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上)誰再唱情歌
“說來好生奇怪,一路趕來,我覺得還是那股山泉的水最解渴。”阮玉斌敘說到這裏停頓下來,把目光朝向山下東南方向。
“阿哥喝了跑馬山山泉水,騎着寶馬草上飛,唱着情歌追白雲,天上白雲一朵朵,阿哥陪阿妹逛爐城。”娜珍笑了。
“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喲!張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喲!”孟小嵐脫口唱起來。
阿依笑着急急地朝孟小嵐擺手,見孟小嵐剛一住口,她便笑道:“該是阮家溜溜的大哥陪孟家溜溜的大姐逛爐城……”
眾人大笑,見孟小嵐臉兒泛紅嘴裏嘰咕着舉起手來朝阿依的肩頭作擂打狀,眾人越發笑得歡了。七嘴八舌地便要阮玉斌唱一首情歌,最好是同孟小嵐一塊兒對唱。阮玉斌對大伙兒笑着反問道:“咱們這兒有誰沒喝過從跑馬山流下來的泉水?要唱大家都得唱呢。”
此時方注意到少言寡語的拉爾布已經從一棵最高的杉木樹顛上飛身而下,對大伙兒道:“這比武會起碼還有個把時辰才結束。”
“時辰雖是不緊,我想各位還是先合計合計正事兒吧?”阮玉斌道。
眾人聞言一時便皆點頭,在場的馬鈺注意到曹小青露出勉強的笑容別過臉去,似乎有啥心事?孟小嵐當下便對阮玉斌道;“本以為你不會再來川邊了,以為你從此就在你爹爹府中安心過公子哥兒的日子呢。”
阮玉斌也不作分辨只是搖頭苦笑,此時除了曹小青外誰也沒察覺到相距數十步外的林邊,有兩道隱隱約約的身影急速閃過,憑小青的目力,大致能判出是往五色海方向而去。隱約有聲音飛出:等會兒我看這幾個小丫頭誰再唱情歌?恐怕只能是敲戰鼓呢!
包括曹小青在內,誰也沒聽見從這兩個人影中發出的這話。
阮玉斌說他料定孟小嵐和南宮旭等必定又去了川邊,心急如火燎的他已無法安然地躺下睡覺,急忙研墨提筆給爹娘留下一封書信,收拾打點一番趁夜深人靜悄悄牽出自己的馬兒。直奔城門。因早就暗中備下了爹爹一名屬下的一副出城腰牌,自然就十分順當。
一路上阮玉斌少不了曉行夜宿,也少不了除滅過三兩個要對他下狠手的強賊。只擔心馬兒吃不消,緊趕慢趕了好幾日,終於到了打箭爐。見山頂人聲喧嘩熱鬧非凡,心下暗道善良的人們啊,還不知秦賊這類禍國殃民的傢伙為己之私便要無端生事荼毒黎民……
這阮玉斌心中有火難以按捺,一路上也不知飲下過多少名山大川大小溪流的涼水,方得以平安抵達此處。
當阮玉斌在跑馬山東南面那道溪流旁跳下馬來,眼見山麓下溪水邊那一團團積雪在晨光下泛着銀白色的輝光。儘管是臘月的日子,他卻感到渾身發熱口渴得緊。這條清澈的山泉已展現眼前,立馬俯下身去飲了個痛快。
立起身來,聽見左側的山頂上有人聲傳來,又還忍不住從溪水岸邊一連串晶瑩的冰塊上掰下一小塊來。拿在嘴唇邊慢慢地消融,冰涼冰涼的很是解渴。
阮玉斌並不與孟小嵐爭辯,只是道:“瞧你們隨身的兵刃都換成了刀,我就知道你們是來論刀比武的。”
“我何時換過兵刃?”孟小嵐左手舉起,將握在手裏的柳葉單刀揚了一揚道,“我一直都是這把柳葉單刀。”
曹小青瞥一眼馬鈺肩背後插着的寶劍道:“看來這位馬鈺姑娘原本就是使劍的。”
阮玉斌道:“我知道馬鈺姑娘的兵刃是劍,娜珍姑娘的兵刃是刀,而且使得一手精絕的杜鵑刀法。”
娜珍驚訝道:“你是見過我使刀,可何以認出我使的路數是杜鵑刀法?”
“也是南宮旭告訴我的,”阮玉斌道。南宮旭旭,娜珍不禁心下一熱,目光卻不由自主往曹小青面上一閃,見對方似無異樣毫不掩飾地關切道:“南宮旭他家仇未報——咱知道他心頭苦,這次他在北邊又關心到金鴨子的事,就惹上了這許多麻煩,好在有小青一直相助他。”
曹小青心下驚異,這娜珍姑娘不但人好還有名堂呢,她如何知道我在暗中做的那些動作?見大家都將目光轉向她,只得道一句,其實朋友們都在相幫着的。
“我可知道,那次蕭岣兄弟稱呼嫂子的時候,我也在跑馬山上。”娜珍移步至小青身側悄聲耳語,右手卻不由地撫着左腕處的那串珊瑚珠。
曹小青面色一紅,當下的心情難以形容……她其實並不知娜珍心頭藏下的苦痛更甚。她竭力掩飾着發窘只低着頭避開娜珍的話題,道:“咱們還得趕快商議如何行動,這次來的武林朋友不少,恐怕都沒料到秦文彪與官府的陰謀詭計。”
幾位姑娘聽過阮玉斌這番敘說,方知眼下的情形比她們料想的還要嚴重得多,尤其是曹小青感到了情勢已刻不容緩,她問阮玉斌道:“你弄這些炸藥是如何打算的?”
“這哪是什麼炸藥,都是我在索橋鎮上買下的一些爆竹鞭炮,只是將它捆成了幾大捆。”阮玉斌搖頭。
孟小嵐道:“可笑!煙花爆竹有什麼用?未必那秦文彪一夥還會被你這堆玩耍的東西嚇住了?”
阮玉斌朝幾位姑娘笑笑,目光卻瞥向孟小嵐道:“那秦大將軍必定沒想到五位姑娘齊來跑馬山赴會,叫住‘五美女赴會顯神威,秦文彪失算箭爐鎮’。”
孟小嵐白他一眼道:“該叫做‘姑奶奶比武顯神威’才對。”
阿依有些發急地道:“還是那句話,不知南宮旭現在到山上了么,我們尋了一陣怎麼沒瞧見他?”
娜珍道:“我看見了蕭狗娃,可有好幾個松林壇的人盯緊了他,又不能去打招呼,小青說得對,如果打草驚蛇就壞事了。”
“我覺得南宮旭多半是易過容上山的,秦文彪帶着那樣多的人,他不可能傻乎乎地送上門去。”曹小青道。
眾人皆點頭,是呀,那秦文彪手下不僅有數十名官兵上山,加上松林壇的那一夥,還不說山下鎮裏的官軍衙役,到了山上的也起碼有兩三百人。已打探確實,這些人不但是兵刃齊備,其中不少大小頭目還配有短洋銃,而且還有一隻屬於秦文彪的侄子秦武直接指揮的洋槍隊。這些情形,南宮旭必定也很明白。
提到秦文彪的侄子秦武,娜珍和孟小嵐的目光不覺瞧向阿依,阿依把嘴唇一嘟面色緋紅地低聲道;“盯着我幹嘛?秦文彪的侄兒關我什麼事?再說——再說那秦耀宗還算不得是他真正的侄兒呢。”
孟小嵐問道:“對了,眼下那個秦耀宗在哪兒?他不可能與他叔父作對吧?”
“大家都別嚷嚷,我想那秦文彪既然費了這麼多的心機,與阮玉斌知道的情況相符,看來已不是咱們一兩個人的安危了,該抓緊商量商量咱們該怎麼辦。”曹小青忙止住大家,繼續問阮玉斌剛才的話題。
阮玉斌搖頭苦笑,嘆氣道:“這情形我如何不知,但苦於又無別的辦法,再說咱們也不可能與官軍公開對着乾的,還真是雞蛋碰石頭自不量力。”
孟小嵐朝他哼聲道:“我說阮小哥呀,你咋說出這麼些窩囊話來?就算是雞蛋碰石頭咱也要同狗混賬們拼個魚死網破!”
阮玉斌有幾分委屈地分辨道:“事實就是如此嘛,莫說是我們幾個,即使是那位武功高絕的薛大哥在場,也只能——哎!”
幾位姑娘忙問他可是看到薛大哥了?阮玉斌點頭,卻是一臉沮喪地嘆口氣道:“你們猜,當薛大哥聽過我的敘說後會怎麼著?”
他將趕來救助咱們?他眼前有事脫不開身?他胸有成竹讓你放心……這薛大哥究竟是如何答應你的?除開曹小青之外的幾位姑娘七嘴八舌的各說不一。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要我小心點,像是嘆了口氣就默默地走開了。”阮玉斌搖頭,“因此我想來想去,才想出這麼個法子來,想找準時機點燃鞭炮后一一拋向秦文彪所在的方位攪亂他們的次序,只要人群大亂起來,才能讓南宮旭和你們趁機逃脫。”
眾人一時無語,感到這情勢的確險峻,阮玉斌的想法也有可取之處。曹小青緊咬嘴唇像在思索,其實,在她心裏激起波瀾的是那位薛大哥,冬日午間的陽光讓人感到特別親熱,可小青的背脊竟覺到一股涼意在沁入,他怎麼會是這樣?這位‘袁世雪’袁大哥。
這是一塊較為平坦的空地,四周的林木大都是四季長青的松樹,映襯在山邊的藍天白雲陽光下。在場的眾人卻是默默無聲,似乎沒感受到這是一個溫和的冬日。
曹小青抬起頭來,見大家都瞧着她像是在等她定奪,便竭力推出笑容道:“各位姐妹們,大家合計合計吧。”
孟小嵐道:“我看在咱們當中就數小青你的見識最多,你說該如何辦?”
曹小青道:“南宮旭只要一露面,必定是直奔仇敵秦文彪,只要咱們在關鍵時刻進入到比武場內,就能夠隨時相助他去除滅秦賊,加上阮二哥的辦法,引起一場大亂就可避免受到官軍的圍剿。”
阿依道:“那些被秦文彪收羅到帳下的眾刀客要是出手,咱們可就……”
曹小青道:“我瞧着這些刀客大多是在高山雪域邊陲草原自由自在慣了的,不會有幾個甘願受他使喚替效力的。”
“哼!”孟小嵐對阿依道,“擔心什麼,就算他們全都甘願做秦賊的狼犬,咱們也不怕,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
娜珍搖頭道:“咱們的人手畢竟太少了,得想出好點的辦法才行,還是聽聽小青的主意吧。”
“對了!娜珍你的兩位阿哥尼瑪和達瓦他們咋不帶人來幫助咱們呢?”小嵐道。
娜珍連連搖頭,道:“咱們是不會隨便參與到官家的是非中去的,弄不好,如果中間混着懷有野心的人,只要從中攪動生事,被當地官家上告太后說成是像當年的……可就惹大事了。”她的阿爸對此就非常警覺。
“是該考慮周到才行。”在一旁一直默默無語地阮玉斌點頭,表示非常認同,他從爹爹的口中知道了川邊藏地一些往事,尤其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大小金川之戰事非同小可……他拉了拉小嵐的手。
小青點頭道:“是這麼個道理,小嵐你不會不知道你那當朝廷命官的爹爹是如何對待彝人的吧?阿依的體會就不用說了。咱不要扯其它了,我想來想,還是認為阮二哥的辦法不錯呢,只要時機選用得好,會起作用的,這樣,咱姐妹們先來個……”
眾人聽后皆覺還行,再說眼前也沒別的可行辦法了。大家立馬就要分頭行動,娜珍瞥見馬鈺的神色,便說一句,我看馬鈺和拉爾布就在外面做接應好么?曹小青也覺可行,認為她倆對於秦文彪一夥還面生,說不定關鍵時候就能幫大忙。
“我提議小嵐也留下來同阮二哥在一起行動?”阿依道。
“我不留下來。”言不由衷的回答從孟小嵐嘴裏說出,感覺顯得勉強立即補充一句,“還是咱姐妹們一起同去比武場。”
眾人點頭並無異議。阮玉斌依然按他早觀察過的路線,守候在茂密的松林里。
卻說此刻的秦文彪已衝著這四位美女刀客跳進場子內,本以為就要結束的人們見有更為精彩的熱鬧,全都一下興奮起來,那些已經離開人群的趕忙又返回。就連那些忍耐不住茶癮酒癮,回到四周各自搭好的帳篷里開始飲着酥油茶喝起青稞酒的漢子們,被場上變換的氣氛所勾引哪裏還能穩坐在帳篷里。
端坐枱前的茆三和宮達仁見周圍觀看的人們越發多了,真可謂是里三層來外三層緊緊密密水泄不通。茆三面向場內依舊是十分專註的神情,宮達仁耐住性子在等待,他要瞧這齣戲的大開場和結局究竟如何?這場大戲台前幕後的班主分明是三個難纏的主兒。
“何勞將軍大人親自下場去與幾個丫頭動手?”說話的是漢中刀客。
“將軍大人不親自同幾位美女動手未必想同你哥子切磋?笑話!”川江刀客還補上一句,“也不去山下水井子處瞧瞧你滿臉的騷疙瘩?”
眾人鬨笑起來,秦文彪微微皺眉,蔣橫順急忙大聲叫:安靜!肅靜!
“這麼漂亮的幾位美女,將軍大人當然喜歡啦!豈肯讓給你我上去?”說話的是崑崙刀客,沒想他的漢話還說的十分流利,雄渾的嗓音在剛剛靜下來的場上特別響亮。
人們又一陣鬨笑,幾位姑娘一時哭笑不得,當然明白這類話語是譏諷秦文彪的。已經在人群里觀看多時的祝醒對聶小堂耳語道,看來這幾個刀客不那麼尊重他們的上司呢。身旁的夏侯小蟲微微一笑,我看這幾個刀客也不會有幾個真想投在他手下。龐蒡只是點頭不語。
蔣橫順聽着台上後面兩排的人嘰里咕嚕的,尤其那幾個刀客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語,時不時發出幾聲帶着野性的鬨笑,顯然是對秦將軍的不恭。瞥一眼茆宮二位大人,視乎絲毫不為所動,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其餘的那個同知、新來的同知協督、土司、鍋莊主等人也還規規矩矩地等待着場下的表演。
怎麼?看來人們把秦將軍的舉動當著了表演?將軍又不是戲子!蔣橫順心頭窩火,別以為秦將軍的脾性好,等着瞧吧!但眼下他還得出力還得讓將軍對他的忠實有所印記。眼見秦文彪將軍緊咬住嘴唇,手持從蔣橫順身上接過的單刀,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裏。而四個姑娘一個個皆流露出不屑的神色,有一個甚至公然發出冷笑。
蔣橫順心氣不順卻無處泄憤,無奈之下,只得拚命忍耐着維護次序,他再次高聲叫着將軍親自上場論刀,各位肅靜!肅靜!
秦文彪畢竟是經歷過沙場的老手,對周圍的動靜似乎視而不見。只見他揚了揚手中的單刀嗓音不高不低地道:“幾個漂亮的美女小丫頭,要是一個個來只怕是很快就會輸得抹眼淚的,本將軍憐香惜玉,就邀請幾位一齊上來同本將軍玩玩?待本將軍活動一陣子筋骨之後,再由幾位美人兒放聲唱幾句跑馬山情歌,也算是替比武會助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