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燎原

第74章 燎原

第74章燎原

龔長海踩過腐葉泥里積着的酸臭死水,每一步都像有地底深處的手在把腳往下扯,他用力抹了兩把臉上的水,站到木也面前,經歷了數個小時槍戰和搏殺的木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再有往日的威勢,半身血污地靠在一棵早被雷劈開的殘樹上,粗重地喘息着。

一瞬間親人、摯友、同事、晚輩,一張張臉從龔長海眼前閃過,他咬了咬牙,還是一拳揮了過去。木也被他拳頭直接打翻在地,連嘴角的血跡都沒擦,倒在泥水裏磔磔怪笑起來,那笑聲被亂雨敲打着,在夜裏極為瘮人。

狼牙的孫隊拉住了龔長海:“龔隊長,你也是老同志了,冷靜點!”

龔長海下垂的拳頭在隱隱作痛,如果可以,他此刻就想把人千刀萬剮了,可是最終還是斂下怒焰,拽住木也的衣領,把人拎了起來。

“我不甘心。”

木也得意地笑了起來,眉間那道疤猙獰地堆擠着,臉凶似惡鬼。

“聽龔隊長的意思,這是不準備逮我歸案了?”

“閉嘴。”龔長海沒有讓他囂張下去,準確地抓住了他的命門,“你該慶幸你有個好兄弟,願意拿自己加碼來換你。”

“你什麼意思!”

激動的木也被按翻在地,他用拳頭砸着地面,手銬嘩嘩作響,龔長海卻故意一言不發,所有軍警都保持了一致的沉默,木也明顯焦躁起來,彷彿有把烈火在舔食着他的身體,他眼底暗潮洶湧,鼻翼翕動着,喉間都發出咯吱咯吱的異響。

龔長海這才通知因為痛下決心更焦頭爛額的彭局,嫌犯已經被捕,可以和陸翊坤商議交換的時間地點了。

隔着哲龍山脈的另一邊,獵場內也是大雨如注,狂風拉扯着密林的枝葉,到處掛着枯枝殘根,藉著夜色和大雨的掩護,蘇睿等人靠着地圖和聶敬亮、許楊過硬的能力,躲過了雷區、沼澤、數個陷阱,抵達一處流水地帶。

這裏應該離獵場的邊緣地帶很近了,不過近期雨水太多,溪水暴漲,該有的木橋已被沖毀,地形在夜裏也難以分辨,六人只能尋了一處山洞稍作休整,不過對於全員傷殘的隊伍,這已經是個奇迹。

他們找到的是處狹長的口袋型山洞,洞口狹窄,前方視野相對開闊,容易防守。胡益民自覺地擔負起了放哨的職責,餘下的人也不能生火,他們準備的裝備雖然專業,但經歷了跳傘和之前的反擊后都有破損,一場暴雨下來,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不是好受的體驗。

叼了根不能抽的煙,被許楊救后一直陷入自責的胡益民顯得很頹喪,康山掏出童歡硬塞給他的最後一顆巧克力,走過去遞給了他。

“小孩,你幾歲了?”

“十九。”

“十九歲,不錯呀!中、翡的毒販子都想着你,你腦袋裏那幾條路價值千金,居然一直都沒講出來。”

胡益民忘記了自己也曾經是販毒人員,眼前的男孩單薄得風吹就倒,一副上不得檯面的膽小樣,沒想到藏了副看不出的硬骨頭,連青寨的人都沒啃下來。

“我恨毒品,我也恨所謂的密道。”

康山說話總是很沒有底氣的樣子,若是別人大聲點,他就恨不得有個殼能把頭縮起來,可是這幾句話他說得很堅決,每個字都透着他打心底而來的厭惡和恨意。

他幸福安穩的家毀了,阿媽飲鴆止渴差點丟了命,他心愛的人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那些多年前戰時用來保命的暗道成了殺人的刀,讓他看透了人間醜態,看盡了人心險惡。

兩人的對話迎風吹進了洞中幾人的耳中,蘇睿想起在醫院動手前已經收到的王伊紋的死訊,這個消息他沒敢告訴童歡,更不忍心告訴康山。

風折斷樹枝的聲音把胡益民嚇了一跳,確定沒問題后才咒罵道:“這鬼天氣,雨打得什麼聲音都聽不清了,不過,這獵場感覺沒有傳言那麼恐怖?”

康山望向幽黑樹林深處的眼也充滿困惑:“平時只要進了人,起碼有四五隊人馬在‘狩獵’,今天太安靜了。”

山洞內因為疼痛只能淺淺眯一下眼的許楊聞言也點了點頭:“除了下午清掉的幾個人,好像沒有抓捕的人了。”

以他和老聶的經驗來看,附近確實沒有什麼人員活動的痕迹,也因為這樣,大家才相對比較放鬆。不過大家都明白,如果沒有童歡的地圖,哪怕沒有追捕人員,密集的雷區和陷阱就可以要了他們的性命。

蘇睿停下了擠水的手:“可能孫隊他們得手了,一旦青寨確定木也被捕,我們的情況會更危險,因為他們需要更多的籌碼來談條件。”

他把擰乾了水的外套罩在童歡頭上,輕輕擦了起來,黑暗中雖然看不清彼此,不過童歡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裏,鮮見地溫順,只可惜咕嚕叫的肚子破壞了此刻的寧靜。

因為隨身攜帶的食物不多了,他們只能有計劃地分配,雨夜又極其消耗熱量,走到這裏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餓了。

“等出去了,我給你做一大份麻辣火鍋,再加小龍蝦。”

“好,說話算話。”

童歡垂下的手指碰到了蘇睿硬邦邦的褲腳,她能想像得到他滿腳污泥的樣子,想想他平日裏總是一副濁世貴公子的模樣,才半年時間,他們都變了好多。

蘇睿就像能讀心般,湊到她耳邊說道:“你如果是在懊惱害我受罪就不必了,沒有我,你根本不會認識陸翊坤,更不會被抓到青寨來,難道我該先向你謝罪?”

耳朵被他噴得痒痒地,童歡抿嘴笑出了小月牙:“這樣說起來,火鍋和小龍蝦不夠了,怕是要上滿漢全席。”

雖然身處險境,蘇睿還是被逗笑了,他摸着她茸茸的短髮,視線越過幽黑的樹林,看向一片漆黑的遠方。這樣的雨夜實在太危險,可是全員不得不休整,尤其是許楊,體力基本已經透支。

受傷最重的許楊顯然也不想氣氛太沉悶,笑了兩聲:“蘇教授,這當口說吃的有點太殘忍啦!哎,我出門前才收到我媽寄來的一箱胡辣湯,還是我自己開車去市裡取的,沒吃進口就被派出來了。”

“你小子!現在提胡辣湯安的什麼心?”

同是河南人的聶敬亮在Y省待的時間更長,除了休探親假回家,沒吃上過一口正宗的家鄉飲食,現在被說得也耐不住了,許楊反而越說越帶勁。

“現在給上我一碗熬得濃濃稠稠的胡辣湯,大片肉就着木耳、麵筋、黃花菜,呼嚕呼嚕喝下去,一股熱辣氣從喉嚨燒到胸口,冷雨夜算什麼?”

他這樣一說,連童歡都有點坐不住了,聶敬亮沒好氣地伸腿踢了踢他。

這樣的雨夜,誰也不敢真的睡着,只能勉強眯一下眼。緊繃的精神稍微放鬆后,身上的傷痛反而更難耐了,更糟糕的是重傷的許楊和原本就很虛弱的康山陸續發起了高燒,眾人隨身攜帶的藥品已經用完,童歡用刀劃下兩片衣服摸索着替他們做物理降溫,小口小口地喂着所剩不多的凈水。

眼下的情形,聶敬亮和蘇睿商量后決定先行出去探路,他們都清楚,哪怕已經是人體最睏乏的夜半,這個能遮擋點風雨的山洞也不能久待。一旦木也被捕,他們必將面臨更為猛烈的圍捕,“狩獵”的人比他們更熟悉地形,首先就會搜索林中能避雨的地方,就算對方不清楚他們已知路線,錯誤估計了他們的行進速度,也只能爭取到有限的時間。

通信設備經過這一天的折騰基本都廢了,手機更是一絲信號都沒有,聶敬亮把身上剩餘的水和食物都留了下來,又把最後兩個手雷也塞到了許楊手中,許楊塞回一個給他。

“臭小子,別掛了,我還等你回去分我半箱胡辣湯!”

“做夢!”

蘇睿從包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塞在了童歡的手裏:“我把‘山鬼’給你帶過來了,萬一要近身……還是用你練熟手的好。”

雖然童歡還有心理障礙,他依然存了份私心,萬一童歡被抓,陸翊坤看到自己當初送出的這把匕首能不下狠手:“如果……我們會盡量把人引開,你們立刻轉移。”

“沒有如果,我等你。”

童歡不是拖拖拉拉話別的性格,只是緊緊拉住了蘇睿,黑暗模糊了他的眉眼,描出剪影般高鼻深目的輪廓,他細心地站在風口,替她擋住了灌入的冷風。

她聽人說,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守護星,能夠在萬千人海里相逢,就是最大的幸運。這個男人自去年夏天聲勢浩大地闖入她的世界,她從未像此刻一樣不願和他分開一秒,也從未像此刻深深體會到自己有多愛他。

她有一肚子山盟海誓的話想全倒出來,最後只是強忍着眼中的水霧,把他的手拉到臉頰邊蹭了蹭,用少有的溫柔說著:“你要當心,我還等你的小龍蝦和滿漢全席。”

蘇睿很輕柔地摩挲着她同樣冰涼的臉龐,然後低頭吻了她一下,熾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側,他很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有情況你們立刻轉移,聽見沒?”

童歡很想學電視裏的人那樣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走,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可這不是可以大喊哭泣的地方,所以只能戰慄着無聲地、用力地點頭。

“乖。”

童歡吸了吸發堵的鼻子,踮起腳,用最輕鬆的聲音攀在他耳邊說道:“我知道你長得好,不過還是要說,認識你這麼久,現在的你最帥!”

“廢話!”

蘇睿笑了,乾脆地轉身,和聶敬亮鑽出了山洞,與洞口的胡益民擦身而過時,他停了一秒。

“我會保護他們。”

胡老虎啐出一口帶血的痰,先行說道。

“謝謝。”

“想當初,老子還是你們送進去的,”胡老虎笑得痞里痞氣,“不過就沖我這條爛命是許楊救的,只有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他們有事。”

下了半夜的雨並沒有變小的趨勢,小山洞在風雨里像一葉孤渺飄搖的舟,給不了人庇護的安全感。雖然童歡一直在默默祈禱,但是蘇睿他們離開一段時間后,遠處傳來了連續的槍聲,童歡替許楊擦拭的手一抖,按住了別在腰間的“山鬼”。

胡益民鑽進了洞裏:“聽槍聲是往這邊來了,許楊,你還能站起來嗎?”

“可以。”

許楊乾裂的嘴皮劃過了童歡的手指,颳得刺痛,他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了,還是迅速扶着童歡的肩膀站了起來,童歡奮力架住了他半邊身體,想替他省點力氣。

胡益民把防彈衣套在了高燒后已經迷糊了的康山身上,背着他走在前面,骨瘦如柴的少年並沒有太影響他的速度,許楊留下了事先約定的方向信息,靠着他戰鬥多年近乎本能的直覺指路前行。雨劈頭蓋臉地抽打着,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樹林裏穿行,堅韌的枝條划刮著身體,四面八方裹來的黑暗裏都是未知的險境,所有人都狼狽不已。

身後的槍聲漸遠,被風雨聲破成一些似有似無的殘聲,童歡不敢去想那裏發生了什麼,她努力地支撐着許楊越來越沉重的身體,他緊挨着她後背的體溫已經燙得嚇人,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了她的後頸,她想停下來查看,許楊堅定地壓住她的動作。

“往前走,他們很快會追上來。”

可是重負之下,行進的速度還是太慢了,第一波子彈打過來的時候,最近的一顆離童歡的手臂不到二十厘米,她身畔那些小臂粗的樹枝瞬間炸開,粗糲的碎片在她臉上留下道道血痕。

幸運的是,一直借她力在支撐的許楊在那一瞬間和她選擇了同一個方向躲避,童歡替他帶了半邊力,兩人連滾帶翻滑下了山坡,然後縮進了一塊巨石下方的凹地,十餘秒后,半身浴血的胡益民拖着康山也滑了下來。

“小虎爸爸!”

胡益民的臉色很難看:“不是我,是他!”

槍響時背在他背後的康山被動地替他擋了一槍,萬幸在防彈衣的保護下擊中的不是要害,但是康山的身體經過幾個月的折磨早就已經垮了,大量失血比常人要危險得多,胡益民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光。

“老子這條爛命,害了你們兩個!太不值了!”

康山因為劇痛反而恢復了片刻的意識,他眼神有點渙散地掙扎着:“別管我了!”

許楊按住了他,槍聲在頭頂激烈而密集地響着,人只要露面就會被打成篩子,他的臉色慘白得像紙,聲音卻很平穩,他脫下了防彈衣推給胡益民。

“他們人不多,這樣無節制地掃射,是想把我們逼在這個角落,可能想活捉!所以會有一個圍攏的空當,我會想辦法擋住他們,胡益民,我把他們兩個交給你,你帶他們走。”

童歡和胡益民瞬間都聽懂了他的意思,同時搖頭。

“我不同意!”

“我留下,你帶他倆走!”

“我走不掉了!”

許楊大喝一句,掀開了衣服,然後喘着粗氣靠在泥牆上,他的右側大腿剛才居然也中了一槍,顯然連站立都做不到了。

“我比康山重,背上我誰都逃不掉,就算老聶回來了,他也帶不走我!你們走還有一線生機!”

胡益民滿身的橫肉都在顫抖,他哆嗦着說著什麼,在巨大的槍聲中童歡聽了幾遍才聽明白:“要死也是死老子這種作惡多端的!不該是你!不該是你!”

“我是軍人!我收到的命令是保護你們,無論你是什麼人,保護你都是我的職責!胡益民,你聽好!康山和童老師都是記得暗道的人,你一定要把他們帶出獵場!帶回國!”

“不,康山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小虎爸爸帶他走,我不能把你丟在這裏!”

已經泣不成聲的童歡慌亂地檢查着手槍內剩餘的子彈,還有腰間的匕首,拚命地搖着頭。

“童老師,我不確定康山的身體狀況,所以你也必須走!青寨靠一條密道,一個月就送出了幾百斤純貨,沒有圖,毒販會更猖狂,到時候會有更多的犧牲,更多的受害者!童老師!”

許楊頹然地癱倒了,他顯然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每說一句話臉色都更蒼白一點,童歡低頭替他扎着腿部的創口,可是更多的血從他肩部和腿部的傷口湧出來,年輕的戰士抬起和着泥水和血的手指,替童歡擦了擦眼淚,笑得彷彿少年。

“還沒女孩子為我流這麼多眼淚呢,我能吹好久牛皮了。”

瘋狂的槍聲果然如許楊所猜測的緩了下來,他坐在一片血泊中,蒼白的面孔上沾着污泥,兩隻眼睛卻燃燒着熊熊的火,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

“都走!告訴老聶,我的胡辣湯都便宜他了!”

三人依然不動。

“快走啊!不要浪費時間!”

童歡把手背咬出了血,才止住了模糊視線的淚水,她把防彈衣套在了還在抗拒的胡益民身上:“如果要活捉,我比你有價值,你背康山走前面,我殿後。”

胡益民用力抹了一把臉,回頭深深地看着許楊:“兄弟,我是要坐牢的,不過我會讓我婆娘帶着倆娃娃回你老家,以後你娘老子就是我娘老子,我娃娃就是你娃娃!”

他一把扛起康山,在許楊的槍響后,在樹林中騰挪着往西邊狂奔而去,童歡也拼盡全力地跑着,雨水和着眼淚淌過嘴角,又咸又澀。許楊說得沒錯,她腦海里有密道,有整個青寨她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她不能意氣用事,要把這些都帶回去,一點不差地交給龔隊。

身後激烈的槍戰短暫停了兩秒,一聲巨大的爆炸帶着衝天的火舌響起,童歡嗚咽着繼續狂奔,眼前閃過那個被木也丟進獵場的卧底,閃過陶老大最後的一面,定格在昨天初見時許楊英姿勃發的笑臉。

天漸漸亮了,樹林裏只有一點微光,雨仍然下得瘋狂,彷彿這一天一地都要傾覆在這狂風暴雨里。童歡從未試過跑到彷彿心肺都要炸裂,她渾身都在痛,可是身體裏有一團火在支撐着她,那團火也支撐着同樣疲憊不堪的胡益民。

他們疾行一段后,身後還是傳來了威懾的槍聲,就像死神的鼓點在步步緊逼,他們甚至感受不到一絲恐懼,在腳步逼近時,胡益民猛地回頭,發現率先追上來的只有兩個人,其一正是二隊的隊長尕倫,當機立斷回頭一陣逼射后,他丟下康山豹子般躥了上去。

追捕者顯然沒想到他們傷兵殘將居然還敢折返還擊,一時不察,被胡益民踢掉了其中一人的槍,然後扣住尕倫持槍的手,兩人纏鬥着倒在地上。

沒有思考的餘地,童歡立刻抬槍射向了掉槍的大漢,這麼近的距離足夠她一槍命中,大漢應聲倒地,她又乾脆地補了一槍。有什麼東西濺到了她的臉上,她狠狠地一把抹去,然後撿起了掉落在地的另一把槍。

泥濘里的兩人滾成一團,童歡沒法瞄準,槍在她手裏搖擺着,每浪費一秒鐘,餘下追逐的人就離得更近了。

“童老師,開槍啊!後面的人追上來,許楊就白犧牲了!”

胡益民怒吼道,童歡眼一閉,抽出了腰間的“山鬼”撲了上去:“沒有你,我和康山也走不了。”

她腦海中浮現出陸翊坤的聲音,三三,你記住,你足夠敏捷但力量有限,一擊不中就會給對方留出反擊的空間,所以一定要穩狠准!

她再一次聽見了刀鋒劃開骨肉的聲音,眼前又現出那片根本不存在的血霧,還有登強橫飛的手指,她噁心地吐了出來,可是手下沒有卸力半分,削鐵如泥的匕首從尕倫背部左上方一直劃到腰部,他痛苦地慘號,連帶胡益民翻滾着把童歡壓倒在地。

童歡整個人“嗡”的一聲,胸腔像被重鎚擊中,空氣瞬間被擠壓殆盡,卻依然按照陸翊坤所教的,雙腿緊緊絞住了尕倫因為劇痛而蹬直的一條腿,她的手陷進了滾燙的、蠕動的血肉里,她想着犧牲的許楊和危在旦夕的康山,忽視了可怕的觸感,目眥欲裂地藉著兩個大漢壓下的力氣把匕首捅得更深,然後在她窒息的前一刻,尕倫終於被胡益民勒斷了氣。

童歡劇烈地咳嗽着,右手臂上還帶着餘溫的血被大雨瞬間沖淡,她顫抖着摸到槍,發現右手臂抖得抬不起來,果斷地把槍扔給了癱倒在一旁的胡益民,左手持匕首跑到了已經昏迷的康山身邊。

她小小的個子半貓着護在康山前方,彷彿從血海里爬出來的鬥士,緊緊拿着手中的“山鬼”準備拚死一搏,穿過雨幕已經能看見逼近的身影,雨聲、槍聲彷彿都遠去了,連應激的嘔吐反應都消失了,她只聽見自己越來越猛烈的心跳,生出了殺一個賺一個的狠意。

千鈞一髮之際,連續兩聲槍響,持槍的追擊者被擊倒兩人,剩餘的人被擊退到了遮蔽物后,童歡拽起胡老虎,兩人一左一右扛着康山往樹林深處跑去,神出鬼沒的槍聲再次響起,逼回試圖查看的人頭,然後三人和不顧傷口奔襲而來的聶敬亮會合了。

“許楊呢?”

聶敬亮看了一眼他們身後,已經緩過勁來的胡益民低頭說道:“他腿中了槍,走不動了,掩護我們……”

聶敬亮的瞳孔一縮:“剛才的爆炸……是他?”

“我們趕緊回去,也許他還……”

聶敬亮沉重地打斷了胡益民的話:“立刻走!蘇睿腳傷了,不過他得了一把狙,在前面掩護我們會合,我們找到出去的路了。”

“萬一許楊……”

“我們帶不走他!”聶敬亮近乎冷酷地喝道,“而我必須把知道暗道的人送回去。”

三十幾歲的大漢赤紅着眼,悶頭扛起了康山往約定的地點跑去,在硝煙還未散去的遠方留下了他出生入死的戰友,那個因為是老鄉總是待他格外親熱的大男孩,他那麼愛笑,總說今年探親假要回去相親,想要結婚生孩子了。他們朝夕相處並肩作戰,此刻他的全部理智都在剋制自己折返的衝動,必須珍惜許楊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逃生時間,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人看到他黑紅臉盤上淌下的眼淚,還有因為強抑悲痛而顫抖的身體。

灰藍的天幕邊際鑽出了青光,有啟明星亮起,一點點破開籠在吃人獵場上的雨幕,就像這片土地再有滔天的黑焰,也有一個個默默守護的戰士,無所畏懼,不退一步,燃着燎原的星火,努力破開無盡長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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