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不再
第1章少年不再
華國陰曆臘月二十九,四面臨海的英格蘭島上依舊吹着溫潤的海風,季季如是。
小城巴斯的著名景點——普特尼橋上,站着一位身姿高挑的女人,她上身穿着寬鬆版式的純色雙面羊絨大衣,露出的半截修長纖細的小腿上裹的是黑色修身牛仔褲,配着一雙黑色小皮鞋。再往上看,一頭齊鎖骨的短髮,好不颯爽幹練。人來人往間,女人雙手插兜,靜若處子。
這人正是林晚照,四個月前來巴斯休假的華國知名同傳女神。
說起她,因着多次出彩的會議翻譯,不知被多少華國外語專業學子奉若神明。且她長着一張脫俗的清麗臉龐,又被不少圈外人士奉為女神。
此時的她,站在橋上,目光如炬。
夕陽正被江畔的意大利式建築溫柔吞噬,餘暉平鋪在江面上,慢慢地再撒到女人的臉上,身上。
沐浴在金光中的林晚照,眼眸里少了以往的凌厲氣勢,平添了幾分飄飄欲仙之感,彷彿馬上就要拋棄塵俗,羽化登仙。
待到西邊的霞色天空被黑夜替換,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她才嘆了一口氣,接着從兜里掏出手機,給她的導師Ford傳去簡訊。
簡訊里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古老漢字——“再見”。這是林晚照教給Ford的唯二的中國話之一。
發完簡訊后,她悻悻地走回酒店。
“再見了,我熱愛的一切”林照晚默默地想着,精緻的下顎線彷佛也透着憂鬱。
西方的上帝也好,本土的老天也好,總是看不慣優秀的人一路平坦。
她才三十歲,進入同傳行業也不過七年而已,她用這七年的時間成為當代同聲傳譯界裏的最風華卓絕的一位。
她原本能走得更遠,可現在卻不得不停止。
再不停止,她就要聾了,徹底聾了。
早知道年輕時多去跑幾圈,多去幾次網球場,多游幾次泳,多.,根本沒有早知道!
四個月前,她被查出後天性耳聾,原因是長時間的熬夜勞累,缺乏鍛煉。醫生讓她多休息,不然聽力會持續下降,直到徹底失聰。
唯一的一點熱愛也消失殆盡,林晚照覺得她的生活已經是一汪死水了。浪花是別人的,快樂也是別人的。這感覺就像是一個匆匆趕路的行人,一路披荊斬棘走到現在,卻突然發現面前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只好轉身看向迴路,迴路卻早恢復荊棘遍佈的樣子。
活着,好累。
這應該都是報應吧。林晚照扯了個苦笑,心中不由自主地想着。
這次來巴斯,一是為散心,二是為拜訪多年未見的恩師。既然目的已經達成,便沒有再接着逗留的意願了。回到酒店后,林晚照沒有休息,收拾好行李,連夜趕回國內。
飛機平穩地降落在浦南國際機場時已經快中午了。
一打開手機就看到一條未接電話,是編輯小塔,這姑娘找她簽合約,原是一家影視公司看中了林晚照之前發表的小說《心頭歡》。
林晚照自然欣然接受,簽約細節需要面談,因此約在了年後,她便留了弟弟林朝辰的電話。
坐在候機室里等待飛回康城的航班時,她半闔着眼,心思不禁四海飄揚:“耳朵聾了,還能靠着這雙手來撈金啊。要是.連命都沒了,該怎麼辦?疼不疼呢?”
疼吧,應該很疼吧。便只是這般想想,心臟就疼得像是要炸裂。
“嗡嗡嗡~”手機震動音拉回了林晚照的神思,是弟弟林朝辰打來的視頻。
映入眼帘的男孩,留着乾淨利落的寸頭,原本挑臉型的髮型卻在他身上顯得再合適不過,舉手投足間無不顯露着少年人的朝氣。
他趴在床上,笑着問她:“姐,你什麼時候回來?”話語間露出兩顆小虎牙。
林晚照按着太陽穴,扯了個笑,應着話:“馬上,現在在等航班呢,話說我把今年的給爸媽的養老金轉到他們的卡里了,你去問問收到短訊了嗎?”
“今早就收到了,老爸還專門向來串門的王姨炫耀呢,誰讓她整天在鎮子裏嚼舌根,說你什麼都三十歲了還不結婚,女人家能賺幾個錢?真是閑得,聽說你一次性上交給老媽一百萬,臉都氣綠了,哈哈哈哈哈……”
看着少年聲色齊全,喋喋不休地描述,林晚照倒是發自心底地笑了笑,無奈又地講道:
“林朝辰,你都二十三啦,能不能有點大人的樣子,話癆的樣子不知道是遺傳誰的”
“又講我,掛啦掛啦,一路平安”少年扮了個鬼臉,假裝生氣地掛斷視頻。
林晚照仰躺在沙發椅上,閉着眼睛幻想往後獃著精心佈置的陽光房裏寫作的日子,再也不用滿世界飛,再也不會有每天數小時的高強度練習,閑下來也挺好的。
是吧?其實挺好的。
這樣的日子挺好的。
得到自己的答案后,她又一遍一遍地問。
神思悠揚間,林晚照懵懵懂懂地下了飛機,到達康城。
剛出機場,就遇見專門來接她的楊子豪,少年早已收起了往昔不可一世的狂氣,倒也沒有變成大腹便便的大叔,他斜靠着黑色大奔車身,面部冷峻,稜角分明。西裝革履的樣子倒真有幾分成功人士的趕腳。
“豪哥,有勞專程來接小的”林晚照玩笑着將行李箱推給他,行動間卻是一點都不客氣。
“林女神還是這麼會開玩笑”楊子豪起身,摸了一把他的寸板頭,手腳幹練地歸置好行李。
“去哪?哥請你吃頓好的?”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欠揍的語氣。
“我也想吃好的,可是來不及啊,去白雲寺里嘗嘗齋飯如何?”林晚照邊繫着安全帶,疲憊不堪地說道。
楊子豪停下了整理衣領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食指上下敲着。嘴角的笑意也慢慢隱藏起來。
他側頭看向一臉坦然的林晚照,小城溫柔的晚間斜陽里,她白得不像話,像一張馬上就要變透明的紙片。他突然覺得林晚照離他好遠,好遠
恍惚間,又回到了年少時。她穿着白藍色校服,背着黑色雙肩包,梳着高馬尾,露出一截細白的天鵝頸,昂着頭神氣地走過操場邊的梧桐小道,絲毫不理會別人傾羨的目光。忽閃忽閃的光影里,她像只偶遇人間的精靈,誰也抓不住。
“快走吧,去看看他”林晚照調整好座椅,闔住眼睛,仰頭躺下,看似隨意地催促道。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楊子豪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默默地收回目光,發動車子。
“大概他出事後一個月,予婷告訴我的.”聽不出一絲落寞的語氣。
半晌沉默過後,林晚照又追問道:
“你說,他…疼不疼啊?”
明明是平淡無異的聲線,楊子豪卻聽出了神靈馬上就要墜落的感覺。
楊子豪不知道接什麼話,一時間沉默在車內四處蔓延,一直到白雲寺山腳下。
“我一個人去吧,你在這兒等我”下了車,林晚照帶着笑意淡淡回頭講道。隨後,抬起腳步過了馬路,走上通往寺廟的水泥階梯。
楊子豪還是跟着她過了馬路,卻停在白雲寺山腳下。他盯着女人裊裊背影,突然意識到,原來神靈早就墜落了,只是他一直在騙自己。
“晚晚,你不會還喜歡他吧,我以為你早把他忘了”一道少年氣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透着幾分抱怨與不甘,又攜着几絲無可奈何。
林晚照沒有回頭,接着走了幾節階梯后才回道:
“我也以為我忘了”
“可是我這次好像騙不過自己”
一時間,寺廟裏古鐘敲響,林鳥四散,少年一去不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