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理想主義的光彩
“那些蟊賊們,做的事兒倒也不大,可就是看着那麼噁心,這一路來,少使君做的事兒,可是讓老百姓紛紛稱讚啊。”劉七讚歎了一句。
“不錯,雖然都是小事,可是普通民眾他們真的知道什麼大義嗎?天下興亡,和他們關係似乎也不大。他們關心的,只是今天晚上碗裏能不能多一把米,明天在集市上,能不能多扯一尺布。”劉銘嘆息道:“我們要多向下看,下面,才是根基。”
太史慈默然點頭,他其實也是官吏世家出身,儘管豪氣任俠,然而卻沒對民眾有更多的思考,畢竟他的思維是世家寒門這一階層的,對最下面的貧民,很少有什麼思考的地方。
而這一個月來,走遍了下邳、東海各地,看到了最底層的那些貧民,很多只能說是活着,可是他們卻很高興。
“劉使君收的糧稅少,我們一天兩頓,可以有一頓乾的了。”
“少使君趕走了那個總是偷雞摸狗的流氓,我們過年可以多加塊肉了。”
“之前的陶使君也挺好的,可是他手下那些丹陽兵,老是來騷擾地方,現在倒是幾乎不來了,日子也更好過了。”
太史慈並不覺得他們的日子有多麼幸福,可是他們卻總是覺得自己很幸福。
這讓太史慈開始感覺到,讓這些民眾感到幸福,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是還是有黃巾。
“張角是個野心家。”
劉銘一邊用一根棍子撥着篝火,一邊道:“黃天當立,是要他自己當皇帝,可是若不是太多老百姓連活着都不能做到,又怎麼可能張角這個裝神弄鬼的傢伙一朝舉旗,就天下響應呢?”
太史慈默然。
“當年強秦東出,席捲天下,橫掃六合。那是何等的盛世和武功!然則始皇帝之後,陳勝吳廣,兩個連兵器都沒有的人,在大澤鄉振臂一呼,強大的秦,就這麼亡了,不是陳勝多麼智謀深遠,也不是吳廣多麼能打硬仗,而是因為,天下苦秦久矣。”劉銘繼續道。
“但是現在天下,人心還是向漢的。”太史慈道。
“是啊,人心向漢。世族、寒門,讀過書的,有忠義之心的,人心確實向漢,可是老百姓呢?我們向下看的這些人呢?他們知道什麼叫人心向漢嗎?他們在乎的,只是碗裏是不是多一把米,集市上是不是能多扯一尺布。”
“我們當然可以說他們短視,不明天下大義,可是和一個可能明天就斷糧的人談大義,不覺得太虛偽了一點嗎?”
太史慈沉默,徐盛沉默。
親兵中的一人,突然淚流滿面,撲在劉銘面前,連磕了三個響頭。
“劉十三,你這是……”劉銘也不由得一愣。
“少使君,我就是貧民出身,當年只要能多一把米,我父,我母,都能活下去啊。當年要是地痞流氓沒有搶我們家的那隻雞,我那小妹,也能活下去啊。”劉十三一邊磕頭,一邊嚎啕大哭。
“你這樣的人,很多。桓、靈以來,黃巾董卓以來,遍地流民,以前能活得下去的,現在只能勉強活下去,以前能勉強活下去的,後來就活不下去了,這就是亂世,亂世人不如犬,人想要活下去,做什麼都可以,我只是希望徐州,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劉銘扶起了劉十三,嘆息道。
然後他站了起來,拔劍,開始練劍。
月光之下,劍光如水,十四歲的少年,沉默的在練劍。
慢慢的,他開始吟哦。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好詩!”太史慈忍不住擊節叫好。
“這詩不是我寫的。”劉銘扔掉了手中的劍,有些意興索然:“我寫不出這麼好的詩,可是我終生,不會屠殺無辜。”
太史慈和徐盛相互望了望,有些不明所以。
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四句,是曹操《蒿里行》裏的名句,這時候曹操應該還沒有寫出這首詩的全部,畢竟袁術現在還沒有稱帝,蒿里行可是專門用一句寫了袁術稱帝這事兒的。
然而劉銘卻鄙視曹操,《蒿里行》對千里無人煙,展現出了極其痛惜的情緒,可是在實際中呢?曹操一聲令下,就殺了徐州五十多萬人!
那都是無辜的民眾,不是敵軍。
人頭不是韭菜,割掉了不會馬上就長出來,劉銘不認為自己就是一個特別好的那種人,可是在亂世,他更珍惜每個人的性命。
戰場上,各為其主,拿起武器上戰場,就要有被敵人砍掉頭顱的覺悟,可是普通的民眾,他們的勞作,供養着諸侯紛爭,卻在亂世中,最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劉銘知道這樣是不對的,所以他也不打算做這樣的事情。
“向下看!向下看!看看那些人!向下看!向下看!都是和你一樣的人!”
對着曠野,劉銘突然高聲喊了起來,他喊得直白,喊得粗魯不文,然而卻是此刻他情緒的最好展現。
“向下看?和我一樣的人?”太史慈喃喃的念叨了幾句。
是的,那些人,也許在身份上,和太史慈這些官吏世家出生的不一樣,可是歸根結底,不都是人嗎?
皇族和世族不一樣,世族和寒門不一樣,寒門和豪強不一樣,豪強和貧民不一樣。
不一樣的是身份,一樣的是……
“我們都是人,所以我們都會死。一刀砍下,都是大好的頭顱。亂世中,也許不殺人不能活下去,可是到最後,能夠活得最好的,一定是能活人最多的人。”劉銘沉聲道:“我父行的是仁道,我也將會把仁道進行下去,哪怕這是一條最坎坷的道路,我們也會走下去。”
“我也會走下去。”太史慈英朗的臉上,露出了和藹的微笑。
“某會陪着少使君走下去。”徐盛鏗然起身,對劉銘雙手抱拳。
“某等都會!”親兵們紛紛起身。
“銘可從來沒有懷疑過諸位,不然也不會在這樣的夜晚,吐露心聲。”劉銘笑了起來:“哪怕是理想主義也好,總歸是在黑暗中閃耀出光彩的,你們說是嗎?”
太史慈等人,有些聽不懂。
然而並不妨礙他們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