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不復相見
看到來人,虞千夏趕緊掙脫了華重樓的懷抱,撲進月白色衣衫那人的懷裏,任由他環住她裸露的肩膀,藤蔓一般弱不禁風地依靠着:“玄爺,您剛才也看到了,我已經和她說清楚了,但是他一直霸着我不放,我可沒有背叛您。”她對着他說話的語氣和剛才簡直是天壤之別。
華重樓這次注意起虞千夏的穿着,一件幾乎透明的紗衣,包裹着她玲瓏有致的身子,襯得肌膚賽雪瑩白,粉紅色的肚兜若影若現,欲漏不漏的,惹人遐想。還真是一副青樓姑娘尋常的打扮。
“你是何人,快放開她!”華重樓的眉頭皺成了川字,怒氣直衝腦門,那個曾經玩世不恭的少爺,那個曾經征戰沙場、沉穩老練的將軍,都已經離他遠去,此刻的他,眼中只看到眼前的兩個人,只看到男子環住虞千夏胳膊的手。
“我若是不放呢?”月白色長衫的公子湊近虞千夏的脖頸,貼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華將軍如今封侯拜相、高官厚祿,更是皇上的乘龍快婿,公主的駙馬,你是要拿這些身份來壓我嗎?”他這樣說著,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聽着卻有挑釁的意味。
華重樓看着他的作為,一拳就衝著他的門面而去,樓上馬上傳來“噼里啪啦”的打鬥聲。房間很小,拳腳施展不開,時不時的有花瓶、桌椅被打碎,沒見那個月白長衫的公子如何地動作,每當華重樓蒼勁有力的拳腳揮來,他卻准能精確地躲過。反而是華重樓身上已經處處挂彩,衣袍凌亂,稍顯狼狽。
“不想你逛青樓的消息傳出去,自此身敗名裂,被公主嫌棄,你還是走吧!”在華重樓再次被摔在地上,口吐鮮血的時候,虞千夏突然出聲道,“我說過,你我緣分已盡,從今往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華重樓抹去嘴角的鮮血,看着虞千夏,目光灼灼,他摸出懷中的同心結:“撒謊!千夏,我至今還記得,我出征的前一天,你和說說過,你說,我生,你生,我死,你死。要追隨我上天下地,生不能同生,死必然同寢。我不信,如今你說的話,我一點都不信!”他緊緊地拽着手中的同心結,像是握着自己腳痛的心臟,鮮血淋漓。
“三年了,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你不是三年前的你,我也不是三年前的我,我們回不去了……”
她拖着墜地的長紗,步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接過他手中紅色的同心結,視線好像凝成了一股線,慢慢撫摸着,同心結上一出出不同的褐色,突然雙手一扯,華重樓阻止不及,同心結已經成為一團亂糟糟的球,被投擲到了他的面前。
她看着他,目光清冷:“既然三年前對於我們來說,都成為沒有意義的事情了,我想華將軍就不必要留着這個了,徒增煩惱而已!”
“你……”華重樓捂住心臟站起來,“我只想要問你一句話,三年前,你懷孕,那是我們的孩子,他現在人在何處?”
“孩子……”她哈哈大笑,笑得身子起伏,直不起腰來,笑得眼角都滲出了眼淚,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當時,大家都在說,你已經死了,我又何必為你生下這個孩子!如果帶着這個孩子,我又如何做的了清風樓的花魁,如何養活地了我自己?”
她的臉扭曲着,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怨毒,這時的她,竟然是這樣的陌生,他的耳邊不斷地響起她冰冷的話語,她說:“我和他只能活一個,我怎麼會那麼傻,為了他犧牲我自己。把我害成這樣,我恨他,當然更加的恨你!我怎麼會生下這個孩子?笑話!在我進清風樓成為花魁的那一天,我就親手喝了墮胎藥,將他流掉了。”
“我不信你……”
“你不信,可以問清風樓的媽媽,當年的事情都知道。你也而已憑着自己的人脈去查當年的事情。還有,我現在愛的人只有玄爺,你也看見了,既然你真有口口聲聲說的那麼愛我,從今往後,就不要再來打擾我!”她回到月白長衫公子的懷抱里,笑得一臉甜蜜。
血氣翻湧,華重樓低身吐出一口血,仰頭大笑,凄慘異常,蹣跚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直到華重樓走出清風樓,許久許久,虞千夏都是這麼站着。
“既然不舍,又為何要說出如此決絕的話?”月白長衫的公子陪着她,立在她的身後。
聞言,虞千夏終於開始動作了,她彎腰撿起地上支離破粹的同心結,看着上面褐色凝固的血液,隱忍的淚水頓時流了下來。這是他的血,他出征前,她曾經去送他,說一直會等着他,此生非他不嫁。然後一起相伴到老,一同死去。
她說了那麼多話,卻惟獨有一句話是真實的,此生不復相見!她沒能保住他的孩子,那日大雨,她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淋了雨,又遭逢了他戰死的消息的打擊,等她在清風樓醒過來的時候,孩子就已經流產沒了。
她好幾次地想要輕生,但是,卻突然傳來了他大破敵軍的消息。她之所以活着,就是因為那句,要與他死必同寢的誓言。卻沒想到造化弄人,她的身子卻已經破敗成了那樣。
有一日清晨,她醒來,卻屢屢咳血,清風樓的媽媽請來大夫給她一把脈,卻診出是肺癆這樣的絕症。即便這樣,她拖着病重的身子,也希冀着在有生之年,能夠再見他一眼,看着他平安如意,好好地記住他的模樣,然後安心地獨自死去。
他的雄韜偉略,他的意氣風發,他的大好年華,她怎麼忍心他陪她一起死去。
“咳咳咳……”她捂着嘴一陣激烈的咳嗽,鮮血順着手指的縫隙溢出來,滴落在同心結上,添了一抹鮮艷的顏色。
一陣清風掃過,屋子裏的血腥氣少了不少,虞千夏已經卧倒在了床榻之上。
她看着月白長衫的公子,對於他的能力已經見怪不怪了:“謝謝你,玄冥。謝謝你願意,陪着我演這齣戲。”認識玄冥,是在她失去孩子后的第七天,那時候的她只想要了結自己的性命。
這個謎一樣的男子,就是在她想要跳窗自殺的時候出現的,然後不會吹灰之力地將她帶到了自己的卧榻之上,就像是剛才那樣。
清風樓的媽媽本來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想要她幫着拉攏生意,才會救了她。但是,聽聞了她的故事,也動容了,是真心地想要收留她。派人連日連夜地照顧,他們也累得趴下了,這才讓她鑽了空子,差點跳樓。
她當時一臉驚恐地看着他,看着他平白無故地出現在了她的房間裏,來得悄無聲息,然後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子前,為自己沏了一壺茶水,細細地品茗。在她面前的這個身穿月白色長衫的公子,他不是一個凡人。
他告訴她說,自己叫做玄冥,是來要她的魂魄的。
奇怪的,她這下子反而心平氣和,一點也不怕他了:“既然是為了要我的魂魄,為何還要救我,任由我這麼摔死了,你豈不是能夠輕易地拿到我的魂魄了?”
她看着他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他的笑容里有苦澀,又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最終還是沒有回到她的話,她想他就應該是眾人說的世外高人,而他口中的話,就是不可泄露的天機。
“今天,你雖然用計騙了他,但是我想,華重樓此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正在回想着,虞千夏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
她嘆了一口氣,知道玄冥說得沒有錯:“可否再勞煩你一件事。”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時日已經不多了。她必須在有生之年,盡量地做好一切,讓華重樓好好的死心,忘記她,然後重新開始生活。
“你說。”玄冥看着她說,他的眼睛裏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清華,像是一種算計,更像是其他的什麼,高深莫測。
她又壓抑着咳嗽了幾聲:“咳咳咳……能不能拜託您娶我,只要一個形式就好……”她曾經對着華重樓說過,她這一生只會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只要她另嫁了他人,他就會真正的明白。他們之間已經回不去了。雖然殘忍,但是她必須揮下去這一刀,只有這樣,他才會放下。
“好。”玄冥言簡意賅地回答她道。
數日後,清風樓的花魁出嫁,新郎毫不避諱地抬着轎子,將花魁芙蕖風風光光地接了出去。上轎的那一刻,她的紅蓋頭被風吹起,那一刻,她看到了華重樓,他站在人群中,一直安靜地目送着她,寂寥而失意,好像迅速老去了一般。
他沒有來鬧事,安靜地看着她被扶着上了花轎。
她的目光沒有過多的停留,撇開眼,垂頭看着自己的鞋,乖順地任由人扶着上了花轎。禮樂響起,一路的吹吹打打。有人看着熱鬧、評頭論足;有人失意,有人唏噓……
那人之後,聽聞華將軍屢屢在酒樓買醉,大醉方休,常常醉倒后被華府的家丁抬着回到自己的府邸。三個月後,聽聞皇上下旨,召見華將軍,再次提及公主的婚事的時候,華將軍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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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我竟然把自己也寫哭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特別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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