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這一世英名,不要也罷
裴硯知不慌不忙地看了裴景修一眼,淡淡道:“穗和被綁架的事牽扯到國公府,我讓阿義把她帶去都察院錄個口供,你且忙你的去,餘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中甚至帶着幾分溫和,外人看來,是叔叔對侄子再正常不過的態度。
裴景修的如意算盤落空,臉上的謙恭之色差點維持不住。
小叔不想讓他單獨與穗和接觸,竟然連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
都察院是小叔的地盤,小叔人在宮中鞭長莫及的情況下,把穗和放在都察院的確比別處都安全。
自己就算再挖空心思,沒有他的許可,也進不去都察院的大門。
呵!
裴景修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這就是傳說中不近女色,無欲無求的裴硯知,看看他為了一個女人耗費的這些心神,哪裏還當得起禁慾佛子的稱號?
他就不怕他的一世英名都毀在穗和身上嗎?
裴景修咬了咬牙,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向長海和裴硯知拱手作別。
臨走還是不甘心地又往穗和的馬車上看了一眼。
穗和連忙放下車簾,提着的心也隨之放下。
還是大人有辦法,對於此時的她來說,確實再沒有比都察院更安全的地方了。
裴硯知同長海說了幾句話,便向著馬車走過來。
“穗和。”他輕叩車窗,隔着帘子對穗和說,“我要進宮去見陛下,不知幾時能回,長海說長公主被太后留在了慈安宮,目前也不得自由,為防萬一,你先跟着阿義去都察院,等我從宮裏出來,再帶你回家。”
穗和的心因着那句“帶你回家”軟得一塌糊塗,想挑起帘子看他,又想着別人見他過來,肯定也會留意這邊,就忍着沒動,輕輕回了他一聲“好”,“大人凡事小心,我等着你回來。”
“嗯,我會小心的。”
裴硯知修長的手指從那天青色的車簾上撫過,到底忍住了掀開車簾的衝動,轉身吩咐阿義把人送去都察院。
馬車重新啟動,一路晃晃悠悠進了城。
到了內城,市井的喧囂撲面而來,穗和聽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想到自己之前被藏在板車上拉出城時,也曾聽見這樣熱鬧的聲音。
那時的她滿心惶恐,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逃不過被凌辱的命運,卻沒想到峰迴路轉,她和大人竟以這樣一種方式相認。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現在的她,只希望上天憐憫,讓她和大人以後的路少一些波折,讓父親的案子早日水落石出,讓她和大人和兄長侄子過上安寧的生活。
馬車在都察院的大門外停下,阿義打起車簾探頭進來:“娘子,咱們到了,請隨小的進去吧!”
“好。”穗和答應一聲,踩着凳子下了車,跟隨阿義向裏面走去。
這是她頭一回來都察院,一路上都拘謹地低着頭,不敢東張西望。
裴硯知這麼久沒有消息,都察院的同僚們都很擔心,突然看到阿義獨自回來,還帶回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免驚詫又好奇,看向穗和的目光充滿探究。
阿義剛把穗和領進裴硯知的值房,阿信便聞訊趕來。
看到穗和安然無恙,阿信歡喜地念了聲“阿彌陀佛”,“娘子沒事真是太好了,小的擔心你和大人,一晚上沒敢合眼。”
“勞你掛心了。”穗和向他道謝,迫不及待地問,“宋二公子情況如何?”
阿信臉上的笑容消失,嘆氣道:“人倒是醒了,但昨晚聖上親自派了海公公來,硬是將他們父子保出去了。”
穗和心下一沉,看來皇帝的心還是偏向安國公的。
或者說,他也不是偏向安國公,而是想讓安國公與大人相互牽制,來平衡朝堂的勢力。
也就是大人所說的帝王的制衡之術。
“可安國公這回確實是犯了大錯的,聖上如此保他,總得有個說法不是?”
“要什麼說法?”阿信無奈道,“太上皇還是皇子的時候,安國公的祖父就陪他出生入死,征戰四方,太上皇繼位后,便賜了安國公祖父一道免死金牌,祖孫五代以內犯了死罪皆可豁免。”
“……”穗和聞言,無話可說,只能跟着嘆一口氣。
難怪安國公如此肆無忌憚,原來是有免死金牌在手。
這樣的話,大人這一次,怕是又要不了了之。
也不知道大人此時此刻在宮裏是什麼情形?
承天殿中,皇帝黑着臉坐在龍椅上,下面站了大大小小几十個官員。
長海進去通傳之後,高聲宣裴硯知和陸溪橋進殿。
裴硯知深吸一口氣,和陸溪橋一前一後邁過門檻。
殿中一片寂靜,只有兩人的腳步聲。
裴硯知到了玉階前,撩衣下跪向皇帝大禮參拜,還沒開口說話,皇帝便抓起手邊的茶盞砸了過來。
“嘩啦”一聲,茶盞在裴硯知面前落地,茶水和碎瓷片濺了他一身,下巴處被瓷片劃出一道血痕。
裴硯知紋絲未動,卻把陸溪橋和那些官員都嚇了一跳。
“裴硯知,你可知罪?”皇帝手指着裴硯知發出一聲怒斥。
裴硯知端正跪着,朗聲道:“臣剛從外面回來,尚且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請陛下明示。”
皇帝氣得倒仰:“你還嘴硬,朕昨晚派人傳你進宮,你抗旨不遵,該當何罪?”
裴硯知面不改色:“臣沒有見到傳旨的人。”
皇帝見他死不認賬,指着身邊一個太監道:“你來說。”
那太監忙躬着身子道:“啟稟陛下,昨晚在朱雀大街,裴大人明明聽見老奴叫他,硬是頭也不回地騎着馬跑了,當時陸少卿也在,陸少卿也跟他一起跑了。”
“臣沒聽見。”裴硯知矢口否認。
“臣也沒聽見。”陸溪橋隨聲附和,“肯定是公公上了年紀,底氣不足,當時街上又十分嘈雜,我們確實沒有聽見。”
“……怎麼可能聽不見,老奴嗓子都喊啞了。”那太監不服氣地和他爭辯。
陸溪橋說:“或許就是因為嗓子啞了,我們才聽不見的。”
“……”太監氣個半死,“就算兩位大人沒聽見,裴大人的隨從也是知道的,他還說幫忙把兩位大人追回來。”
“那有可能是隨從忘了。”陸溪橋說,“當時情況緊急,大家為了解救人質,都很着急……”
“你給朕閉嘴!”
皇帝拍着龍椅叫陸溪橋閉嘴,又沖裴硯知喊道,“你為了一個卑賤的丫頭,不惜出動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全部差役,以及兵馬司的全部兵力,將京城搞得烏煙瘴氣,還抗旨不遵私自帶兵出城,徹夜不歸。
裴硯知,你的理智呢,你的原則呢,你的鐵面無私呢?”
裴硯知面無表情,又將腰身挺直了些:
“回陛下,正因臣鐵面無私講原則,才會義無反顧出兵救人,因為天下百姓不分貴賤皆是陛下的子民,那個丫頭,同樣也是陛下的子民,臣不能因為她身份卑微就視而不見。”
“你……”
皇帝氣得手抖,騰一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向前疾走兩步,指着他怒不可遏道,“裴硯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當真要為了一個丫頭,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嗎?”
皇帝實在是氣壞了,憤怒的聲音在大殿上空回蕩,嚇得群臣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裴硯知卻還是面不改色,如古井般的黑眸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與決絕。
“那姑娘是因為臣才遭此劫難的,臣身為左都御史,倘若連一個弱女子都保護不了,這一世英名,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