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占春魁(17)
第18章占春魁(17)
“我小時候,可以跑得飛快,快到滿宮的太監宮女都捉我不住。”這就是齊奢信口的開場,其後,是一張信手的潑墨畫,枝葉旁逸地勾勒出半生的洋洋洒洒,“八歲,冊立太子大典,皇極殿中的一根橫樑落下來砸斷了我的腿,以天象不合與身有殘疾為由,父皇第一回剝奪了我的皇儲之位,而那根橫樑是他預先叫人鋸斷的。九歲,我母后薨逝。十歲,從未單獨召對過我的父皇把我叫到跟前,拍着我的肩,教導我作為一個皇子的責任,然後將我當做和談的人質送去了蒙古韃靼。結果我只在草原的帳篷里睡了七天,就聽到父皇親率三十萬大軍突襲邊境的消息。韃靼大汗沒殺我,他明白,我不過是這場遊戲裏的一枚——‘棄子’。這一切,只為我母后是中宮皇后,也是外戚王家的女兒;身為她的獨子,我是唯一合法的皇儲,也是父皇最不希望看到的繼承者。十七歲,我自己從草原一路逃回到北京。這一次,我外祖父出面,以首輔之名發動了滿朝的親貴大臣扶助於我,要求父皇早立國本。曠日持久的爭論后,父皇終於讓步,他許諾:我與皇長子誰先誕下世子,誰就將成為太子。我的王妃與皇長子的側妃幾乎在同一天生產,都是兒子,我的王妃早了兩個時辰。就在我即將第二次被冊為儲君前,孩子卻迸發痘症,未滿月而夭折。王妃悲痛不勝,投環自縊。她至死也猜不到,那不是人人認定的天災,那是人禍。孩子發病前曾穿過一件百衲衣,那件衣服是我父皇所授意,卻由我皇兄的側妃——也就是當今西太后——出面送來府中。我與皇兄是敵手,西太后與我的王妃卻是親姐妹,王妃沒有提防。孩子死後,我的外祖父也放棄了我,轉而挑選出一位嫡孫女塞給皇兄,作為新晉太子妃——下一位王皇后。兩年後父皇駕崩,太子正大位,而我大哥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將我這個無妻無子的跛兄弟幽禁終身。直到又過了四年,他服食仙丹過量暴死在寵妃宮中,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才被釋放。正逢韃靼進犯邊境,我立下軍令狀,率三軍拚死取勝,從而奪取兵權,進而踐祚居攝。”
講述中,齊奢的語調始終保持着單調的平靜,繼而他站定,盯住了癱坐在椅內的青田,“我這是在安慰你,‘禍兮,福之所倚。’我之前不過是個被圈禁的廢王,今日卻手操國柄,並不是由於我貴為天子叔父的身份,而是由於我懂得怎樣在沙場上擊敗戰無不勝的韃靼騎兵、在朝堂上運用波譎雲詭的權謀之術。而我之所以能夠擊敗韃靼,是由於我在韃靼當了足足七年的人質;我會玩弄權術,也只不過是由於我打出生起就見遍了世上最醜陋的權術。相信我,我和你一樣,被最親的人背叛過——不止一次,我幾乎誰也不相信。第一天晚上你跪在我府門口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琢磨,這姑娘到底是個太聰明的玩意兒,還是個太傻的人?我想我有答案了。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把這些最黑暗的事兒都一股腦地告訴給你聽,因為你,已成為我齊奢一生中最為光明磊落的一個決定。”他把臉定在青田的正前方,屈着半截身子好似一匹白馬,“段青田,我要你。”
聞言,青田愣了半晌,隨之“噗”一聲笑了,唾沫腥子簡直直噴去齊奢臉上。她把自己笑得前仰後合,仙台髻上一副沉沉的和合如意金簪搖搖欲落,“三爺,莫說您是至尊無上的攝政王,就算只是販夫走卒,只要拿得出真金白銀,青田這身子就是您的,何用擺出這麼大陣仗來?”
對她這副謬然之態,齊奢單是把嘴角一歪,直起了腰桿道:“說不想你這身子,是假話,可拿錢買,裏頭裝着的那顆心你就不肯給我了。買櫝還珠的傻事兒,我不做。”他蹭了兩步停在門前,俯視着青田,把手壓上她一邊的肩,“你那喬公子是我拿御筆選中的,所以別太難過,區區一個狀元,沒了就沒了,我賠你一個——點狀元的人。”他並不再多看青田一眼,僅微含笑意地朝前直望了一刻,手在她肩頭拍拍,拉開門,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