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飢餓遊戲》(9)
愛的告白
背叛,這是我的第一感覺。可說來可笑,只有建立了信任,才談得上背叛,而我和皮塔之間的信任也非白紙黑字,板上釘釘,畢竟我們是彼此競爭的“貢品”。可那個冒着挨打的危險給我麵包、開幕式時在戰車上拉着我的手、在紅髮艾瓦克斯面前替我遮掩、又堅持對黑密斯說我會打獵的人……卻不能讓我完全信任?
話反過來講,我們不用再佯裝朋友,也讓我鬆了口氣。顯然,在我們之間十分愚蠢地建立的微弱的聯繫也從此被斬斷了。這麼做也恰逢其時,飢餓遊戲兩天後開始,彼此信任只能成為一個人的弱點。不管皮塔是出於什麼考慮做出的決定——我懷疑這跟我的成績比他的好有關——我對這個決定只有感激。也許他也意識到了,我們互為彼此的對手,這樣的事實越早接受就越好。
“好吧,”我說,“那,新計劃是什麼?”
“你們倆分別用四個小時跟艾菲學習禮儀,四個小時跟我學習訪談技巧。”黑密斯說,“你先跟艾菲學,凱特尼斯。”
我想像不出艾菲教我什麼,要用四個小時,但她肯定會教到最後一分鐘。我和艾菲來到我的房間,她讓我穿上一件墜地長裙和高跟鞋,這套服裝不是我接受採訪時真正要穿的衣服,然後她教我走路的姿勢。穿高跟鞋是我最難適應的,我以前從未穿過高跟鞋,踩着高跟鞋用腳尖顫顫巍巍地走路,我還真不習慣。可艾菲不是整日穿着高跟鞋來往穿梭於各處嗎?於是我下了決心,既然她行,我也能行。接下來裙子又帶來了新問題,它總是絆我的腳,所以,我乾脆把裙子提起來,艾菲一見就像鷹一樣撲過來,猛拍我的手背,喊着:“裙子不能高過腳踝。”我最後終於克服了高跟鞋。接着還要學坐姿、站姿——顯然我很愛低頭——目光的接觸、手勢、微笑。微笑主要是如何保持的問題。艾菲讓我說出一百個單調的詞語,開始時微笑,說的過程中微笑,結束時也要微笑。一直到了吃飯的時候,我臉上的肌肉還在抽搐。
“好啦,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了。”艾菲說著,舒了口氣。“記住,凱特尼斯,你要讓觀眾喜歡你。”
“你覺得他們不會喜歡我嗎?”我問。
“如果你老是瞪着他們,就不會。你幹嗎不把那犀利目光留到競技場去?現在,你要感覺自己是和朋友在一起。”艾菲說。
“他們要打賭我能活多久。”我突然發起脾氣,“他們不是我朋友!”
“哎,試一試,假裝是。”艾菲打斷我。之後她平靜地對我微笑着。“看,就像這樣,即使你惹我生氣,我仍在對你微笑。”
“是的,還挺真誠的。”我說,“我要吃飯了。”我踢掉高跟鞋,咚咚咚地跑到餐廳,把裙子撩到了大腿根。
皮塔和黑密斯的興緻似乎都很高,所以我想訪談技巧訓練到明早肯定大有功效。但我這麼想可是大錯特錯了。吃過午飯,黑密斯把我帶到會客室,指揮我坐到沙發上,然後皺着眉頭看了我一會兒。
“怎麼樣?”我終於開口問道。
“我在想該怎麼辦?”他說,“以什麼姿態把你呈現在公眾面前,應該是有魅力的?孤傲的?兇猛的?到目前為止,你已經是一顆新星了。你自願救出自己的妹妹,西納的造型也使你令人難忘,你的成績也很高,你已經激起了觀眾的濃厚興趣,可還沒人知道你是誰。我想讓你在明天的訪談中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好得到贊助。”黑密斯說。
我以前看過無數對“貢品”的採訪,我知道他說的是有道理的。如果一個選手能吸引觀眾,無論是幽默的、兇殘的或古怪的,他就會得到觀眾的喜愛。
“皮塔是什麼方式?我是不是不能問啊?”我說。
“他是可愛型,他天生有一種自我嘲諷式的幽默,”黑密斯說,“可你一開口,就給人一種沉悶不樂或是敵對的感覺。”
“我沒有。”我說。
“好啦,我不知道那天在戰車上的你怎麼那麼活潑陽光,反正在那之前或自那以後我就再沒看見過你那樣。”黑密斯說。
“可你們也沒給我太多高興的理由啊。”我反駁道。
“你不用討好我,我又不會贊助你,就假設我是觀眾吧。”黑密斯說,“要想辦法讓我高興。”
“好吧!”我吼道。黑密斯扮作記者,而我儘力以對自己有利的方式回答問題,可我卻做不到,我對黑密斯剛才說的話太生氣了,也沒有心緒回答問題。我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只有一個念頭——這一切——飢餓遊戲——是多麼的不公平。我為什麼要像跳樑小丑一樣去討好那些我痛恨的人?訪談進行的時間越長,我越發無法掩飾心中的憤怒,最後我簡直是把對問題回答噴射到他的臉上。
“好啦,夠了,”他說,“我們需要到別處去找天使了。不僅你充滿敵意,而且我對你也一無所知,我已經問了你五十個問題,可對你的生活、你的家人、你喜歡的事物仍然摸不着頭腦,觀眾想要了解你,凱特尼斯。”
“可我不想讓他們了解我!他們已經剝奪我的未來,他們不能得到過去屬於我的生活!”我說。
“那就撒謊吧!編出點故事!”黑密斯說。
“我不善於撒謊。”我說。
“那,你最好趕快學會。你的個人魅力與一個死鼻涕蟲相差無幾。”黑密斯說。
噢,這麼說太傷人了。黑密斯也一定意識到自己說話過了頭,他的聲音柔和下來。“我有一個主意,你假裝自己很卑微吧!”
“卑微?”我隨着他說了一句。
“你就說,不敢相信來自十二區的孩子能表現得這麼棒。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你的想像。說說西納設計的服裝,人們有多麼好,這城市讓你多麼吃驚。如果你不想說自己,至少可以誇讚一下觀眾。只要不冷場就行了,好嗎?你只要滔滔不絕地說!”
剩下的幾個小時真是太痛苦了。沒多久,我就意識到我不可能滔滔不絕。黑密斯又嘗試把我塑造成高傲自大的形象,可我又沒那麼傲慢。我外形瘦小,顯然無法表現兇殘的樣子。同時,我又不是智能、滑稽型、性感型或神秘型。
訓練即將結束時,我什麼都沒練成。黑密斯已經開始喝酒,說的話也略帶有嘲謔和厭倦。“我放棄了,親愛的。到時你就直接回答問題,不要讓觀眾看出來你對他們有多麼的不屑就行了。”
那天的晚飯是在我自己房間吃的,我要了好多食物,直吃到快要嘔吐了為止。吃完后我把杯盤碗盞全都打得粉碎,來發泄對黑密斯、對飢餓遊戲、對所有凱匹特人的憤恨。紅髮女孩進來為我鋪床,看到屋子裏一團糟,也吃驚得睜大了眼睛。“別管了,”我沖她喊道,“什麼也別管。”
我連她也恨,她在用她會說話的眼睛責怪我,把我看成懦夫、怪物、凱匹特的玩偶,無論現在還是過去她都這樣。對她來說,正義終有一天會到來。至少我的死可以為那個在樹林裏死去的男孩做出賠償。
聽到我喊,女孩不但沒走,反而把門關上,進了浴室。她從浴室拿出一塊布,輕輕地為我擦臉,又把我手上被盤子劃破的地方擦拭乾凈。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為什麼讓她這麼做?
“我當時本該救你的。”我低聲說。
她搖了搖頭,她是不是在說我們當時沒管她是對的?是不是在說她已經原諒了我?
“不,那樣做不對。”我說。
她用手指輕輕拍着嘴唇,然後又指着我的胸脯。我想她的意思是如果這樣做我也會變成一個艾瓦克斯的。也許吧,那就變成一個艾瓦克斯吧,要麼就死去。
過了會兒,我幫着紅髮女孩收拾房間,過了一個小時,房間裏的碎渣和飯菜全部收拾乾淨,她把我的床放下來。我像一個五歲的孩子一樣縮進被單里,任由她給我拽好被角。然後她走了。我告訴她要等我睡着后再走,醒來時她要在旁邊。我要這個女孩保護我,儘管她從未得到過我的保護。
第二天一早,出現在我身邊的不是紅髮女孩,而是形象設計團隊。我跟艾菲和黑密斯所學課程已經結束。今天我屬於西納,他是我最後的希望了。也許他可以使我看上去精神漂亮,這樣就沒人會在乎從我嘴裏說出什麼。
化妝師一直為我忙個不停,直至下午很晚才結束。化完妝后,我的皮膚像光亮的絲緞,胳膊上畫上了鏤空花紋,二十個造像完美的指甲上也畫上火焰圖案。之後,維妮婭給我做頭髮,先用紅繩編出圖案,從左耳開始,繞過後面的頭髮,最後梳成一條辮子從右肩垂下。他們用厚厚的粉底把我的臉塗成白色,然後再在上面畫出線條。大大的黑眼睛、飽滿的紅嘴唇、濃密的長睫毛。最後,用金粉塗抹全身,使之閃爍着熠熠的金光。
這時西納走進來,他手裏拿着的應該就是我的服裝,但服裝蓋在布下面,我看不到。“閉上眼睛。”他命令道。
穿衣時,柔滑的里襯順着我光滑的裸體垂下,可接着我感到衣服很沉,應該有四十磅重。我抓住奧克塔維亞的手,摸索着穿上鞋子,我很高興發現這雙鞋子比跟艾菲練習時穿的那雙要低兩英寸。我一開始站立不穩,但調整適應了一會兒就好了。接下來,周圍一片寂靜。
“我可以睜開眼了嗎?”我問。
“是的,”西納說,“睜開眼吧。”
站在落地鏡前的這個人一定是個外星生物。有光澤的皮膚、晶亮的眼睛、泛着珠光的衣服。我的衣服,噢,我的衣服上鑲滿了閃閃發光的寶石,紅色、黃色、白色,寶石鑲綴成火焰的圖案。我的身體只要輕微移動,就給人以被熊熊的火焰包圍的感覺。
我不漂亮,我不美麗,但我像太陽一樣熠熠生輝。
有那麼一會兒,大家都注視着我。“噢,西納,”我終於輕聲說道,“謝謝你。”
“轉一圈,讓我看看。”他說。我舉起雙臂,旋了一圈。整個形象設計團隊的人發出無比欽敬的歡呼。
西納讓其他人解散,然後讓我穿着衣服和鞋子在室內走動,穿着這雙鞋比穿着艾菲的那雙鞋走起路來容易多了。裙子自然下垂,我走路時也不用提着它,這樣我就又少了一件要操心的事。
“那麼,參加訪談節目的一切都準備好啦?”西納問。我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經和黑密斯談過了,他知道我的心緒有多糟。
“糟透了,黑密斯叫我死鼻涕蟲,我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行。我做不好,我成不了他要求的那種人。”我說。
西納想了想。“那你幹嗎不就做你自己。”
“我自己?那也沒什麼好的。黑密斯說我太嚴肅,而且懷有敵意。”我說。
“啊,你說話……總是離不開黑密斯。”西納說著,咧開嘴笑了。“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形象設計團隊的人也都很喜歡你。你甚至贏得了大賽組織者的認可。至於凱匹特城的人,他們全在談論你,大家都敬佩你的精神。”
我的精神,這是一個新說法。我不肯定這是什麼意思,但這好像是說我是一個鬥士,很勇敢,好像沒有說我不友好的意思。好吧,也許我並不能把愛給予我見到的每一個人,也許我少有笑容,可我確實很關心一些人。
西納把我冰冷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手裏。“你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可以想像自己在對家鄉的一位朋友說話。誰是你最好的朋友呢?”西納問。
“蓋爾。”我立刻回答,“可這也沒用,西納,我不可能跟蓋爾說我的事,他都知道。”
“那我呢?你能把我當成朋友嗎?”西納問。
在我離家后見到的所有人中,西納是我最喜歡的。第一次見他,對他印象就很好,直到現在他也還沒讓我失望。“我想是的,可——”
“我和其他的造型師一起坐在貴賓台上,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我。問問題時,你看着我,然後盡量誠實地回答。”西納說。
“就算那些我覺得可怕的事也照實說?”我問,因為這事有可能發生。
“實話實說,特別是說到你覺得可怕的事情。”西納說,“你會努力的,對吧?”
我點點頭,這也是個辦法,至少是最後的一棵救命稻草。
很快時間就到了。電視訪談在訓練場前搭起的一個舞台上進行。我一旦走出這個房間,不消幾分鐘,就會出現在觀眾、攝像機和所有帕納姆國人的面前。
西納旋動門把手,我攔住了他。
“西納……”我對於登上舞台覺得怕極了。
“記住,他們已經愛上了你。”西納輕聲說,“就做你自己。”
我們在電梯裏碰到了十二區設計團隊的其他人員。波西婭和她的團隊下了很大力氣。皮塔身穿帶有火焰圖案的黑色套裝,顯得精神漂亮。我們兩個在一起看起來還很和諧,萬幸沒有穿得一模一樣。黑密斯和艾菲也為出席這個場合而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盡量避開黑密斯,只接受了艾菲的讚揚。艾菲也許有點笨拙和招人煩,但她卻不像黑密斯那樣愛打擊別人情緒。
電梯門開了,其他的“貢品”正排隊等候登台。我們二十四個人在這個訪談過程中都坐在舞台後方的弧形長凳上,我排最後,或倒數第二,因為每個區的女孩都會先說。我多麼希望自己是第一個,讓這一切早點結束!但是現在,我要觀看所有人的表演:聰明、滑稽、卑微、兇猛或魅力十足。到時候,觀眾也像大賽組織者那樣感到厭煩,而我也不能向觀眾射上一箭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就要登台了,黑密斯來到我和皮塔身後,吼道:“記住,你們仍是快樂的一對,就這樣表現。”
什麼?皮塔要求分開訓練時,我以為我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可這也只是私下裏而非公開的。管他呢,反正我們也沒有太多互動的機會了。我們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剛一登台時,我呼吸急促,太陽穴嘣嘣跳,小腿發抖,生怕自己會跌倒在台上。坐下來后,才鬆了口氣。儘管已是夜晚,可城市圓形廣場卻亮如白晝。台上有一排加高的椅子是為貴賓準備的,前排是設計師的座位。觀眾對他們的作品品頭論足時,攝像機鏡頭就會對準他們。右側大樓上的超大露台是為大賽組織者保留的位置,其他的陽台上架滿攝像機。城市廣場以及周圍的道路站滿了觀眾,大家只能站着。無論住家或公共大廳,電視都已打開。整個帕納姆國已是萬人空巷。今晚不會停電。
這時,凱撒·弗里克曼——此節目四十多年的主持人——精神抖擻地跨上舞台。四十多年來他的形象幾乎沒有任何改變,這還真有點可怕,同一張臉,同一個髮型——他的臉抹着雪白的化妝粉,頭髮在歷屆比賽中染成不同顏色——連穿的禮服也一樣:深藍色禮服上點綴着上千個發光的小燈泡,像夜空的星星一樣閃爍。在凱匹特,人們通過整形手術來使自己顯得更年輕、更苗條。在十二區,面容滄桑是一種成就,因為許多人已經先他而去。如果看到老人,簡直可以向他們祝賀,詢問長壽秘訣。胖人也遭人嫉妒,因為他不用像我們一樣為一日三餐而奔波。可在這裏就不同了。有皺紋不好,大腹便便也不是成功的標誌。今年,凱撒的頭髮撒上了藍色化妝粉,他的睫毛和嘴唇也是藍色系,看上去很奇特但不恐怖。去年,他塗成深紅色系,好像在流血。凱撒先講了些笑話來烘托氣氛,接着進入正題。
一區的女選手穿着金色透明長裙,顯得性感撩人,她走到舞台中心接受凱撒的採訪。可以看得出她的指導老師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她出鏡的落點,她一頭飄逸的金髮,祖母綠的眼睛,高挑勻稱的身材……她從頭到腳散發著性感的氣息。
每位選手的訪談只有三分鐘,然後蜂鳴器嘀嘀作響,下一位選手上場。平心而論,凱撒確實已盡全力使每位選手展示自己的優點。他和藹可親,盡量消除選手的緊張情緒,講話略帶調侃,即使回答不理想,也可以通過他的方式讓受訪者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按照艾菲教我的方式,我像一位淑女似的坐在那裏。第二、三、四區的選手都結束了訪談,每個人似乎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表現角度。二區的男選手簡直就像一部野蠻的殺人機器。五區來的女孩長着一張狐狸臉,顯得狡黠難斗。
西納一出現我就看到了他,可有他在場,我也無法擺脫緊張情緒。接着是八區、九區、十區。十區來的跛腳男孩很安靜。我的手掌在拚命出汗,鑲寶石的衣服根本不吸汗,我想擦擦汗,可渾身的汗水徑直撲簌簌地淌下來。
十一區。
露露穿着蜘蛛網狀的長裙,身上還有兩隻翅膀,飄飄欲仙似的來到凱撒面前。台下觀眾看到如此不可思議的纖弱選手時,一片寂靜。凱撒笑容可掬,表揚她雖然人小卻取得七分的出色成績。當問到她在競技場最大的優勢是什麼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很難抓到。”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如果他們找不到我,就殺不了我,所以別想淘汰我。”
“我不會淘汰你,一萬年也不會。”凱撒鼓勵她道。
十一區的男孩名叫薩里什,和露露一樣長着黑皮膚,但他們的相似之處僅此而已。他身材高大,足有六英尺半高,像牛犢一樣結實,可我發現他拒絕了職業選手要他加入的要求。相反,他獨來獨往,不和任何人講話,對訓練也不感興趣。即使如此,他還拿了十分,不難發現他給大賽組織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對凱撒的調侃不予理睬,只回答是或不是,不然就是沉默。
要是我也長得像他那麼高大該有多好,即使表情陰鬱、充滿敵意也毫無關係。我打賭至少有一半的贊助人正考慮給他花錢。如果我有錢,我也會賭他贏。
接着有人喊出了凱特尼斯·伊夫迪恩的名字。我覺得像做夢一樣站起身,走到舞台中央。我和凱撒握了握手,他的教養使他沒有立刻在衣服上擦掉沾得滿手的汗水。
“那麼,凱特尼斯,凱匹特一定跟十二區有很大區別吧。你到這裏後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凱撒問道。
什麼?他說什麼?好像我沒聽懂他的話。
我的嘴像鋸末一樣干。我拚命找到西納,眼睛死盯着他。我在心裏想像着這些話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你到這裏後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我在大腦中拚命搜索着讓我高興的事。“要誠實。”我對自己說,“誠實。”
“燉羊肉。”我終於說出話來啦。
凱撒笑起來,我隱約覺得有些觀眾也跟着笑起來。
“和李子干一起燉的那種?”凱撒問。我點點頭。
“噢,我用桶吃。”他扭身面向觀眾,捂着肚子做出恐怖的表情。“從這裏看不出來,能看出來嗎?”觀眾喊着,說看不出來,然後是一陣掌聲。我就說過凱撒很棒,他總能替人打圓場。
“那,凱特尼斯,”他滿懷信心地說,“你在開幕式上出場的時候,我的心跳都停止了。你覺得那服裝怎麼樣?”
西納揚起眉毛看着我。要誠實。
“你是說在我擔心自己被活活燒死之後?”我問。
觀眾一片大笑,這次是觀眾發自內心的笑聲。
“是的,就從那裏說起吧。”凱撒說。
雖然我一直為不知怎麼說話而忐忑不安,可現在的這些話必須要說,要對我的朋友西納說。“我覺得西納很了不起,那衣服是我見過的最棒的衣服,當我穿上那套衣服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現在我穿的這身衣服一樣。”我拉起長裙,把它鋪展開來。“喏,你瞧瞧!”
觀眾發出“唔”“啊”的聲音。我看到西納用手微微打着圓圈,我知道他在說,“轉身,我看看。”
我馬上旋轉了一圈,觀眾也做出熱烈的反應。
“噢,再轉一圈!”凱撒說。所以我抬起手臂,轉了一圈又一圈,裙子隨着我的轉動飄了起來,我也被火焰包圍起來。觀眾發出熱烈的歡呼。我停下來,抓住凱撒的胳膊。
“不要停!”他說。
“我不行了,我頭暈!”我也咯咯地笑起來,發出了我以前從未有過的爽朗笑聲。可突然緊張情緒又回來了,我的頭很暈。
凱撒像保護我似的,用手臂環住我。“別擔心,我已經抓住了你,你的指導老師已經馬失前蹄,我不會讓你步其後塵的。”
攝像機鏡頭馬上對準黑密斯,大家都在注視他。他已經因為在收穫節儀式上一頭栽到台下而出了名。他溫和地向攝像記者揮手,示意他們別再拍他,然後又指指我。
“沒關係的,”凱撒對觀眾說,“她跟我一起很安全。那麼,訓練課程怎麼樣。十……一……分,給我們透露點訓練時的秘密。”
我瞥了一眼露台上的大賽組織者,咬着嘴唇。“唔……我能說的就是,這只是第一次。”
攝像機對準了大賽組織者,他們也邊點頭,邊哧哧地笑着。
“瞧,你總是欲言又止,你想要我們的命嗎?”凱撒說著,裝出好像真的痛苦得要命的樣子,“細節,細節。”
我對露台上的大賽組織者說:“我不能說,對吧?”
大賽組織者的一個成員,那個跌倒在擊打球上的人大聲喊着:“她不能說。”
“謝謝你。”我說,“很遺憾,我的嘴被封住了。”
“那,讓我們再回顧一下收穫節上你妹妹的名字被喊出來的瞬間。”凱撒說,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你自願代替她參加飢餓遊戲,你能跟我們說說她嗎?”
不,不,當著這麼多人,我說不出來。也許可以對着西納說。我覺得他聽到這話時,臉上掠過一絲痛苦表情,這決不是我憑空想像。
“她叫波麗姆,只有十二歲,我愛她勝過一切。”
此時的圓形廣場一片寂靜,掉一根針也能聽到。
“儀式結束后,她對你說了什麼?”凱撒問。
要誠實,要誠實。我強忍着內心的痛楚。“她要我盡全力在比賽中獲勝。”觀眾的氣氛十分凝重,我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回蕩。
“你怎麼回答?”凱撒溫柔地問道。
這時,一股冰冷的感覺傳遍我全身,我身體僵硬,肌肉緊繃,似乎已經為一場廝殺做好了準備。我說話的音調好像也降了八度,“我發誓,我會的。”
“我肯定你能做到。”凱撒說,緊緊擁抱了我一下。蜂鳴器響了。“對不起,我們時間到了。祝你好運,凱特尼斯·伊夫迪恩,來自十二區的‘貢品’。”
我坐下后,掌聲仍經久不息。我看着西納,希望得到他的肯定,他朝我微微蹺起大拇指。
皮塔訪談剛開始時,我還沒從剛才的談話中回過神來,有些心不在焉。觀眾對他的訪談報以熱烈的回應,我可以聽到觀眾發出的笑聲和喊聲。他扮足了麵包師兒子的角色,把其他“貢品”比作來自其他區的麵包。他講了一個凱匹特淋浴有多危險的笑話。
“跟我說,我身上還有玫瑰味嗎?”他問凱撒。
然後他們相互嗅聞彼此,博得觀眾的陣陣笑聲。我漸漸回過神來。這時凱撒問他在家鄉是否有女朋友。
皮塔不知如何作答,然後似是而非地搖搖頭。
“肯定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能配上你的漂亮女孩。得了,說吧,她叫什麼名字?”凱撒說。
皮塔嘆了口氣,“哎,確實有一個女孩,記不清從何時起,我就深深愛上了她。可我肯定直到收穫節儀式,她都不知道有我這個大活人。”
觀眾發出同情的聲音,是單相思啊。
“她愛着別人嗎?”凱撒問。
“我不知道,可很多男孩都喜歡她。”皮塔說。
“那,這樣吧,你贏得比賽,回到家,她就沒理由拒絕你了,嗯?”凱撒給他鼓勁,說道。
“我覺得這恐怕不成。贏了……也沒用。”皮塔說。
“為什麼呢?”凱撒說道,一頭霧水。
皮塔臉漲得通紅,吞吞吐吐地說:“因為……因為……她和我一起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