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為她準備的屋子
第199章為她準備的屋子
雍國護衛並非全無準備。
姜禾敢在兩國交戰時出現在敵軍城牆外,自然能夠應對這迎頭一擊。
“立盾!”
只是一瞬間,護衛已經在馬車上拉出盾牌,豎立在姜禾面前。
那是雍國的盾,方首,弧肩,曲腰,平底,青銅鍛造,內外兩面繪夔龍紋,名為“龍盾”。
盾牌堅固,即便強勁的弓弩,也不能刺穿。
她在御醫院學習,更是被人呵護備至。
他們哭公子殞命,也哭魏國戰敗,更哭自己叵測的前景。
厚重的冬衣擋住了傷口的痕迹,但他慘白的嘴唇表明他失血過多,染紅的領口,也能看出胸口有傷。
或許是因為被審訊過,蘇渝身上帶着傷。
這是衛尉軍副統領,方嚴。
雙手緊緊攥住,跪坐在僅有一層布的蒲團上。陳南星覺得自己膝蓋疼、後背疼、肩膀疼,繼而胃部痙攣,渾身都疼起來。
“蘇大人……”她哀哭道。
方嚴不愛說話,做事直來直去,比之姜賁或者蘇渝,都要嚴格很多。
四周擺滿各種刑具。
行刑者把那塊烙鐵丟下,去拿了一塊新的。
姜禾突然明白,為什麼這裏的百姓和軍隊對她心存忌憚,但公子府的管事和僕役卻那麼恭敬。
蘇渝對她微笑,溫聲道:“恩人自然是清白的。所以十樣酷刑過後,恩人也就可以出去了。”
“不要。”陳南星也搖着頭,跪在了蘇渝面前,“蘇大人,你不要為我……我是清白的。”
但有人替着受刑這件事,卻太過匪夷所思。
屋內燒着地龍,玄青色的蒲團上綉着梨花,几案上放着姜禾最喜歡的徽州墨。繞過屏風往裏走,可以看到一張精雕細琢的紅木床榻。床帳低垂,綴着細碎的珍珠。
她獨自跪坐很久,直到門開了,一個魁梧的漢子走進來。
蘇渝的手臂在疼痛中支撐不住,整個人忍不住趴在地上。他的額頭抵着地面,大口喘氣,氣息又快又短,似乎要在這一瞬間死過去。
“我是,我是,我是清白的!”
方嚴道:“前幾日,我衛尉軍信使弄丟了密信。蒙將軍雷霆之怒,責令上下嚴查。所有接觸過信件的,一律關押受審。連同諜報校尉蘇渝,都未能免罪。但查到今日晨起,有名叫路誡之的信使,畏罪自盡了。”
十樣嗎?
陳南星怔怔跪着,聽到“呲”的一聲,是烙鐵灼燒皮膚的聲音。
“熟識就有罪嗎?”陳南星突然開口,反駁道,“我沒見過密信。我來衛尉軍府,都是為了給你們送葯。”
陳南星乾脆向外跑去,可那個瘦小的男人忽然擋在她面前。也不見怎麼移動,便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
若對方打開城門一擁而上,他們只能束手就擒。
雖然這府邸日常無人居住,但管事和僕役有很多,他們日常整理府邸,準備食物,隨時保持着可以服侍主人的整潔與妥帖。
“放手!”
凡事要講究證據,總不能空口無憑,就定了她的罪過。
她雖然並未來過,魏忌卻把她當作這裏的半個主人般安排房舍。
像是有人在低聲呢喃,像是輕聲地告別。
審訊,也能替嗎?
痛在你身上,她能招認嗎?
方嚴連連搖頭,嘆道:“你我相識十年有餘,就不要為難我了。”
“你們要做什麼?”
只知道自從陳南星來,王后便賞了她很多東西。
鐵鉗般的手,把她牢牢攥住。
“軍機要事,”方嚴道,“殿下從不干涉。”
“知道是你的恩人,”方嚴道,“但你若為她求情,便是置一家老小性命於不顧了。他日連坐,到黃泉路上,你怎麼跟嫂子交代?你那幾個孩子,會怎麼怨你?”
公子府的管事上前,恭敬施禮道:“這裏一直準備着殿下的房間。”
可正在此時,撤開的盾牌后,露出姜禾高舉的右手。
那是一枚三棱箭頭。
一股令人作嘔的焦香味道瀰漫開來,陳南星癱坐在地上。
這一塊更大,並未換地方,而是照着剛剛燒爛的皮膚,再一次按下去。
“她一個姑娘家,”蘇渝邊說邊解開外衣,跪了下來,“更何況,王后的確對她很好。萬一她受不住,死在這裏,才是真正為難了你。”
陳南星在極度的絕望中大哭起來。
陳南星的心提起來,像懸在數百丈高的空中。
方嚴抬手,門外立刻走進來一個瘦小的男人。
畢竟是曾經的上級,他面對蘇渝,要客氣很多。
信陵沒有行宮,但信陵有,公子府。
府內已經搭好靈棚,僕役換上白色的麻衣,為公子守孝。
四間開闊的房屋,不大不小,佈置得舒適簡單。
他的身體在顫抖,人在勉強支撐,按在磚石上的手指,幾乎在疼痛中折斷。
“陳姑娘,”他草草施禮道,“有些事,要麻煩你。”
蘇渝對方嚴施禮,神情坦然,點頭道:“副統領大人教訓得對。但卑職的命是她救的,大雍律法森嚴,我不能違反律法通融包庇。但我想,今日的審訊之刑,就讓我替她吧。”
她不懂得這些東西的用途,卻已經被嚇得渾身發抖。
她向外走去,邊走邊道:“你們休想審問我。你們也不去問問王後殿下,不去問問陛下,能不能動我?”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相信:公子真的回來了。
陳南星猛然起身。
陳南星坐在雍國衛尉軍府衙后一個小廡房裏。
只這一句話,陳南星便汗毛倒豎說不出話來。
她勉強平穩心神,微微點頭。
從城門到公子府,路上跪滿士兵或者百姓。
大顆的汗水從他額頭滑落下來,地面瞬間濕了一片。
是魏忌每日系在腰間的箭頭,是魏國調動兵馬的憑信。
見蘇渝進來,方嚴站起身。
但是求死不能。
箭矢射在盾牌上,紛紛掉落。
路誡之,小路。
方嚴並不避着陳南星,也似乎故意要讓她聽到。
方嚴並不知道國君治病的事。
但盾牌的作用,也只是能防備遠距離攻擊罷了。
“啪啪啪……”
盾牌後站着的姜禾面容不變,等待箭聲停止。
“陳姑娘,”方嚴在行刑者更換烙鐵的間隙,問道,“你是清白的嗎?”
“他並未留下隻言片語,但是……”方嚴並不繞彎子,直言道,“有人說,你們二人熟識。”
那隻手握着什麼東西,手指張開,寸許長的黑色金屬垂墜下來,在風中搖晃。
謝她沒有讓公子暴屍荒野嗎?
因為距離很遠,無法看到那箭頭上刻着的銘文。
蘇渝忍受着疼痛。
燒紅的炭爐、奇形怪狀的烙鐵,還有用大小不一的竹片穿起來的夾板。
方嚴又問:“陳姑娘,你是清白的嗎?”
“是。”陳南星道。
這果然是為她準備的屋子。
正此時,突然有粗糲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他拿起火杵撥動炭火,放進去一塊烙鐵。
那是——
姜禾……雍國的王后姜禾……親自為公子送葬嗎?
他轉過身去,眼中淚珠滾動,沉聲下令道:“打開城門,迎公子回城!”
魏國上至朝臣將軍,下至吏役兵卒,都認得這個憑信。
姜禾示意眾人起身,溫聲道:“本宮想在這裏住上幾日,不知能否安排。”
她的房間嗎?
姜禾有些驚訝,旋即輕嘆一口氣,跟着管事向後院走去。
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麼大恩。
而當棺槨停好,姜禾走出靈棚,忽然看到面前跪滿了人。
陳南星面如土色,幾乎暈過去。
姜禾從馬車內拿出長明燈,遞到僕役手中。
她發覺對方並未握住她的把柄。
“恩人。”蘇渝仍舊這麼喚她。
發現箭矢無法射穿盾牌的芒卯,也意識到這一點。他揚手停止射箭,便準備命人打開城門,出城戰鬥。
微風吹過珍珠床帳,輕輕作響。
“是,”方嚴點頭道,“我們沒有證據。但我們衛尉軍,只相信嚴刑拷打后仍不改口的清白。故而,要辛苦姑娘忍受了。”
陳南星淚水漣漣抬頭,看到蘇渝出現在門外。
姜禾並未乘坐馬車,她從城門外便開始徒步,跟隨運送棺槨的馬車,一路走進公子府。
“奴婢等,跪謝殿下送葬大恩。”
姜禾別過頭去,忍下涌動的淚水。
相比他給過她的,這連報答都不算。
芒卯張大了嘴在城牆的垛口探出身子。
這是引路的燈火,引導魂魄回歸故里。百里的路程,這盞燈沒有熄滅過一次。
“看來你不是他的恩人。”方嚴道,“換夾板吧。”
夾板,夾斷手指的夾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