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情深緣淺(2)
第76章情深緣淺(2)
父親一直是放不下娘親的,他一直住在娘親住過的駐心宮,有時候跟他說話,說著說著就會望着一處怔然出神,雖然他從來不說,不過他也看得出那一刻他眼底出現的是母親的影子。
“無憂…”煙落心頭一酸。
“修聿爹爹是無憂的爹爹,父親也是無憂的爹爹,不是嗎?”無憂抬頭望着她,一臉認真道“無憂也想回中州,可是也想陪在父親身邊。”
煙落抿唇沉默着伸手抱着他,摸了摸他的手:“是娘親不好,讓你為難了。”
“有兩個爹爹也是無憂的幸運,修聿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無憂笑着說道。
“可是你身體一直不好,留在滄都,要是再病了,我們不放心。”煙落拉着他的心低聲說道。
無憂聞言抿着唇不再說話,滄都的冬天很冷,在宮裏這些日子,他連門都不敢出,只有太陽出來了,暖和了才敢在外面走,就怕不小心又受了風寒。
“我們一直沒有把你身世說出來,最開始是不知道西楚的事情真相,再者也是怕東齊會對你不利,像當年母親和外公那樣。”煙落微微嘆息說道,華淳太后和錦瑟心思歹毒,不好對付她,若是知道無憂是西楚太子肯定會趁機下手。
西楚目前也沒有對外公開無憂的身份,連朝中的大臣也不清楚,知道的也只有楚策那些近身的侍衛,想來也是不希望這個消息傳到東齊去。
“無憂知道。”無憂點了點頭道,雖然不知其中恩怨如何,但他也知道東齊有人三番幾次地想置母親於死地,若是牽扯上他,他們只會更加為難。
“我會和你父親舅舅商量,每年春天或是夏天的時候你可以到滄都來,到秋冬冷的時候就留在中州,娘親也好把你的病治好,雖然難治,但有一兩年時間就能恢復得好好的。”煙落說道。
因為無憂是先天體弱,加上懷着他的時候就中了毒,這是很難醫治的病,不過所幸這麼多年來楚修聿帶着他,讓他吃了不少世間少有的珍奇藥材,已經讓他大有好轉,如今她內力已經恢復了,只要好好替他針灸再配合藥物調理,兩年便可以讓他恢復得正常孩子一樣了。
“那一兩年真的好嗎?以後我下雪天也可以出去了嗎?以後也可以學游水了嗎?”無憂抓着她的手,連忙追問道。
煙落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著,馬車停了下來,馮英一掀車簾道:“煙姑娘,小殿下,馬場到了。”
這座馬場她是熟悉的,小時候他們也經常跟着先帝和父親母親來這邊騎馬,她的騎術和箭術都是在這裏跟着他們一起學出來的,再度站在這裏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
楚策下馬回頭不經意看到她一時怔然的目光,也跟着愣了一愣很快便別開目光望向別處,這座馬場確實有着太多年少時的記憶,關於他們,關於洛祈衍,關於過去所有的美好。
煙落先下了馬車,扶着無憂跳了下來,羅衍笑着走了過來:“你騎不了大馬,前兩日特地讓人找了只小馬駒。”
無憂側頭望了望她,臉上難掩的興奮之意:“娘親我們一起去看。”在中州他也有學騎馬,一回自己從馬背上摔下來,修聿爹爹就不准他再一個人去馬場了,每次去也是他跟着一起去,只是後來事情多了便也沒怎麼去了。
煙落笑着點了點頭,幾人由馬場場主帶着朝馬廄走,楚策和馮英走在最後,一路上很少出聲說話。
“皇上,你倒是說說話?”馮英在邊上低聲說道。
楚策側頭淡淡瞥了他一眼,望着前面跑在最前的孩子:“說什麼?”
馮英無奈的嘆了嘆氣,拉着楚策停下,小聲道:“皇上還看不出來,夏皇和煙姑娘來滄都是為了接小殿下走的,小殿下跟他們都七年了,感情自然深些,若是要跟他們去中州了怎麼辦?”
“楚修聿他還真想搶了不成?”楚策冷聲哼道,佔着他兒子七年,現在還想搶?
“這不是還要看小殿下的意思嘛,小殿下懂事又細心,每回坐在一塊你是一句話不說,儘是小殿下一個人在說了,那麼小的孩子都知道牽就你,你這做父親的怎麼就看不出來?”馮英望了望已經走遠的幾人出聲說道。
楚策聞聲抿唇點了點頭,眉頭卻微微有些皺起,雖然認回無憂心底是高興的,不過做為父親他到底是生疏的,對這個孩子了解太少,相處也太短,加上兒時自己與先帝父子感情也淡薄,面對無憂的出現,一時間是有些手足無措。
“剛才我趕馬車,隱約聽到馬車裏,煙姑娘在說讓小殿下回中州的事情。”馮英低聲說道。
楚策抿唇默然不語,舉步朝着馬廄的方向走去,到了馬廄無憂已經自己將馬牽了出來,敏捷的翻身上了馬背,在馬廄附近轉了一圈回來,很是歡喜:“這馬兒很聽話,有名字嗎?”
“留着你取吧!”楚策站在邊上出聲道。
無憂仍舊還騎在馬車,側頭想了半天,望了望煙落:“娘親,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煙落笑着搖了搖頭:“這馬兒是你的,名字當然是要你來取了。”
無憂探手摸了摸馬脖子,抿唇思量片刻,面上綻起笑容:“叫吉祥好不好?”
“人家的馬兒都會取個霸氣凜然的名字,你這名字…”羅衍笑着出聲。
“吉祥又不用上陣殺敵,要那麼嚇人的名字幹什麼?”無憂笑着道,看着楚策也牽出了馬,便道“父親,我們賽馬好不好?”
楚策聞言眉梢微揚,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好。”
兩人一道離開了馬廄,父親二人並騎立在一邊,馮英在不遠處插立了一面旗子,衝著幾人招了招手,楚策揚鞭一指衝著無憂道:“誰先跑到那裏,誰就贏,知不知道?”
“哎,等等,這樣不公平。”無憂出聲反駁道。
楚策聞言微微皺眉,問道:“哪裏不公平?”
無憂揚着鞭子指了指他的馬:“你看你的是大馬,我的是小馬,小馬腿短怎麼跑得過大馬,你不是擺明了欺負我?”
楚策一向冷峻的面上綻起笑意,點了點頭道:“那你說怎麼辦?”
無憂側頭着想了一會,笑着道:“我先跑,我跑到那顆樹那邊了,你再跑!”說話間指了指已經過了路程一半的樹。
楚策薄唇微揚,點了點頭:“好,你先跑!”
無憂笑了笑,摸了摸馬兒道:“吉祥,跑快點哦。”說罷一揚鞭一人一馬便先沖了出去。
眼看着無憂已經跑過那顆樹,後面的人狠狠一揚鞭,馬兒頓時狂奔而出,快如閃電,轉眼便到了旗子立着的地方,無憂眼看着快到終點,邊上一人一馬奔雷般瞬息而至,馬上之人振臂勒馬,馬兒前蹄揚起停下,無憂小臉一下垮了下來。
“你偷跑!”無憂氣憤地說道。
羅衍和馮英不由失笑,出聲道:“我們都看着,他可沒偷跑哦!”
無憂抿了抿唇,道:“我不信你們。”轉頭望了望煙落:“娘親,你說他偷跑了沒有。”
煙落笑着搖了搖頭,上前扶着他下馬:“你才剛學,能這麼快已經很不錯了,以後會贏的。”
無憂重重地點了點頭,牽着吉祥望了望馮英:“馮公公,我要喂馬。”
馮英望了望幾人趕緊帶着他找地方喂馬去,羅衍也笑着跟了過去,一時間這邊便只留下了她與楚策兩人。
楚策遠遠看着無憂正牽着馬兒在圍場邊上喂馬,冷峻的眉眼間洋溢出溫和的笑意,喃喃道:“我該謝謝你,還留下了無憂。”在當初那樣的情況下,她該有多恨她,卻還讓他的孩子出生了,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決心。
煙落低眉笑了笑,帶着些許苦澀:“作為父親母親,我們都欠無憂太多了。”
楚策薄唇緊抿,輕輕點了點頭:“是欠太多了。”七年,他從未想過這個孩子還在世上,就在他眼前一次次的走過。
驀然憶起幾年前初次見到他們二人的時候,她抱着重病的孩子攔了他回滄都的馬車,那個孩子在他懷中的時候都讓他忍不住心悸,也許,那便是父子之間的感應吧!
如果沒有錯過這七年,如今的一切又會是另一番光景吧,一時之錯,便是一生之錯,只是在錯過的當時他還以為,未來是可以挽回的。
“楚策,我想…帶無憂回中州。”煙落坦然言道。
楚策薄唇緊抿,望着那邊與馬兒逗玩着的孩子,沉默了許久出聲道:“我想幫把他留在身邊,不是因為你不在,而想將他留着做個念想,是因為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骨肉,作為父親我想照顧他,養育他,看着他一點一點長大成人,畢竟…我已經錯過了他七年。”
煙落聞言心頭湧起大片的苦澀,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而在其中最為難的還是無憂啊!思量了半晌道:“如今天西楚與東齊戰火已燃,現在還不是公開他身份的時候,常年留在這裏難免會惹人生疑,何況要不了多久你也要離開滄都指揮戰事,總不能把他帶在身邊上戰場?”
楚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望着遠處的孩子,久久地沉默着。
“我也想帶她回去將他的病治好,滄都一到秋冬奇寒難擋,我想讓他以後秋冬就在中州,春夏暖和要到滄都來,就將他送過來。華淳太后再怎麼有手段,也不敢在中州城裏動手。”煙落平靜地說道。
過了許久,楚策點了點頭:“也好,你可跟他說了。”
“嗯,已經說了。”煙落直言道。
楚策沉默了許久,出聲道:“替我也謝謝楚修聿吧!”雖然不甘心自己的骨肉是在楚修聿的照顧下長大,不過他救了他的兒子是真的,他該謝謝他。
煙落沉默不語,這兩個人就是這樣,誰都看誰不順眼,還好沒湊在一起碰面。
“一會你直接帶無憂回府吧,這兩日上陽關的事情多,我也沒時間陪着他,後天等羅衍上朝把他帶進宮就是了。”楚修聿淡聲言道。
楚修聿給了他面子,讓她一個人來,沒自己跟着來,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那傢伙眼巴巴地跑來不就是為了看他兒子,這點面子他還是給得起。
“嗯,好。”煙落點了點頭。
無憂與吉祥玩得很愉快,直到下午了才肯走,到了下午宮裏來人送來前方戰報一行人才起程起開西城馬場。
無憂知道修聿也來了滄都,想着跟她一道去見他,一路上又不好開口跟楚策說,在馬車有些坐立不安,煙落見着不由一笑:“剛剛他已經說了,今日邊關有事要處理,你不用回宮去。”
無憂一聽便眉開眼笑,一掀車簾望了望前面騎馬而行的父親:“爹,謝謝你哦!”
楚策聞言愣了愣,轉頭望了望探頭出來的人,一句話沒說又轉回頭去,薄削的唇卻不由勾起淺然的笑意。
此時,修聿已經在府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眼看着太陽都落山了也沒見着她回來,幾近有闖進宮去找人的衝動了,府里的人都忙着收拾園子準備過年,就他一人閑着,於是瑞兒也交給了他。
修聿朝園子門口望了望,還是沒見人回來,轉頭便看到搖籃里又抓着腳啃的傢伙,眉目那叫一個糾結,他怎麼就生了個只會啃腳丫子的兒子?
馬車停在了錦園府門外,煙落抱着無憂下了馬車望了望高踞馬車的墨衣男子,沉默着想不出要說什麼。
無憂望了望她,而後朝馮英道:“馮公公,你可要看着父親和舅舅,要讓他們按時吃飯,他要是一頓飯不吃,你就告訴我,我就一天不回去。”
馮英聞言愣了愣,而後笑着點頭:“好,奴才一定看得好好的。”皇上常常一忙着政務就忘用膳休息,脾胃上的毛病也越來越厲害,以前吃飯時間是沒一回準的,也只有這些日子小殿下在宮中,父子兩一同用膳,才慢慢好了起來。
楚策沒有說話,皺了皺眉,側頭望了望站在邊上的母子兩個,沉默了片刻:“我們先走了。”
煙落笑着點了點頭,看到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心頭有些壓抑,冷涼的風迎面吹來,那些深藏在記憶深處的過去浮現又隱去。
是誰說,煙兒,我要你看着我成為曠古絕今的聖明天子,看着我馬踏山河,看着我締造一個前所未有的承平盛世,我要你看到這個天下,就會想起我。
是誰說,就算世事百變,你始終會是我今生的唯一。
是誰說,煙兒,相信我,我們永遠保護你。
…
這個世界,沒有如果,更沒有永遠。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男人一手彆扭地抱着孩子站在她的身邊,一手大力攬住他的腰,酸溜溜地哼道:“怎麼?捨不得了?”
煙落側頭望着他,抿了抿唇道:“有些難過。”
“嗯?”男人聞言眉梢微揚。
“原來那時候,真的把人生想得太簡單了,以為輕易可以做到的事,有時候卻是傾盡一生也做不到的。”她轉過頭望着已經走得很遠的人影喃喃道。
那時候他以為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他以為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們都不會分開。她以為陪在他的身邊,最後也會過上所希望的生活,簡單而快樂,然而長大了才發現,人生真的不是他們所想的那麼簡單。
無憂看到修聿抱着的孩子笑了起來,瑞兒一見他也跟着咧嘴直笑,伸着手便要無憂抱他,修聿躬身將瑞兒交給無憂:“這傢伙胖,你抱不抱得動?”
“能行。”無憂抱將孩子抱着便朝府里走,身形搖搖晃晃讓,站在府門處的祁連看得心驚膽顫。
“修聿,你說…這世上有永遠嗎?”她喃喃輕問道。
永遠,那是一個多美的詞啊!
修聿聞言笑了笑:“永遠是有的,只是很多人看不到而已,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禍福,踏踏實實過好每一天,這就是永遠。”
她聞言笑了,真正的永遠就在當下,就在生活的每一刻,而不是虛無不飄渺的未來,只是太多人看不到這個已經握在手裏的永遠,不好好珍惜,好好把握。
過了許久,修聿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悶悶地說道:“走了,人都看不到了,回去了。”
煙落揚眉望了望他:“走吧。”這男人有時候小氣的,真是讓人無語。
進了園子,無憂正坐在搖籃邊跟瑞兒玩着,顯然這兄弟兩個感情好的很,瑞兒被逗得咯咯直笑,修聿見了便不由皺了眉頭:“這傢伙跟誰都和得來,就跟我對着干,我是上輩子得罪了他不成?”
“才不是上輩子,瑞兒一出生,你就不要他,現在他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無憂笑嘻嘻地回頭道。
“我…”修聿心裏那個恨,那麼小還跟他記仇。
“你什麼?你活該?”煙落側頭瞪了她一眼哼道“他是你兒子,不是你仇人,你天天動不動就瞪他吼他,他不喜歡你也是應該的。”
“不喜歡我,我是他爹!”修聿狠狠瞪了眼搖籃里的某人,一撩衣袍在邊上的椅子坐下。
“哎,你別座…”
話還沒說完修聿便覺得椅子上有東西喀嚓一響,皺了皺眉,起身一看,正是無憂送給瑞兒的小鼓讓自己一下坐壞了,心虛地望了望搖籃里的某人。
小傢伙望着他手中的東西,大眼睛眨了眨,嘴一癟便哇哇大哭,煙落無奈趕緊去抱起來哄,無憂也跟在邊上逗他,修聿鬱悶地坐在那裏,面色陰沉。
從這傢伙一出生,他就沒安寧過,天天分房睡不說,還要受兒子的氣,府里上下都圍繞着那傢伙轉,全然不把他這個一家之主放在眼裏,如今連無憂也要跟着叛變過去了。
修聿望着那邊只顧着哄兒子,全然無視自己的妻子,起身一拉無憂道:“我們走。”
“去哪?”無憂問道。
“我們做酒釀丸子吃,梅花味的,吃不吃?”修聿誘哄道。
修聿一聽頓時喜笑顏開,父子兩個便朝廚房的方向去了。若是那小的有無憂這一半乖巧也好了,偏偏就是跟他不對盤,現在不會說話就知道哭,等大些兩人還不得吵起來才怪。
“今天都幹什麼去了?”修聿一邊走一邊問道。
“一起去了西城的馬場騎馬,父親送了我匹馬,我取了名字,叫吉祥。”無憂笑着說道。
修聿聞言心裏有些悶悶的,好歹也是自己養育大的兒子,現在有點要被人搶走了,心裏怎麼想怎麼不舒服,咕噥道:“不就一匹馬嘛,回頭我讓人去漠南給你弄匹汗血馬回來,肯定比他給你的好。”
無憂聞言直笑:“爹爹,你不是吃醋了吧?”
“我吃哪門子醋?”修聿否認。
“你是怕父親把我搶走了,心裏不是滋味才想着跟他比吧。”無憂笑着說道,伸手拉住他的手堅定地說道“修聿爹爹永遠都是無憂的爹爹,無憂永遠都是爹爹的兒子。”
修聿聞言眉開眼笑,摸了摸他的頭:“好兒子!走,給你做吃的去。”
“好。”無憂笑着跟着他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