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無論之前眉林曾怎麼想過,真脫了險,她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置慕容璟和了。她也乾脆,直接問他想去哪。
“去哪兒?我哪兒也不去。”慕容璟和正在喝她熬的人蔘燉野雞湯,聞言連眼皮也不抬,淡淡地道。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眉林的意料,她知道這不會是他真心所想的,但仍不由得有些欣喜。這種欣喜毫無掩飾,顯在了眉眼間。
慕容璟和沒有察覺,久違的熱湯讓寡淡的味覺終於得到了彌補。
眉林沒有再說話,專心喂完了湯,讓他靠坐在炕頭消消食,還撐開了炕旁的窗子,讓外面的景緻流瀉進來,才端着空碗出去。
窗外就是院子,籬笆圍牆,荊扉掩門,一口苔色斑駁的水井位於籬笆左近。院子裏是壓實的泥地,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從正屋延伸到院門。籬笆內外長着幾棵枝葉掉落的老樹,一時也分不清是什麼樹種,黑壓壓的枝條橫展開來,映着澄藍的天,着實有幾分野趣。越過籬笆,可以看到遠處別家的屋頂以及更遠處的山林石崖。
慕容璟和靜靜地看着這一窗之景,眸光沉斂,靜若深水。
眉林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對住的地方並不是很挑剔,所以一旦安定下來便沒打算再離開。慕容璟和不說走,她自也不會熱心過頭地為他作決定。事實上,如果真把他送去他該去的地方后,這裏便不能再住了。她覺得她挺喜歡這裏的,他不走那自然是最好。
既然慕容璟和那邊沒事,她就要全心為過冬做準備了。或許不僅僅要考慮衣食的問題,還有其他……
將砍回的柴一捆一捆地抱進柴房,眉林一邊忙碌,一邊在心裏一件件地盤算需要做的事。卻想不到在抱到還剩下小部分的時候,連柴帶人一頭栽倒在柴房的地上。
陰了兩日的天終於下起雨來,雨不算大,但淅淅瀝瀝地確實惱人。
慕容璟和看着院子裏沒抱完的柴被打濕,雨水被風吹過半開着的窗子,灑在他半蓋着的舊棉被上,不一會兒便濕了一大片。
直到天色擦黑,眉林才不知從哪裏悄無聲息地冒出來,手中舉着一盞光線昏暗的桐油燈,映得一張秀麗的臉青白如鬼。
雨仍在嘩嘩地下着,有加大的趨勢。
“你去哪了?”慕容璟和靜靜地看着她爬上炕把窗子關了,又撤掉那因為吸飽了水而變得沉甸甸的被子,並用干布巾擦拭褥子上的水漬,開口打破沉默。
眉林手上頓了下,然後又繼續。
“有人讓幫忙,去得久了些。”她淡淡道,額發低垂,有些凌亂,有些濕意。
慕容璟和從那輕淡的語氣中捕捉到壓抑過的緊窒和疲憊,長眸微眯,微帶不悅地嘲弄:“你這女人有幾句話是真的?”他話中有話。
眉林抬頭看了他一眼,抿唇扯出一個勉強算得上是笑的弧度,沒反駁他的話,卻也沒再說別的。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但該做的事卻一樣沒落下。
燒了炕,有被子擋着,褥子濕得不多,所以沒換,事實上也沒可換之物。因此只能就着炕的熱度烤乾。燒水給慕容璟和泡了個澡,將那一身的冰冷除去,又伺候了飲食大小解,用稍厚的乾淨衣服替代換下來的被子湊合一夜,方才算忙完。
仔細想來,似乎都是在圍着慕容璟和打轉,關於她自己,反倒沒什麼可做的。
以往為了方便照顧他,加上沒有多餘的被褥,並節省燒炕的柴火,兩人都是同炕而眠。這一夜在服侍他睡下后,她便端着油燈走了出去,再也沒回來。
這一夜,炕始終沒冷過。
雖然沒有被子,慕容璟和卻覺得熱,是熱,卻又不會燙得讓人難以忍受。只是他總睡不着。也許無論是誰,成天躺着什麼也不能做,都會睡不着。
灶房那邊不時傳來細微的響動,讓他知道,那個女人也是一夜沒睡。
天色還沒完全清亮,眉林就端着一碗熱粥兩個饃饃走了進來,這一次她沒點燈,在傾身扶他的時候,手有些打顫。他看到不過短短的一夜,她的眼眶似乎就陷下去許多,唇白得跟死人一樣,上面還有着深深的咬傷。
“你……”側臉避開遞到唇邊的粥,慕容璟和猶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怎麼了?”
勺子碰到碗壁發出清脆的響聲,眉林不自覺地又咬住了唇,牙齒陷進凝血的傷口,手上的顫抖微微止住,胸口急劇起伏了兩下,驀然抬眼盯着他,脫口道:“你給我解藥,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慕容璟和目光與她相接,沒有避讓,裏面充滿研究的味道,緩緩道:“什麼解藥?”
眉林目光黯淡下去,不再說話,又將勺里的粥遞了過去。
慕容璟和目光落在她浸出血的唇上,半晌才張開嘴,將勺中的粥喝下。喝了小半碗,又吃了大半個饃饃,他便別開了頭。
“我說過哪裏也不去。”看着坐到一邊低頭悶不吭聲吃他剩下食物的女人,他再次重申。
眉林嗯了聲,沒有抬頭,臉上也不見那日的歡喜,微微彎曲的背讓人感到一種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斷裂的緊繃。
匆匆將殘剩之物吃完,她便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抱着昨日打濕的被子。此時已干,蓋上身上時,尚能感覺到帶着柴火味的暖熱。
“我中午前會回來……”給慕容璟和翻了個身,又按揉了兩下四肢以及挨着炕的那面身體,她道。目光看向透進清幽曙光的窗子,雨仍沒停,啪啪地打在上面,頓了下,她又道:“下雨,今日就不開窗了。”她其實也知道,從早到晚都躺着,連翻身都做不到,是一件多麼難受的事。所以常常在出門前會給他把身體稍稍墊高一點,然後打開窗戶,至少讓他的視線不用困在一屋之內。
“去哪裏?”慕容璟和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問。
眉林搖頭,沒有回答,抬手順了順有些凌亂的發,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然後是關門的聲音,慕容璟和眼中掠過一絲陰霾。
眉林並沒去別的地方,她找了那個老人,回去時也不過是弄了點普通的解毒止痛的草藥。她心中其實知道是沒多少用處的,但試試無妨。
她其實可以將慕容璟和的情況傳遞迴組織,還有石林下那神奇的墓葬,任選一項都能幫她拿到解藥,而且還是效果最好的那種。但這種想法只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被毫不猶豫地拋開了。
且不說泄露慕容璟和的行蹤會惹來多大麻煩,便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脫離組織,再回頭去招惹上,不是沒事找事嗎?何況到現在為止,她仍然無法確定慕容璟和究竟是不是那個人,更不敢魯莽行事了。
早上那一詐,不僅沒讓她看出絲毫端倪,反而迷惑更深。不過也不稀奇,鐘山一劫,她已知道若論玩心眼,自己那是拍馬也及不上他的。與其這樣,以後倒不如直來直往的好。
回到家,眉林熬了草藥喝下,除了那從喉嚨一路滑到胃部的溫暖以及苦澀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反應。疼,還是分筋錯骨、萬針鑽心的疼,即便這麼多年已經熟悉了,卻並沒有因此而變成習慣。
力氣在一點點失去,內力卻越來越澎湃,鼓脹着因毒發而變得脆弱的經脈,似乎隨時都會噴薄而出,將她撕成碎片。
她一直知道內力恢復得蹊蹺,但沒想到有一天它也能變得致命。
顫抖着手抓住近旁的東西,她站起,還沒緩過氣,胸口一陣翻騰,“哇”的一下,剛剛喝下的葯又全部傾倒了出來。本來就藥味瀰漫的廚房味道更深了一重。
眉林掏出手絹,擦去口鼻上殘留的汁液,定了定神,然後走到水缸邊舀冷水漱口。
再出現在慕容璟和面前,她已將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除了臉色不好外,並不能看出什麼。慕容璟和既然問過她一次,沒有得到答覆,便也不會再問。
就這樣過了兩日,到得第三日時,眉林終於支持不住,在慕容璟和面前暈了過去。
醒來時,一眼看到他皺着的眉頭,她也沒解釋什麼,自去喝了兩口冷水,讓精神稍稍振作起來。
“我照顧不過來你……”回來時,她開門見山地說,頓了下,又道,“你說個可靠的地方,我送你去。”說這話時,心中突然一陣難受。原來就算她想養他一輩子,就算他願意讓她養,也是不行的。
慕容璟和靜靜地看着她在短短兩天內急驟消瘦下去的面龐,慢慢地問:“扔掉我,你欲去何處?”
眉林的心窩被“扔掉”兩字刺得一縮,但這個時候已不想去計較,深吸口氣,勉強平穩了氣息,她苦笑,“走哪兒算哪兒。”她本打算長居此地,奈何熬不過毒發之苦,只能四處走走,看能不能尋到解毒之法,哪怕是能緩解一點疼痛也是好的。
慕容璟和沉默下來,目光從她臉上移向窗外,看遠山橫翠,間雜褐黃醉紅,半晌,淡淡道:“你若嫌我累贅,自去便是,何必管我。”
眉林怔了下,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按他以前的脾氣,如果還用得着她,只怕是用威脅,而不是說這樣負氣的話。
動了動唇,她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要說什麼好,最終只是輕輕地嘆口氣,走了出去。
她當然不會丟下他,但帶着一個渾身不能動彈的人四處求醫也是不現實的,於是只能留在原地,撐過一天算一天。
“據說,曼陀羅的葉與地蕪索的根合用,可以止痛。”之後的某一天,慕容璟和突然道。
這兩種葯山中可尋,眉林現在已沒什麼可顧慮的了,便試着去采了些來熬水喝下。當時效果不顯,過了一兩個時辰,就在她以為沒用的時候,那折磨了她數天的疼痛竟真的緩和了不少。
眉林想,是不是再加重點藥量,就能完全去除疼痛?於是便趁着精力稍復,她又進山采了一背簍的曼陀羅和地蕪索來,覺得多弄點總是沒錯。
慕容璟和透過窗子看到,嚇了一大跳。
“你若想死,用那把匕首多乾淨利落,何必多此一舉。”他趕緊喊住她,沒好氣地道。
眉林終於知道,這兩種藥用量如果太大,是會死人的,她想依靠加大藥量來解除體內毒性作用的想法不得不宣告破滅。但無論怎麼說,有了這兩種草藥,總是比之前好過了許多。
肉體的疼痛不再是不可忍受,那一夜,她終於又回到炕上,多日來第一次入眠,一直睡到藥效過了,被疼痛喚醒。只是這樣,她已經很滿足。
先去廚房熬了碗葯汁喝下,在等待藥性起效的過程中,她做好了早餐,給醒來的慕容璟和梳洗。吃罷早飯,葯汁開始發揮作用,她抓緊時機入山,籌備過冬之物。
體內恢復的內力每天都在以可以感覺到的速度增長着,在疼痛緩和之後雖然不再如之前那樣強勁暴烈得像要破體而出,但仍會脹得人難受,恨不得找什麼東西發泄一通。
眉林於是拼了命地打獵,卻想不到明明頭一天還耗得筋疲力盡,內息燈盡油枯,連動一下都難,一覺醒來后,體內真氣反而更加澎湃囂漲,兇猛充沛。對練武之人來說,這種現象無異于飛來橫福,但眉林卻並沒為之竊喜。她可以感覺出,這內力與以前在暗廠所修的並不一樣,太過強橫,強橫到也許有一天會連宿主也一併吞噬掉。
慕容璟和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異常。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除了看窗外的景色,便只能觀察屋內唯一能動的活物。一天兩天地這樣看,以他的敏銳,又怎能看不出來?
“你的內力是怎麼回事?”那天,眉林給他按揉身體時,他開口問。
眉林正為此事煩惱,知他見多識廣又足智多謀,聞問正中下懷,忙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她倒沒想非要從他嘴裏掏出點什麼解決的辦法,但凡能借他之智將原因推測出一二來,便也足夠了。
慕容璟和聽罷,眼中浮起興味的光芒,顯然大感興趣。
“你我同行同宿,不曾分開過……”他沉吟,又確認了一遍這種情況出現的具體時間,才道,“你在那棺中可有遇到什麼特別之事?”
眉林經他一提醒,不由得想起那個美麗的男人以及他身上讓人眩暈的香味。
“你動屍體了?”慕容璟和皺眉。
“我要拿他頭下的玉枕,自然……”眉林微感不安,不自覺地解釋,卻被慕容璟和不耐煩地打斷。
“那種屍體是能隨便亂動的嗎?你有沒有腦子啊?”
又被罵了。眉林有些鬱悶,但卻不若上次那麼難受,只因能感覺到他斥責下的擔憂……也許是擔憂吧。
“他不一定死了嘛。”她嘀咕,直到現在仍不相信那是一個死人。
“那片石林存在了千百年,你還指望那人是剛放進去的?”慕容璟和沒好氣地道,想了想,又覺得為這麼個事兒生氣犯不着,於是道,“這是別人夢寐以求的好事,你便當撿個便宜吧。”
聽出他語氣中的敷衍,眉林便沒繼續說下去。於是這內力重生的事便到此為止,之後很久兩人都不再談及。
老窩子村雖然窮,但日子卻是寧靜而悠然的,沒有爾虞我詐,更沒有時時的提心弔膽。眉林有記憶來就沒過過這種日子,她覺得為此受點苦,也是值得的。
只是毒發的疼痛雖然被草藥湯緩解不少,但毒藥卻並沒減弱對身體的消耗,加上與日益增強的內力產生的衝突,使得之後她又昏倒過幾次。有一次是在打獵回來的路上,然後被同村的一個村民送回了家。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炕上,與她面對面的慕容璟和臉色不是太好,沒等她回想起發生了什麼事,就聽到一個公鴨聲音的男人操着一口當地俚語在那裏滔滔不絕。
茫然回頭,她看到一個矮個子男人盤着一條腿坐在炕尾,一邊端着碗大口喝着水,一邊跟慕容璟和說著話。正確地說,是他在說,慕容璟和負責聽。
屋子裏瀰漫著一股豆鼓的味道,熏得眉林幾乎又要暈過去。
那人看見眉林醒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如果不是被慕容璟和眼中的冷然壓住,只怕已經撲了過來。
“林家娘子你終於醒了,喝點水喝點水……”他一邊說一邊熱情地湊過去,要把自己手中的碗遞給她。
隨着他的動身,那股臭味變得更加濃烈,眉林臉色微白,稍稍撐起身,接過碗,卻並沒喝。
“你是……”儘管她很想把這莫名其妙的男人趕出去,但習慣的謹慎卻只是讓她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弄清楚事情緣由才是首要的。
她長得本來就秀麗,這一笑自然如嬌花綻放,蒼白的臉色更增幾分楚楚可憐的動人,絕不會減弱那與普通村女完全不同的美麗。
男人看得呆住,若不是慕容璟和冷哼出聲,只怕口水都要流下來。
眉林心中雖然不悅,臉上卻分毫沒表現出來,她掀被下炕,又給慕容璟和掖好被角,才聽到男人磕磕巴巴的解釋,好半會兒才算聽明白,原來是這人把暈倒在地的自己送回來。
怎麼說別人也算是救了她,她更不好擺什麼臉色,當下從打回的獵物中挑了一頭麂子兩隻野兔五隻野雞算是感謝,好不容易把人給送走了。老窩子村的人雖然依山而居,但會打獵的卻沒幾個,大多仍是靠着幾畝貧瘠的田土生活,因此她送的這幾樣東西已算豐厚。
送走人,回到大屋,裏面仍然飄蕩着那股熏人的臭味,慕容璟和的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裏去。眉林還記得當初他在聞到屍鬼身上味道時的反應,看他能忍這麼久而沒發作,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憐。
“我想到外面去。”他開口,顯然已經忍受不了。
眉林聞言,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發現已是傍晚,山林霞染,天空青藍高遠,完全是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秋晚景色。想到他也是很久沒出去過了,她應了聲,然後去找了張勉強算得上完好的椅子倚牆而放,再去背他。
剛把人放上背,沒走出兩步,耳朵被咬住,她腿一軟,差點沒跌倒。
“你可不能看上那種貨色。”慕容璟和以比平日低沉的聲音道,語氣不容置疑,似命令更勝商榷。
眉林定了定神,才又繼續往外走,仔細揣摩透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都在想些什麼呢?”村子裏的人都認為兩人是夫妻,又怎麼會打她的主意?何況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加上還要照顧他,又怎有精力去禍害別人?
慕容璟和撇唇,依然咬着她不放,“那你還對他笑得那麼風情萬種?”
風情萬種風情萬種風情萬種……一剎那,眉林腦子裏全部充塞着這幾個字,只差沒一口血噴出來,好一會兒才恨恨地道:“我對你笑得更風情萬種,也沒見你怎麼著。”她已經被氣得口不擇言,說完才反應過來,臉騰地紅了。
慕容璟和“撲哧”笑出聲,心情大好,等眉林將他放到椅子裏時,神色已恢復如常,不再是一副別人欠他千兒百萬的嘴臉。
眉林幫他披了件衣服,然後回屋將被褥面子都換了下來泡進盆里,又敞開所有的窗子,然後拿着艾草等物將屋內熏了一遍。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無法忍受那炕沾上別人的味道,畢竟以前也沒少跟其他人擠,更臟更臭的環境都待過。
她想不明白,也懶得想,只是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不停回想起剛才自己失口說出的那句話,臉越來越燙,心怦怦跳得厲害。又羞又窘,還有些莫名的期待,就如……就如兩人還在那窄小的甬道里身體緊貼爬行,他貼在她耳邊低喚她名字時那樣。
“女人,如果我一輩子都這樣,你還會守着我嗎?”就在眉林蹲在井旁開始搓洗被面時,慕容璟和收回看着天邊的目光,突然道。
一輩子……眉林手上動作頓住,低垂的眸子暗了下來,沒有回答。
她哪裏來的一輩子可以承諾?
那時沒有得到眉林的回答,慕容璟和看上去沒有不悅,只是笑了笑,又將目光落向天邊。
在他們心中這並不能算是一件大事,該謝的也謝過了,大約也就結了。哪知第二天卻來了一個婆子。
眉林本來是要出去打獵的,那婆子來得早,竟是恰恰趕了她的巧。婆子夫家姓劉,兩人這算是第一次見。
那劉婆子看到正在扣柴門的眉林,先沒打招呼,而是站在那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那樣子是恨不得連衣服也扒了來研究才算稱心。
眉林被看得發毛,正想開口,她已嘟囔起來。
“倒是個俊俏的小娘子,瘦是瘦了一點,看這臀部卻是能生的……”
眉林臉色微變,但不過瞬間的事,轉眼便笑了起來,那真是笑靨如花,光華奪目。看得劉婆子老眼花了一花,心中暗叫可惜的同時,一扭老腰湊了上去,不等對方說話,便是吧啦吧啦一串拉近乎。
“小娘子這是要去哪?”半天之後,她似乎才想到對方正要出門。
眉林一邊琢磨着她的來意,一邊笑道:“這快要過冬了,家裏也沒什麼現成的糧食,奴正想進山看看能不能弄點東西對付對付。”因為要向獵人請教怎麼處理皮毛以及販賣獵物,整個老窩子村幾乎沒人不知道她會打獵,所以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聽到她的話,劉婆子就是一陣嘖嘖嘆息,就在眉林臉上的笑快要掛不住的時候,才滿臉憐惜地嚷嚷:“真是造孽哦,要你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成日往山裡跑,要是遇到個把狼啊大蟲什麼的,這可如何是好?”
眉林依然笑着,卻沒說話,也沒有讓她進屋的意思。
劉婆子見她沒回應,不得不自己繼續往下說:“要是家裏有個管用的男人,小娘子還用得着受這份苦嗎?”
眉林秀眸微沉,語氣冷淡起來:“老嬸子說哪裏話,我家哪裏沒管用的男人了?”就算慕容璟和動彈不得,那也比這天下大多數的男人有用。她心中憤憤,卻沒意識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當成了這個家裏的男人。
聞言,劉婆子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之色,嘁了聲,才注意到她的不悅,忙賠笑道:“小娘子家裏有男人,老婆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怕說句得罪的話,你家那當家的不連累小娘子便是好的了,哪裏能管得什麼用處?”
“既知會得罪人又何必說?”眉林冷笑,再不客氣,“我家男人有沒有用,可與你這外人有何相干?老嬸子還是請吧。”說著,就準備離開。
劉婆子只道一個綺年玉貌的女子成日面對一個癱子,當也是怨言滿腹,必想找個人傾訴,哪想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當下也有些傻,慌忙抓住對方的袖子。
“老嬸子還有何事?”眉林想在此地長住,也不想把人得罪得狠了,當下忍了忍,語氣微微和緩。
怕來此的目的還沒說出就被趕走,這一回劉婆子也不再拐彎抹角,老老實實地道出來意。
“小娘子莫見怪,老婆子來此其實是道喜來的。”
眉林眼皮子一撩,心中浮起怪異的感覺,卻不接話。
劉婆子只好道:“村子頭的衛老二,娘子也是認識的。”看眉林露出疑惑的神色,於是補充道,“就是昨日在山路上把娘子救回來的衛老二。”
眉林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劉婆子便接着道:“衛老二相中了娘子,想討娘子回家做婆姨。那衛老二家裏有五畝上好的水田,四畝肥地,又是不曾娶過親的……”
在聽到要討她做婆姨時,眉林便被震住了,哪裏還聽得進去劉婆子後面虛實難測的誇讚?
“老嬸子,我家裏有男人。”她又好笑又好氣,加重語氣道。
劉婆子停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有什麼?這村子裏好幾家都是一女二夫。衛老二又不嫌棄,還願意幫娘子養那個癱貨……”看到眉林一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劉婆子立知失言,忙作勢虛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呸呸兩聲,“老婆子嘴賤,小娘子莫怪,莫怪。”
眉林憋着一肚子氣,只是撇了撇唇,沒有應聲。
“這樣的好事哪裏去找,小娘子你只要點個頭,以後就能坐在家裏享福了。”越說劉婆子越摸不清對方的想法,怕自己再說出幾句得罪人的話,忙一句話做了總結。
眉林閉了閉眼,努力壓下踹人的衝動,再睜眼,便是一臉的楚楚可憐。
“有勞嬸子了,只是好女不侍二夫,奴可擔不起這罵名……”看劉婆子想要繼續勸解,忙又道,“何況我那當家的雖然行動不便,但人卻是極好的,奴若再嫁,必惹他傷心。他身子不好,若因此有個好歹,奴又怎能安心享福?”
一番話堵得劉婆子啞口無言,大約也是怕鬧出什麼人命,她也不好再催逼,又隨便說了兩句話,叮囑眉林再想想,便悻悻地離開了。
她這邊走了,眉林卻沒了出去的心思,滿肚子的火氣找不到地方發泄。
慕容璟和正靠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出神,看她怒氣沖沖地迴轉,在廚房裏一陣嘭嘭邦邦地折騰,也不知做了什麼,然後又倏地鑽進柴房,抱出一堆圓木在院子裏劈。她那架勢,不像是劈柴,倒像是砍人。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女人,你過來。”他喊。
眉林鼓着腮幫子劈了兩塊柴,才停下,回頭看到窗內滿眼笑意的男人。舊白色的中衣,烏黑的發散在身後枕着的床褥上,神情懶洋洋的,英俊的臉微微有些蒼白,但卻彎着眉眼,笑意盈盈。
就那麼一眼,她滿肚的火氣突然就都化為烏有了,耳中只聽到怦怦的心跳,如雷鳴。她低下頭,耳根子發熱,莫名地忸怩起來。
“喂,聾了啊。讓你過來,沒聽到嗎?”慕容璟和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中隱隱有着奇怪之意。
過去就過去!眉林驀然抬頭瞪了他一眼,丟下斧頭,當真走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