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人牲
周玉嫦忍不住朝着裏面看了一眼,就見那孩子趴在地上如同狗兒進食,整張臉都趴在了餃子盆里。
他吃飯時唏哩呼嚕,十分粗野。
蕊姨糾正着他姿勢,他卻嗚嗚叫着想要護食,仰起有些髒的臉朝着蕊姨呲牙。
蕊姨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跟誰凶呢!”
阿狗吃疼之後委屈巴巴的嗚咽兩聲,將牙鬆了開來,張大的嘴裏黑洞洞的一片。
“嘔!”
周玉嫦喉間翻滾,忍不住就捂着嘴朝外跑了出去,等到了過道里的牆邊才扶着乾嘔了起來。
她吐得昏天黑地,臉色比之前自盡時還要慘白,扶着牆的手幾乎都要支撐不住。
棠寧輕輕替她拍着後背,等她吐完之後,才遞了帕子給她。
周玉嫦眼睛鼻子都是通紅,喉嚨里更是火燒火辣的疼。
棠寧輕聲道:“還想聽嗎?”
周玉嫦咬了咬牙,低聲道:“想。”
棠寧將人拉着去了屋中,讓她坐下給她倒了杯溫水漱口之後,這才說道:“蕊姨以前青樓的花娘,自小被賣入煙花之地學習伺候男人的本事,後來因為容貌出色成了花樓里恩客最多的頭牌。”
“她曾經風光無限,讓無數男人拜倒石榴裙下,為她一擲千金,但女子容色本就難以長存,那煙花之地更是不缺漂亮姑娘,她不過二十齣頭的時候就被更好更漂亮的姑娘取代了頭牌之位。”
“青樓里的女子,容色正盛時自然萬人追捧,銀錢不缺,為博美人一笑,那銀子千兩萬兩的扔的人也不在少數,可一旦成了過氣黃花,沒了恩客,那曾經再榮光的人也會落得一文不值,在花樓里招不來客人的花娘也沒了立足之地。”
“蕊姨過了一段很難的日子,又攢了好些年的銀子,加上她之前提過那朋友的幫助,才在三十歲之後傾盡所有錢財替自己贖了身。”
蕊姨就是當初那個曾經照顧過薛茹的花娘,而她口中那個琴藝出眾,嗓子像是黃鸝鳥的淸倌兒,就是薛茹的生母。
當初棠寧將薛茹帶出來之後,薛茹便想接了蕊姨去積雲巷生活,但是蕊姨怕自己曾經身份會污了棠寧她們的名聲,死活不肯答應,她當時說她尋了個相好的,模樣俊俏有錢有地,她說她要嫁過去享福,那男人也願意明媒正娶給她個名分。
蕊姨去了之後,薛茹不放心。
棠寧就讓人走了一趟去查查那人的底細,原只是想看看那人是不是良配,也想着若真合適幫上一把,讓蕊姨晚年能夠得到照顧安安穩穩的生活。
可誰知道這一查,就查出了問題。
那個男人根本不是什麼他口中的鄉紳,做的也不是良家生意,他們那個村子從上到下男女老少都乾的是拍花子的行當,雖然田地房產都是真的,過得也十分富足,但那些銀子卻都是他們拐賣孩子賺來的。
棠寧說道:“我們原只是想將蕊姨帶回來,將那些人送交官府,可誰知道阿兄派人查過之後,才發現那人身後還有更大的團伙,事情遠比我們想的要更複雜。”
“他們不僅拐賣孩子女娘,還跟當地鄉紳富戶有所關聯,就連一些官府也給了庇護,從上到下沆瀣一氣,有時候甚至會明搶一些孩童,逼死他們家中父母親人。”
“阿兄當時還管着樞密院,又恰巧在查漕糧的案子,順勢派人去了江南一帶,順藤摸瓜將這事情查了個徹底,阿狗就是那時候被找到的,就連濟善堂里好幾個孩子也都是那時候救下的。”
那些孩子大多年歲不大,有些根本就不記事。
蕭厭命人將人送去當地官府,又掛了佈告找尋父母親人,其中大部分都回了家中,可有一些要麼是孤兒乞兒,要麼不記得家在何處的,官府那邊沒辦法好生安置,而阿狗這般模樣如果放在那邊,怕是會被人當成妖邪,根本活不下去。
蕭厭便命人將他們帶回了京城送到了濟善堂。
蕊姨看錯了人險些葬身虎口,薛茹說什麼都不肯讓她離開,她又不願意去積雲巷,最後還是棠寧出面讓她來了濟善堂照顧這些孩子,她才答應了下來留在這邊。
棠寧還記得阿狗剛被送來這裏的時候,整個人如同野獸見誰都想咬上一口,院裏那些孩子也對人滿是防備,像是一個個狼崽似的瞧誰都帶着懷疑和戒心,直到後來很久之後,他們才放下戒心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周玉嫦怔怔聽着棠寧說著蕊姨和阿狗的事情,說著那些被拐的孩子,眼圈紅紅的。
她低低問道:“那阿狗他……還能變回以前的樣子嗎?”
棠寧搖搖頭:“秦姊姊來看過,很難。”
阿狗身上那些毛髮已經和身體長在了一起,長年累月下來早就變成了他自己的“皮膚”。
若是想要讓他恢復,就得重新將皮剮掉,可是那毛髮所在的位置幾乎遍佈了他大半個身子。
蕭厭當年雖然也銼皮削骨,但也只是因為不得已,且只換了面容,而阿狗如今的卻是要換掉大半身的肌膚,這麼大面積的創傷,很難保證傷口不化膿。
當年阿狗能活下來本就是靠着“秘葯”和“運氣”,二、三十人中唯一的活下來的“好命”,未必就能讓他這一次再扛過去,一旦傷處化膿難以好轉,他就會直接喪命。
哪怕是秦娘子,也絲毫沒有把握。
棠寧輕聲道:“秦姊姊說,可以幫他治療手腳,將尾巴去掉,若是好生教導也許還能如常人一樣活幾日,只是……”
阿狗到底是被傷了根底,那些人當年“改造”他的時候,也只是想要讓他這個怪物去換取一些“獵奇”之人的錢財,根本沒想過要顧全他的將來,也沒想要讓他活多久。
秦娘子說,阿狗若不救回來,性命就在這幾年,如今就算有葯吊著命,能勉強讓阿狗變得像是常人,他也活不了多久。
周玉嫦聽着棠寧的話只覺得沉重至極,那種難受伴隨着壓抑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