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前世今生
這一世,兩人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
她叫“西枝”,傅輕宴叫“路商”。
路商和他的父親路浦澤都是飛鷹人。
飛鷹奪權之前萬湖國還很和平。
路浦澤因嚮往牧野文化,帶着路商旅居到西枝生活的小鎮,剛好就住在她隔壁。
西枝沒有父親,從小和母親查菱華生活在一起。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路浦澤對查菱華產生好感,就這樣慢慢走到一起。
只是兩人雖然搭夥過日子,卻一直沒有領證。
因為路浦澤不確定會不會久居牧野,查菱華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勇氣否背井離鄉去飛鷹生活。
就在兩人猶豫不決時,路浦澤忽然收到飛鷹政府遞來的橄欖枝,邀請他去那邊參與博物館的建設工作。
路浦澤一開始打算拒絕。
畢竟心愛的女人在牧野,他不想就這麼一走了之。
但查菱華卻說這份工作很難得,讓他再考慮考慮。
兩人商討之後,決定由查菱華帶着兩個孩子在繼續在牧野生活,路浦澤一人去飛鷹工作。
等到政府分配的大房子下來,再接查菱華和兩個孩子過去。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路浦澤才剛拿到房子鑰匙,萬湖國就發生了暴亂。
飛鷹教推翻了聯合政府,帶着大批軍隊前往牧野進行大規模屠殺。
路浦澤心急如焚,幾次想放下工作跑回牧野,都被軍方阻攔。
再然後,查菱華在戰爭中去世,只剩西枝和路商兩個人相依為命。
他們躲避着戰亂。
一天,兩天,三天。
一年,兩年,三年。
到最後,整個牧野全部淪陷。
所幸路商暗中聯繫到救助會,拿到了他們給的地圖,這才趕在最後一刻帶着西枝登上了救援船……
思緒回籠,南星終於明白靈淵道祖所說“你們始終站在對立面”是什麼意思。
這一世,傅輕宴是飛鷹人。
而她是被飛鷹人害得家破人亡的黎雅人。
他們確實站在對立面。
只是……
傅輕宴為什麼會因她而死?
“小枝,在想什麼?”傅輕宴把剛盛出來的熱粥推到她面前,“看你剛才就若有所思的,是在背我教給你的飛鷹話嗎?”
南星回過神來,目光落在傅輕宴那張青澀稚嫩的臉上。
這個時候的“路商”大概也就十六七歲,還沒成年。
這種感覺很奇妙。
就像是坐上時光機,回到了傅輕宴年少的時候。
只是面前這個人,是傅輕宴,又不是傅輕宴。
他對轉世之後的事一無所知。
更不會知道,對面這個小女孩兒早已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妹妹”。
“哥。”
“怎麼了?”
“你說,戰爭會結束嗎?”
南星冷不丁提出的問題讓傅輕宴愣了一下。
他雙手撐在桌上看她,“當然會。”
“可是飛鷹不會放過流落在外的黎雅人。”
“西枝,你記住。”傅輕宴一字一句,“現在你已經不是黎雅人了,你已經有了新的公民身份,從今往後,你和我一樣都是飛鷹人。”
“真的能做到嗎?”南星欲言又止,似乎是被身體主人控制着說出接下來的話,“我出生在牧野,從小吃着黎雅的美食,聽着黎雅的故事,唱着黎雅的歌謠長大。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我應該會一直住在那裏。”
“……”
“飛鷹殺人時濺出的血沾在了媽媽給我織的毛衣上。”南星聲音很輕,“我洗了很久都洗不掉,每次看到那個痕迹都會想起被殘害的黎雅人,還有媽媽。”
傅輕宴深呼吸,握住南星的手,“我不會勸你放下仇恨,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振作起來,畢竟未來的路還有很長。”
南星低下頭,有什麼熱熱的東西順着眼眶滾到粥里。
她雖然不是“西枝”本人,但現在跟前世的自己共用一具身體,情緒難免受到影響。
傅輕宴幫她擦掉眼角的淚,“快吃吧,父親一會兒就來了。”
南星點點頭,低頭吃了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南星和傅輕宴被接到城中生活。
遠離了戰亂的日子顯得彌足珍貴。
南星逃不出夢境,索性認命地呆在這裏,大部分時間認真學習飛鷹話,偶爾幫路浦澤整理一下圖紙什麼的。
當士兵前來盤查時,她就拿出新的身份證。
……那張代表飛鷹公民的身份證。
一眨眼,幾年過去。
這麼長的時間,南星已經快要分辨不清哪裏才是現實。
偶爾她會夢到那個作為玄師的自己,醒來后慌忙嘗試結印,卻發現動作生疏,體內也完全沒有靈力。
慢慢的,她變得越來越不確定,懷疑“南星”才是她做的一場夢。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飛鷹踏平牧野后,萬湖國恢復了幾年平靜。
但最近政府那邊又不消停,說他們發現有黎雅人混在飛鷹里,正在謀划造反。
飛鷹很警惕這件事。
於是繼那場大屠殺后,再次開始對黎雅人展開“清洗運動”。
方法很簡單。
先是大範圍排查城中居民的人際關係網,再挨家挨戶上門核實,一切有可能和牧野相關的人都會被直接帶走處決。
是的,處決。
飛鷹政權的殘暴超乎想像。
哪怕是見多了玄門鬼怪的南星也不免感到膽寒。
這天南星正在家整理圖紙,外面忽然傳來嘈雜聲。
是飛鷹軍官來盤查了。
有了路浦澤給的假身份,南星並不擔心。
畢竟在傅輕宴的幫助下,她已經熟悉掌握飛鷹語言,一般人很難聽出她有黎雅口音。
身穿制服的軍官拿着她的身份證上下打量,又問了她幾個問題。
南星對答如流。
不料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聲慘叫。
一個男人被軍官扔到院子裏。
男人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道:“不……不要傷害我!我是飛鷹人,你們可以查驗我的身份!”
軍官充耳不聞。
拿槍,上膛,動作一氣呵成。
直到槍響,南星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等她回神,男人早已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街坊鄰居嚇壞了,紛紛發出驚呼。
“都閉嘴,不然崩了你們!”軍官拿槍掃過眾人,目光陰狠毒辣。
南星眼睜睜看着他們把男人的屍體像扔一條死狗一樣扔了出去。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雙手都在發抖。
如果是在現世,她至少可以用術法阻攔那些人。
但現在,她什麼也做不了。
盤查結束后,南星從其他人口中得知那個男人確實是飛鷹人,只是之前接濟過一個黎雅老人,被軍方知道了。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軍方把他和那個老人都“處理”了。
南星這時才感到后怕。
怕自己的身份暴露,連累到身邊人。
然而根據墨非定律,人越是怕什麼就越是會遇到什麼。
幾個月後,南星收到傅輕宴被捕的消息。
傅輕宴成年後在飛鷹博物館工作,平時很少回家。
得知他被抓走,南星十分意外。
畢竟“路商”是純正的飛鷹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軍方盯上。
難道是因為……她?
南星隱約想起自己來到這裏之前的身份。
她是一名玄師,被一位道祖送進夢境。
道祖說,她和傅輕宴生生世世站在對立面,傅輕宴也永遠會因她而死。
所以,就是這次了嗎?
南星心下一沉,連忙前往博物館。
讓她沒想到的是,路浦澤也被押走了。
原因是他知情不報,但看在他曾為飛鷹效力的份上,留了他一命。
至於“路商”,毫無例外被判處死刑,兩天後會和其他黎雅人一起被帶到城門下當眾槍決。
南星腳下一晃。
到了這會兒,就算再傻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軍方其實早就盤查到路浦澤,畢竟他早年曾在牧野旅居過很長時間。
傅輕宴大概也猜到,對方若是繼續順藤摸瓜下去,一定會發現她身份有假。
於是,他主動代替她,成為了那個“罪該萬死的黎雅人”。
想明白這些,南星心如刀絞。
她入夢這麼久,早已把這裏當做現實,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置身事外。
但她又無能為力。
畢竟萬湖國形勢嚴峻,現在站出來澄清,無異於讓傅輕宴的努力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她只能忍痛接下這份“好意”,再想辦法把路浦西從大牢裏撈出來。
……
兩天後,南星來到刑場。
這次當眾斬首的“黎雅人”絕大部分都在城中有正經工作。
之所以把他們弄到這裏殺死,也是為了以儆效尤。
正午太陽高懸。
南星站在人群中,看着士兵們將一個個黎雅人押上刑場。
雖然他們的頭上都套着麻袋,但南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傅輕宴。
傅輕宴手腕上繫着她送的紅繩。
紅繩是她自己編的,生日時送給他,保佑他一生順遂平安。
如今看來竟有些諷刺。
思緒回籠,士兵們已經拿着槍站在那些人身後。
南星死死攥着拳頭。
她明明可以不看,卻控制不住盯着傅輕宴的身影,像是要強迫自己記住這一刻的苦痛。
也是在這一瞬間,她回想起入夢的開端。
傅輕宴拉着年幼的她在硝煙中躲閃,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但她似乎忘了,傅輕宴是飛鷹人,當初完全可以通過正規途徑離開牧野。
可他卻選擇留下,帶着她一路北上逃亡。
所以,他其實救了她兩次。
“時間到了!”
執行官一聲令下,士兵舉起手槍。
就在扳機扣下的瞬間……
“倏——”
南星眼前一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進入一個虛無的空間。
她跌坐在地上,抬眸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靈淵道祖。
或許是太多年沒見,南星有一瞬間的恍惚。
靈淵道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問:“怎麼樣,都看清楚了嗎?”
南星頭痛欲裂,“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靈淵道祖聲音清冷,“你資質過人,哪怕在夢中生活十年、二十年,也不會忘記當初入夢的目的。”
“……”
“傅輕宴為了你慘死槍下,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身份,他本來可以好好活着。換言之,是你害了他。”
“……”
靈淵道祖平靜如水的雙眸,將南星痛苦的神情盡收眼底。
雖然外面的時間只過了幾分鐘,但南星在夢裏卻是過了好幾年。
再冷血的人,也不可能不為所動。
“這只是其中一世,就已經讓你感到如此痛苦。”靈淵道祖循循善誘,“如果不想重蹈覆轍,就離開他,這對你們兩個人來說都是解脫。”
南星沉默許久,紅着眼抬起頭。
她盯着靈淵道祖,冷冷道:“上輩子的事憑什麼算到這輩子頭上?我不可能因為區區幾個夢就離開他。”
靈淵道祖聞言嘆了口氣道:“既然你執迷不悟,那就繼續看下去吧。”
說著,將她用力一推。
南星被牽引着墜入深淵,卻沒有了第一次的恐慌。
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墜入另一世。
一陣失重過後,她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睜開眼,看到的竟是古裝扮相的傅輕宴。
男孩兒一身青衣,長發高高束起,抽條拔節的身材看着沒幾兩肉,臂力卻十分驚人。
南星想起來了。
這是她在古鏡中看到的第二場夢。
夢裏她是王府千金,傅輕宴是當朝世子。
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本該成就一段佳話,卻不知何故分崩離析。
“你個小饞貓,想吃棗就跟我說,自己爬到樹上去摘不怕摔死啊?”
傅輕宴將她放到地上,伸手輕輕颳了下她鼻尖。
感受到實實在在的癢意,南星皺了皺眉,一絲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
在上一場夢裏,她實實在在生活了很多年,最後因傅輕宴死亡脫出夢境。
而現在……
要是沒記錯,這一世的傅輕宴是在她們成婚之後才戰死沙場。
可她現在至多七八歲的年紀。
難道至少要在這裏呆上十年之久嗎?!
“你這是什麼表情,我接住你了,你不應該感謝我嗎?”傅輕宴雙手環在胸前,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小豆包。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變得不太一樣。
南星有點頭疼,開口就是一句:“我問你,這個時代最早多大可以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