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故地重遊

第36章 故地重遊

第36章故地重遊

早上九點,準時走進公司。剛一坐下,一杯茶就遞了過來。助理正討好地看着我,暗中嘆了口氣,還是婉轉地對他說:“能幫我泡杯咖啡嗎?昨晚睡太晚,精神不夠好”。助理二話不說,直奔茶水間而去。

公司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早上從不吃早點,更不喝茶,咖啡卻是少不了的。助理小王是剛畢業應聘來的大學生,跟我不到一周。每天比我早來,每天泡好茶等我。我不太像別的上司那樣直接地批評人,總是很“婉轉”地告訴他說精神不好,請他改泡咖啡。我也可以直接告訴他,但我還是想看他什麼時候才能夠領悟。

初踏入社會的人最需要的是遇到一個能指點他的人。我初初工作的時候,就遇到過一個很好的上司。她的方式還不一樣,她先是不說,等我接連犯錯之後,她就劈頭蓋臉地罵得我無地自容。等我改過之後,她再輕言細語地一一指點於我。她對我說過一句話:“從你參加工作起,子琦,你就是經濟獨立正式踏入社會的人了,你要為你自己的所有行為負責,倚仗父母能靠一輩子?”

看到小王,就想起自己剛畢業工作的樣子。我很願意把自己的經驗教給他。阿娘常說,妹仔,我們苗家人最是耿直講情誼的,我們要懂得將心比心。

這些我都一一記在心裏,所以,在工作中,我的人緣也一直很好。

喝着咖啡,早上滴水未沾的喉嚨慢慢順滑起來。拿起案頭文件,開始交待工作。小王一絲不苟記下,抱着文件出去。

安排好事情,再一氣把咖啡喝完,我滿意地拍拍手,好了,八卦時間到。我笑逐顏開地跑進辦公區,那裏早就一片人聲喧嘩。

我們公司的辦公區與別的寫字樓沒啥區別。格子間,一人一格,主管們各自以玻璃門格開。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在上班時間,公司的辦公區絕對不會有安靜嚴肅的一刻,少有人規規矩矩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辦公區內隨時能聽到嬉笑打鬧聲。

老總說,活潑的環境有利於提升工作熱情和創造力。同事說,沒有激情那來的好片子。女友娟子說,你們是介於平民百姓與娛樂圈的單位,不足以奇。

這些話我都贊成,我們公司是娛樂廣告資訊公司。我們的工作之一就是八卦,交流八卦,捕捉八卦,說白了就是時下流行的狗仔隊!更何況,成天接觸大小明星,不八卦都不行。

老總正與大海一幫人聊得開心,又有啥新八卦了?我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估計動作幅度偏大,一幫同事全轉頭看我。老總笑着說:“子琦,正說你呢。”

我笑着問:“說我什麼?”

大海在一旁接口:“安排咱倆蜜月行。”

我賊笑:“你家小若願意當二房我沒意見。”大家鬨笑起來,大海紫漲着臉皮瞪着我不敢再接口。

大海是公司出了名的二十五孝,給女友寧若吃得死死的。同事給他念上聯:水自清則無魚。大海能臉色不變地對下聯:人自賤則無敵。

他在其他同事面前皮厚得要死,唯獨怕我。他要敢接口多嘴一句,我就讓這隨口玩笑話變個味兒傳到小若耳中讓他把搓衣板跪平,誰叫他家小若認我當姐的。

老總打了圓場:“有個廣告片,你和大海去趟B市。”

大海嚷道:“我可以回去找以前的老同學,這下好了,臭小子們,胡大海要殺回來吃你們個乾乾淨淨了!”

老總笑着說:“可不是,特意照顧你和大海,工作之佘和老同學聚聚去。”

猶豫了一下,我說:“我手上還有兩個片子沒搞定呢,助理才來手生。”

大海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子琦,你那片子早就交特效室了,讓小王守着,你回來就差不多做完了。”

我張大嘴吸氣:“大海,你真練過鐵沙掌的?”

大海憨憨一笑:“忘記你是女的了。”

一旁的同事又笑了起來,老總手一揮:“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明天你和大海就去劇組報道。”

老總一走,大海就諂媚地說:“我還不是想你有四年沒和你那幫姐們兒聚了才強力遊說老總讓你去,這不,皆大歡喜的事兒嘛。”

我不屑地說:“胡大海,怕是你家小若不放心你和別的女同事出差吧!”

他嘿嘿一笑算是默認。還沒結婚就怕成這樣,要是結了婚……我同情他!

走進辦公室隨手關上玻璃門,怔怔看向窗外。還在下雨,聽不到雨聲,只看到一股股水流不停衝下來,平了原來的痕迹,總也看不清外面的街道與行人。

四年了,我終於還是要去那座城市,終於是躲不過。是躲不過還是不想躲呢?人的心思如此複雜,那容得了一一理清了?剪不斷,理還亂。

不知不覺露出自嘲的一笑。中國又有多少城市能稱得上是政治文化中心?你沾了文藝的邊兒,又選了這麼個大公司。還不如去個山溝溝里教書,一輩子呆在那兒……終是做不到完完全全地遠離。

回到家,給娟子打電話說要出差的事兒。她大叫一聲好:“要記得帶土特產,帶明星照……”

我打斷她的貪慾:“你不知道我想說什麼啊?”

娟子愣了下說:“子琦,B市有多大?有多少人口?本地人都沒走完過全城吧?你倒底在擔心什麼呢?”

我呆了半響,頹然掛下電話,我擔心什麼呢?娟子沒說錯,城市夠大,大的不可能會發生街頭懈逅的情景劇,人多的不可能單單在人群里就出現他的身影。睡覺,好好睡一覺,我對自已說,養足精神,早早拍完片走人。

第二天,我和大海飛到了B市。機場兩旁的楊樹早落光了葉子,空着枝杈上頂着一個個老鴰的巢。看習慣了C城冬天的綠意,這裏的蕭條才真象冬天,空寂蒼涼。

車在高速上飛馳,想起他曾經對我說:“子琦,你知道楊樹是長着眼睛的么?瞧,樹身上這些就是。你看,小楊樹的眼睛清澈明亮,長成大樹后,眼睛就變得深沉濃烈。等成了老樹后,它的眼睛就變得混濁世故。子琦,你有雙小楊樹般清明的眼睛。”

我圍着楊樹轉,一個個橢圓形的樹節真的像眼睛,不由得驚嘆地點頭:“真的哦,真的是有不同的眼睛呢。弈,你說人為什麼不能一直都有小楊樹那樣的眼睛呢?”

記得他當時笑了,他說:“我的子琦就是。”

我收回看楊樹的眼神,心裏想,弈,你錯了。如今唐子琦的眼睛已不再清如明溪。

到了賓館,正在弄行李,大海就沖了進來:“子琦,跟我和同學一起吃飯去。”

“累了,不去了,自個兒玩好。”

大海低頭哈腰地說:“小若指示,席間讓打電話回去,你得在場。”

我一把扔下手中的衣物:“胡大海,該不是你舊情人也會到場?”

大海望着我吃驚地說:“唐子琦,你眼睛是用孔雀膽泡過的?這麼毒!小若都只是懷疑,我打死都不承認的。”

我呵呵笑了,叉着手要價碼兒:“說吧,現銀還是你這次包活兒?”

大海恨恨地說:“唐子琦,年三十我一定去燒高香求佛保佑會娶你的人!”轉眼間聲音又低了下去,“畢業兩年了,我從沒聯繫過她。今天來了只是大家一起聚聚,沒別的意思。”

他的眼睛裏卻閃過一絲懷念,心就軟了。我對他說:“換件衣服就去。”忍不住又多了句嘴,“我不會和小若說的。”

換了件套頭毛衣,下面印花長裙,短靴。捲髮披到腰間,化了淡妝。大海對着我吹了聲口哨,誇張地說:“子琦,你穿裙子真美,我今天就靠你來撐面子了。”

我懷疑地看着他說:“胡大海,你這一米八二的身高,公司里出了名的頭牌,你不去拈花惹草那是良家妹妹們躲過了桃花劫,也只有小若大義凜然肯犧牲。我往你身邊一站,明擺着就是棵發育不良的草,撐破天也撐不破你的面子。說吧,今天除了幫你給小若請安表示清白外還有啥用處?”

大海一臉興奮地說:“那幫臭小子在學校就嫉妒俺的身板兒,我要不找個天仙似的人兒那鎮得住他們?我就一句,你是俺家小若身邊那片蔫不拉嘰的綠葉兒,這宣傳效果!”

我佯裝大怒:“胡大海,我是上輩子欠你二斗米沒還?你要我今生做牛做馬?”

大海馬上投降,攀着我的肩說:“子琦啊,我們不是哥兒們嘛,為兄弟不就兩肋插刀?以後換做是你,要我三刀六洞都成!”

我笑靨如花:“得,你可記住今天這話,走吧。”

才進門,就聽到一陣尖叫聲,眼前人影晃動,男男女女全跑到門口擁抱大海。我後退一步,笑着看他們鬧。

有人說,人一生有幾種感情,親情,愛情和友情。最鐵的莫過於親情,這是血親,從出生起就烙進了骨子裏,拋舍不去。最真摯莫過於友情,特別是學生時代的友情,一個屋,架子床上睡出來的,帶着青春義氣結交下來的。兩年沒見,大海和他的同學們不管以前有多少交情,這種讀書時的情感卻怎麼也淡不了。

笑着看他們,不由自主想起了我的那幫舍友。心裏一陣溫暖,四年沒來過這裏,還真叫大海說中了,想念大學時的同學。

坐定后,我溫婉地對每個人報以微笑。大海和我不僅是同事,也是好友,加上他家叫我姐的小若,我也當他是自家人一樣。他不想我給他和長臉嘛?那就收起鋒芒端出一副賢良淑德的女人狀好了。眼睛卻偷偷在席間找尋大海曾經的那個女友。

一張圓桌擠着坐了十三個人。除我以外,只有兩個女孩兒。都是直發披肩,都是長相秀氣。同學聚會高興了,兩個女孩兒爭着搶着說沾邊黃的葷段子。這時,個高兒的那個叫什麼琴的正說著吸管與牙籤的噁心段子。雖說不是第一次聽了,可她聲情並茂的講述硬是把老故事說出了新意。

正跟着眾人笑着,小若的電話就來了,清脆的聲音叫着我:“姐,可別讓大海喝高了”。我滿口答應着。這小妮子,平時欺負大海一整套,心裏卻是心疼得很。大海能找着她,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這時,大海旁邊一男同學突然說:“她說有事不來了。”

大海哦了一聲,臉色不變,轉頭就把我拉出來,對眾人說:“子琦不僅是我同事,還是我家小若的干姐。”

他的同學們聞歌知意,酒杯子跟上了流水車間的傳輸帶,沒給我任何拒絕的時間,一杯接一杯輪着往我面前遞。

我伸腳在大海腿上狠踢着,臉上帶着笑,斯斯文文地端杯回應。好不容易消停會兒,大海嬉笑着湊過來:“子琦,你今天終於象個女人了。”

我怔住,又一腳踹過去,估計是踹狠了,大海一聲大叫:“啊!哈哈,哈哈!”

夜色深了,同學散去。站在街邊我冷得直哆嗦,這兒晚上真冷!大海說:“子琦,我們走會兒再打的?”

我看了他一眼,摟緊了衣服往前走。街道被一排排暈黃的街燈帶着往前延伸,看不見其他行人,我彷彿走在了荒漠裏。這裏的夜晚特別孤寂。沒有路邊攤,沒有路人,甚至沒有聲響。除了有車馳過時能感覺它還是個有活物的城市。

正走着,大海一步跨進路邊的綠地坐了下來。我站在他面前,真冷啊,這傢伙。挨着他坐下。就聽大海悶悶地開口:“她沒來呢,子琦。”

我騰地站起來,指着他大罵:“胡大海,你吃着碗裏還想着鍋里!你這樣對得住小若不?”

大海抬頭看着我,眼睛帶着乞求:“子琦,我是真愛小若的,我今天,我只是想起了,只是想起了……我畢業兩年這是頭一回來這裏,我只是想再看一眼。”

大海不再有平時的嬉皮笑臉,俊臉上有種痛,我熟悉的那種痛,消退了心裏的怒意。我慢慢坐下來,手無意識扯着面前的草。聽到他輕聲說:“子琦,你知道么,我們班只有十個留京名額,爭破了頭也留不下,只能分手。她在火車站送我,我輕吻了下她的臉說了聲保重就上車了。等火車開時,我瘋一樣跑到門口去看,她早走了,連個背影都沒有,眼淚就流出來了。我第一次哭這麼傷心。”

我卟地笑出聲:“大海,你一米八幾的漢子趴車門口哭,這形象真夠滑稽的。”

大海轉頭盯着我怒吼:“唐子琦,你丫真會破壞氣氛!”說完呆了半響也笑了,“是啊,都過去了,再看又不會多一兩肉,真慶幸能找着小若。早點做完事回家吧。”

我笑着說:“發泄完就好了,你還該慶幸出這趟差,還是小若好吧?”

大海長舒口氣:“這樣的大城市,其實那比得上C市,就這破街上鬼影子都見不到一個,在家這會兒街上現在還熱鬧得很呢。子琦,以你的條件,在這兒讀書不會沒故事吧?”

臭小子,轉個心眼兒就想把我拖下水,我心裏暗罵著沒有回答。

望着面前一眼看不到頭的街道,想起弈說過的話:“子琦,以後下雪的時候,我們一起把這條長街走完。”

十一月B城的夜晚冷得不行,風帶着透骨的寒意。我打了個寒戰,站起來,對大海說:“好冷,回賓館吧。”

大海沒有再問,他舒展了下身子,卻說了一句:“唐子琦,你的同學聚會我也要去,寧清派我保護你,重任在身啊”。說完也不等我反應,抬腳就走。

回到賓館,洗個熱水澡躺在床上。不期然想起大海說的那句話。寧清,唉,你想知道什麼呢?

寧清是小若的大哥。我認識大海后認得了寧若,接着就認識了他。寧若曾驕傲地說,形容大哥只得八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她說的一點也不誇張。我第一眼在寧家看到寧清時,他一身米白色西裝,帶着一身溫文爾雅的書生氣。我以為他的職業會是老師,律師一類的,卻沒想到他卻是C城寧氏的總經理,三十歲的標準金龜男。記得當時我用手肘捅了捅大海,揚眉說,沒想到你的寧若是寧氏的寧若呢。大海還答我一句,誰規定寧氏的寧若不能找個平民嫁?

寧清就這樣走進了我的生活,小若有意無意為她大哥製造機會,常約着四人一起外出遊玩。我又不是傻子,會瞧不出寧清眼睛裏閃出的那種興趣。只是,還是那句話,齊大非偶。更何況,我沒有心動。

我惶恐不安地對娟子說:“我沒有心動,像寧清這樣條件好的男人我都不能心動了,我怎辦?”

娟子語重心長地說:“日久生情你聽說過吧?日子久了,石頭人也會動心。要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再找個人,等他填滿了你的心,你就沒法再去想別人,就會忘記了。”

於是,只要寧清約我,我都會去,一次又一次試着讓他走進我的心,希望他能讓我忘記。可是,我不僅找不着動心的感覺,反而惹上了麻煩。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了我身邊有個條件好的男友。在大海眼中,小若眼中,我已標上了寧清字樣。非寧清者,概不接待。

我抗議無效,有次吞吞吐吐地對寧清說:“我們只是朋友,別老讓別人誤會。”

寧清看着我很平靜地說:“我們會不止是朋友。”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我雞皮疙瘩冒了一層。

人心是貪婪的,我招惹寧清想讓自己重新開始,我這種心態叫做騎着駱駝找馬。我很鄙視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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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春雨 落雪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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