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對弈
第9章對弈
敢嗎？
“舜以子商均愚，故對弈以教之。”
對弈是雅事，更考驗心智謀略。
姜禾記得她陪同父親出使六國時，父親會注意每一個國家擅弈官員的數量，用以評判該國智囊優劣。
雍國雖然尚武，如今也對弈成風了。
姜禾起身對太后施禮。
“臣妾在齊國時，只淺顯學了些手談之法。說臣妾精於此技，不過是因為大家礙於臣妾的身份，對弈時多加忍讓罷了。若說‘擅弈’，是萬萬談不上的。”
這些聲音澆滅了韋南絮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聽到趙政這句話，李溫舟疑惑地抬頭看他。
身穿白甲的士兵結陣列隊，手持長槍所向披靡。如同龐大的戰車滾過平原，見者受死聞者奔逃。韋南絮運籌帷幄如同一員猛將，逐漸蠶食敵軍擴大領土，浩浩蕩蕩戰無不克。
韋南絮神情專註低着頭。
韋南絮“噌”地一聲站起身，氣惱和羞憤讓她險些殿前失儀。韋夫人牽住她的手，笑呵呵打圓場：“王後果然善弈，南絮這個不服輸的性子，以後必然要常來宮中求見叨擾了。”
一元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圓地方、幽冥黃泉，我若屠你，你便無路可逃！
韋南絮眼前一黑，險些靈魂出竅昏厥過去。
趙政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笑容。
這句話，有別的人說過吧？
——“姜玉衡是不是處子，關我姜禾什麼事？”
明明可以進攻，她偏偏退讓。明明該築池防守，她偏偏自掘城牆。終於佔到一點先機總該反敗為勝了吧，她偏偏用了蠻力，導致功虧一簣。
“你做的好吃。”他常常這麼說。
落子有聲，啪啪啪啪。
“好利的嘴！”太後作勢拍打着姜禾的肩膀，一時間屋內笑語聲聲賓主齊歡。
果然姜禾才剛剛嫁入雍國，韋相國的女兒就來試探了。
剛剛走出太后的達政宮，忽然聞到檀香和龍腦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姜禾停下腳步站立，便見長安君趙蛟從甬道拐進來，看到姜禾頓時大喜。
可迎戰而輸，總比不戰而退好。
當時還未繼位的趙政要同齊國聯姻，文武百官反對者多，贊同者少。以韋相國為首的官員認為齊國女子雖美，美色卻最易誤國，不如在雍國擇選佳人為後。
而姜禾常常趁馬車顛簸的時候，偷摸挪動父親的棋子。可是不管她怎麼挪，卻總是敗了。
“小笨閨女快去做飯！”父親大笑着向後倒去，即便撞到了頭也很開心。
而一路上她們父女的消遣之事，便是對弈。
玄衣的女子穩穩坐在韋南絮對面，手持棋子並無半點猶豫。
她俯下身子，把那兩顆子放到韋南絮身邊，含着睥睨眾生的笑，輕聲道：“承讓。”
她的心情很好。
快贏了，只用趕狗入窮巷，便可結束這場戰鬥。
他注意到李溫舟在添茶時欲言又止的樣子，注意到他站在外面同人說話，又蹙眉不語搖了搖頭。
特意提起趙政都只能贏韋南絮半子，是為了鋪陳姜禾就算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觀棋的太后和韋夫人雖然不語，臉上的表情卻是相反。
“這下要被殺得丟盔棄甲。”
“好說好說，”姜禾站在太後身邊，輕輕笑了，“你先贏了陛下，再來同我對弈。”
出使各個國家的馬車總要走上月余的路程才能到達。
韋南絮棋風穩健，攻守兼備左右相宜，該是從很小的時候便開始拜師學棋了。而姜禾的師父只有一個，便是她的父親。
“誰輸了誰做飯。”
太后想到此處，甩動袖角笑道：“是南絮這丫頭想要跟你套近乎呢。她的棋藝誰不知道，三年前國君曾與南絮對弈，被她逼得僅以半顆子險勝。更別提是你。王后只當與她玩耍，哀家也來湊趣，你們誰贏了，哀家有寶物封賞。”
這是玩笑話嗎？國君以前，似乎從來不肯開玩笑的。
韋南絮抬頭看着她，突然想到自己持的是白，黑子應該在一局過後退回四顆子，方能看出誰勝誰負。
微微出神間，韋南絮已經佔了上風。
太后隱隱有些後悔卻強撐着笑臉，而韋夫人則是與有榮焉的快意和虛偽的謙虛。
“贏了！”
“是相國府的嫡小姐韋南絮，”李溫舟把拂塵放下，收起桌案上御筆硃批的奏摺，把點心盒打開送上，輕聲道，“趁着今日覲見，要同王后對弈。”
四顆子還回去，姜禾手裏還留了兩顆。
不同於上一次的見面打趣，這次他規矩得很。
“奴婢擔憂傷了皇室的顏面。”李溫舟瞧着趙政的臉色，忐忑道。
而趙政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奇怪，他輕咳一聲道：“差人去問問，輸了多少。”
該出現時，他是伺候左右的親隨；該離開時，他消失得了無痕迹。
“怎麼了？”
“長安君要去太后宮裏問安嗎？”姜禾頷首道。
“啪”地一聲，如星空在眼前鋪開，黑子落在棋案上，中規中矩，佔了東南角位。
白甲戰士衝鋒陷陣步步緊逼，黑甲戰士倉皇而逃戰車凌亂。他們退到一處絕路，韋南絮揮動屠刀，可就在此時，牆塌了。
“不是的，”長安君溫雅地笑着搖頭，“弟弟知道今日命婦在這裏拜見王嫂，特意給王嫂拿了一樣東西來。”
黑甲戰士身後，是手持弩弓立於戰馬之上的騎兵。
趙政冷笑出聲：“齊國的公主腦子好不好，關我大雍什麼事？”
話音剛落，他捏起鬆餅的手指在空中停頓，似乎想起了什麼。
可如今，教她下棋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李溫舟做事穩妥滴水不漏。
這讓剛剛只是遠遠看見姜禾容貌的命婦不由得讚歎，而韋南絮已經走近姜禾，施禮道：“既然大家都說南絮擅弈，不如就由王後殿下持黑子吧。”
冰涼細膩的觸感，是一塊上好的墨玉。
她握着手裏的墨玉棋子，轉過身來面對韋南絮，一顆一顆，把那些子丟在棋案上。
韋南絮抬起頭，眼眸中滑過亮光，這一副神情正好落在眾人眼裏。
她腳步沉穩如常，姿容美而不俗，一道丈長寸寬紅帛鑲嵌東珠，自發頂落下，和裙裾一起垂地輕移。
若輕雲蔽月，如流風回雪。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被手心傳來的力道驚得收回心神，韋南絮屈膝施禮認輸。
可今日趙政覺得有些不對。
對弈有方圓規矩，本朝規矩，持黑者先下，便算搶佔了先機。若嚴苛些論，持黑者需要在最後計算勝負時退回四顆子。
他說著伸出手，手裏握着一個半寸大的葫蘆。
太后撫掌起身，絕處逢生的激動讓她胸口起伏不停。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息，還不忘了責備姜禾道：“王后的棋風是哪裏練出來的？師從何人？真是嚇死哀家了。”
姜禾也似乎想到了這件事。
姜禾笑而不語，拎起裙角坐下，手指在陶罐中撿出一顆黑子。
而姜禾的棋風讓人摸不着頭腦。
少女的臉上浮現一絲驕傲的笑。
終於，待大臣離去，趙政開口詢問。
送走朝見的命婦，又收了太后不少賞賜，姜禾這才移步返回止陽宮。
趙政杯中茶湯從不空。但若要回憶出李溫舟是什麼時候出現添茶的，卻又不那麼容易想出來。
韋南絮面色發白緊咬嘴唇。
那時他要姜禾偽造落紅，姜禾是這麼說的。
“使團有人做飯！”姜禾抗議。
內侍已經點驗完畢棋子，把幾顆黑子送到姜禾手裏。
騎兵。
你總不能比國君還厲害吧。
她故意的！一切都是她落第一顆子時便算好的！
姜禾不是率軍大將，她是布下這天地山水的君王。
韋南絮大驚失色向後退去，可姜禾退讓出的山路崎嶇不平，姜禾拆掉的城牆阻擋了道路，姜禾用蠻力佔據的位置，反而成了阻擋她退路的要塞。
父親貴為齊國使節，在她面前卻像個頑童。
是太后姬蠻頂住壓力，認可了趙政的遠交近攻之術，促成了這段姻緣。
商量軍機大事時，趙政身邊只有內侍總管李溫舟陪侍伺候。
姜禾含笑跟着起身，屈膝施禮道：“臣妾拙計，獻醜了。”
姜禾聞言頷首，妥協道：“那便請吧。”
“給王嫂請安。”
布下棋案，韋南絮呈獻的棋子被擺入陶罐，姜禾緩步走來。
太后輕輕盤弄着手心一塊玉玦，神情含笑若有所思。
她似乎有些心虛，有些擔憂，一雙眼睛似在求助，看向太后。
現在韋南絮這麼說，意思是她要讓出四子了。
見姜禾面含疑惑，長安君充滿神秘地走近她，把葫蘆放進她手裏。
沉甸甸的，裏面不知道裝着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