。
晚餐很豐盛,在腌肉、牛肉脯和雞肉以外,還有新鮮的魚肉,不過伍萊卻沒有吃魚,雖然他知道魚類能夠給人體提供高質量的蛋白質,但他卻一點都不喜歡吃新鮮的魚肉,因為亞述領地似乎還沒有掌握如何完全去腥的烹飪技術。
儘管沒有酒的刺激,奴隸們依然異常興奮,但是,更大的興奮旋即出現了——
伍萊忽然站到了餐桌上,當所有的奴隸都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錯愕時,他衝著涅普頓招了招手。
涅普頓走到了餐桌旁,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忽然想起了貴族在用餐時折辱虐殺奴隸為樂的傳言。
“涅普頓!”伍萊的手指向了涅普頓,目光卻掃向了所有的奴隸,“是最早跟隨我的,在過去的日子裏,他用他的忠誠、技能讓我知道了什麼叫做忠僕,忠僕!是值得獎勵的!所以,在今天,我要讓你們親眼見證,我,伍萊格林多,能夠給出的獎勵是什麼!”
奴隸們下意識的站了起來,遲疑着湧向了伍萊,因為他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聽得更清楚一些。
伍萊身體側轉,居高臨下的看向了仰望自己的涅普頓,從涅普頓的眼中,他看到了激動和期待。
“涅普頓!我的忠僕,今天,我,亞述公民伍萊格林多,以神祗賦予我的恩眷和法典賦予的公民權利,解除你的奴隸身份,從今天起,你自由了。”伍萊微笑着說道。
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涅普頓愕然,雖然一直以來他都相信在某一天能夠重獲自由,但他從未想過,這一天居然會這麼快的到來。
“涅普頓,謝謝主人的慷慨和仁慈。”涅普頓緩緩跪倒,老淚縱橫。
看到這一幕的奴隸們激動的流淚,相互擁抱、寬慰,在他們的心中,也由此燃起了希望。
陪侍在伍萊身旁的高更也很激動,作為曾經的奴隸,他自然知道這一刻意味着什麼,作為與涅普頓一起為格林多莊園服務的許多年的他,也明白着這位老人一直在期盼着什麼,於是,他悄悄的背轉身體,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明天,我就去為你辦理平民身份文書,如果你願意留下來,請替我繼續掌管磨坊,教授學徒,如果不願,我會給你一筆足夠你養老的錢。”伍萊說道。
“伍萊少爺,老涅普頓願意留下為你效勞,直到你嫌棄老涅普頓的那一天。”涅普頓其實早已做好了終老塞內卡的打算,畢竟自己已經是一位老人了。
“好,我會給你一個單獨的房間,就像高更那樣,每個月,我給你十五枚銀幣的薪水,怎麼樣?”伍萊笑盈盈的問道。
涅普頓歡天喜地的點了點頭:“一切都聽伍萊少爺你的。”
伍萊鄭重點頭,轉身微笑,說道:“我允許你們盡情歡呼。”
旋即,奴隸們發出了如海浪般澎湃的歡呼聲。
涅普頓也跟着一起歡呼着,偶爾,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一把,又或者,扇自己一個耳光……
回到白石樓時,已經夜深了。忙乎了一天,伍萊也覺得有些疲乏,強打精神寫完日記后,便急匆匆的走進了浴室里,這是他緩解疲勞,以此重拾精神繼續工作的方法——畢竟,今天的工作還沒有忙完。
小浴池的水溫讓伍萊很滿意,在接過希波紅着臉遞來的毛巾后,伍萊翻了個白眼,把希波轟了出去。最近他越來越覺得在希波面前脫光有些不妥,因為每一次似乎都能從這女奴隸的眼中看出一絲“不善”來,但若是不脫光的話,那還能叫泡澡嗎?
“我知道自己‘本錢’厚,但也沒必要用這麼饑渴的眼光看着我吧,我可是未成年呢。”伍萊一邊嘀咕着,一邊將蘸水的毛巾蓋在了臉上,然後,把頭枕在了小浴池的邊緣。
真舒服啊。伍萊在心底發出了愉悅的呻吟。
一小會兒后,浴池旁響起了希波的詢問聲:“主人,需要加熱水了嗎?”
“加吧。”伍萊答道,現在雖是春季,但若是不及時往浴池裏加註熱水,那澡還能泡得舒服?
“嘩啦啦”的水流聲中,浴池裏的水溫提高了一些。
“可以了。”從水流聲計算出希波一連往裏面倒了兩桶熱水后,伍萊喝止了她,然後把臉上的毛巾重新蘸了熱水,再次覆在了臉上。
真可憐,一天賺那麼多居然還為泡一個熱水澡感到高興。伍萊在心裏這麼自嘲時,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了輕微的聲音——聽上去,像是誰走進了浴池裏,似乎,呼吸還有些急促。
伍萊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的起居女奴動了“色誘主人”的念頭。
是可忍孰不可忍?!伍萊猛地拉下了蒙在臉上的毛巾,在這之前,他便已經做出了嚴詞駁斥的決定,甚至連用什麼詞彙都想好了。
毛巾拉開的瞬間,伍萊卻沒能像自己所設想的那樣,而是狠狠的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