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小姐,該回家了

第五十七章 小姐,該回家了

許州至汴州,數百里路上大雨就沒停過。

劉赤亭生怕弄髒了剛買的新靴子,便花了十二文,買下了一雙草鞋穿着。

就這對自己的摳搜勁兒,看的周至聖直嘬牙花子。

一路上兩人交談依舊少,但互相甩臉的事兒總算是沒有了,可算是讓胡瀟瀟清靜了些日子。

此刻正在官道旁一處石壁之下休息,胡瀟瀟抓緊時間為劉赤亭講解海外事。

就連教劉赤亭認字的書,都從流放之地的古籍換成了海外各處書鋪都有售賣的符籙淺解、陣法淺解之類的,當然了,這些東西原本是沒有書文的,全憑胡瀟瀟依照記憶謄寫。

事無巨細,四月半至今,劉赤亭這個從未去過海外仙洲的泥腿子,也已經對於海外有個粗略了解了。

只不過,周至聖由頭至尾都沒說清楚,究竟要如何搏命。

片刻之後,劉赤亭開始自個兒去邊上琢磨出拳出劍,他都琢磨一路了,就是想知道那夜紅衣女子是如何只以氣力硬抗劍氣,但這麼久了,簡直是毫無頭緒。

趁此機會,胡瀟瀟湊到了周至聖身邊,再無面對劉赤亭的笑容,只是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周至聖灌下一口酒,不回頭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擔心?”

胡瀟瀟點了點頭,心情不佳。

“但嵩山就在眼前了,我相信他能成功的。”

周至聖笑問道:“那你這般模樣作甚?”

少女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高興。”

解除了禁制是好事,但自身那股子獨特氣息,玉筆怕是壓不住了。此時已經六月,即便他們五月出發,此刻也到了流放之地了。

沉默了片刻,胡瀟瀟壓低聲音,問道:“師父,你答應我不欺負他,好不好?”

中年人撇了撇嘴,“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回家之後安心修行,早日煉出本命劍,爭取快些築起黃庭,劍入三重天,這樣不好嗎?”

說著,他往劉赤亭那邊看了一眼。

“不論怎樣,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的,年前能夠出海已經要燒高香了。況且他的路,沒那麼好走的。”

首次出海,所見所聞是他在流放之地遠遠想像不到的,即便已經耳聞頗多,將來還說不定會怎樣。

“丫頭,說句難聽的,即便他拿得起未名,但修行資質擺在那裏,你覺得依照你爹那性子,能瞧得上他?”

胡瀟瀟撇了撇嘴,“我瞧得上就行,況且只要你收他為徒,我爹敢瞧不上?”

中年人啞然失笑,“你也太小看你爹了,散人谷里七大散人,至少四位得過你爹恩惠,那都是成名數百年的老東西,我對上也夠嗆。不過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告訴你,你能幫他到什麼時候?很多事情是要自己學的。實話告訴你,我也不會一直守着他,出海之後我有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會在他身上留下三道印記,只救他三次。”

胡瀟瀟大急,“你怎麼這樣啊!”

周至聖神色淡然,並未答話。

身邊跟着麒麟呢,真要那麼容易死了,也未免太廢物了。

此時他又往玄陽那邊看去,心中呢喃:“這小東西好像並不知道自己是麒麟……那它覺得它是啥?驢嗎?”

又是猛灌一口酒,周至聖轉過頭看了一眼胡瀟瀟,隨即呢喃一句:“這幾十里路,走慢點吧。”

胡瀟瀟猛地抬頭,怔怔看向周至聖,最後還是強忍住眼淚,同樣以心聲問道:“我不傻,師父是怕什麼事情牽連到我對嗎?”

中年人抬手按住少女腦袋,微微一笑。

“丫頭,你們都還小,真想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最終還得靠自己的本事。回去之後,星宮之事與任何人都不能提,即便想幫他打聽陰宮,也必須隱秘再隱秘。另外……那小子嘴可嚴,有些事情他打死都不會告訴你的。譬如霍山那次,我跟他能活命,是因為有兩位前輩以命換命。”

話鋒一轉,周至聖罕見神色溫柔。

“少年時的情竇初開固然美好,但不變才是最美的,暫時分別,對你們都好。”

私心當然是有的,還很多。

那小子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萬一以後遇上個家世不錯長得不賴的姑娘,會不會變是個未知,我不得替我的好徒弟把把關?

另外,霍山之後,背後那些藏頭露尾的鼠輩定然有所動作,而胡瀟瀟,天賦實在是太好了。

就像鄧大年,資質太好,本事卻還不夠,容易遭人惦記。

小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再次上路。胡瀟瀟非要賴在劉赤亭背上,非說玄陽的背膈人,還是肉轎子舒服。

劉赤亭只覺得胡瀟瀟是越來越嘮叨,這會兒都教劉赤亭怎麼跟人打架了,說是遇上手握法寶的修士,一定要小心再小心。還有勞什子陣師之類的,瞧着弱不禁風,可一旦讓人家把陣法施展開來,那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了。

聽了許久,劉赤亭終於問了句:“不可以等以後遇到了再告訴我嗎?出海之後我想法子掙錢,到時候你想吃啥咱們就買啥。”

聽的胡瀟瀟噗嗤一樂,“對了,出去之後錢是攔路虎,泉兒可不好掙。你那個乾坤玉之中我放了些紅塵草,到時候可以找一些鋪子賣掉,但要記住,一株低於十枚白泉不賣!那隻方丈島印信挺起作用的,乘船可以有折扣,但輕易不要拿出來,人心險惡。”

其實那枚乾坤玉中,還有許多許多他用的上的東西,等他五氣朝元凝練出第一縷元炁之後就知道了。

剩下的紅塵草當然要想法子煉製成丹藥,否則價錢抬不高。

事實上,那夜紅衣女子所留玉佩,裏邊兒泉兒不少,光是看了自己手中的,裏邊至少有十枚紫泉的。

可是胡瀟瀟說的越細,劉赤亭就越發的心慌,步子也就刻意放慢了許多。

於是原本天黑之前就能走完的路,天黑時走了不到三成。

這天夜裏,劉赤亭以拳頭鑿出一處山洞,兩人兩獸便歇息在了其中。周至聖識趣離開,說是去打酒。

但少年打坐一夜,少女靠在少年身上睡了一夜,兩人都沒說什麼。

而且,兩人其實都沒睡着。

次日還是一樣,走走停停,步速極其慢。

大雨之中,劉赤亭主動問了句:“瀟瀟,咱們認識多久了?”

胡瀟瀟想都沒想便答道:“過半個多月就整整一年了。”

少女噗嗤一樂,“哇!那時候你好黑啊!沒想到後來被景大叔帶在軍中,不過兩個月就捂白了。瞧瞧現在,白白又嫩嫩,都是朝元二層的修士了哎!”

劉赤亭突然說道:“再有幾十里就到了,我一定能得到陽土,抓緊破境,到時候便出海幫你找爹。”

只覺得後背被人輕輕一點,劉赤亭便聽到胡瀟瀟笑盈盈道:“好啊!聽說瀛洲觀海城海域盛產珍珠,早就想去採珠了。還有還有,傳聞十洲之地各有一大洞天,我都就去過炎洲長洲的,瀛洲的還沒有進去過呢,可惜那些地方數年才開一次,這次我是趕不上嘍。”

劉赤亭便將這些事情一一記下,離着中土最近便是瀛洲,出海定然是先去瀛洲的,到時候一定要拉她去採珠。

少年少女步速太慢,中嶽其中那座太室山下,早已坐下個方臉中年人。

三十里路,整整一天,那倆人二十里,這最後十里地,胡瀟瀟死活不走,非要歇一晚上。

周至聖嘆息一聲,又灌下了一口酒。

此刻有一大雕掠過山峰,隨後落下一位佝僂老者。

老人也嘆了一口氣,隨後遞去一壺酒,笑道:“短短几月,前輩變了好多,鄧大年泉下有知的話,想必會很開心。”

周至聖接過了酒,呢喃道:“小范啊!對與錯很難評呀,真要被那小子知道是我讓你喊來的古家人,他非得鬧死我。說出來恐怕你不會信,我從未跟大年說過什麼,這是為你好。”

因為他的師父也沒跟他說過這種話,好壞對錯,誰說了也不算。

可惜我現在缺做了一件各方面來說對他們都好的事,唯獨他們自己不一定覺得會好。

范山人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可惜胡瀟瀟不是尋常人家的閨女,劉赤亭也不是一個尋常修士,前輩做的很好了。”

與此同時,范山人遞出一枚土黃色石塊兒,呢喃道:“對於古家來說,你要的東西不是罕見之物,但我自作主張只要了陽土。雖然不知道他需要這些做什麼,但古家是做生意的,他們的嘴沒有那麼嚴,出海之後這些東西會好找許多,我也就沒那麼貪心。”

周至聖苦澀一笑,“唉,我這是賣徒弟啊!”

范山人佝僂着往前幾步,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我勸前輩還是先想想到時候怎麼招架劉赤亭戳心窩子的話吧。”

即便你到時候假裝不在,過後劉赤亭能不戳你心窩子?想都想得到他會說什麼,鄧大年你不管,胡瀟瀟你還不管?你算哪門子師父?

周至聖撇了撇嘴,“忍着唄,還能怎樣?”

當然了,要是實在忍不住,那就打他一頓嘛!一頓不行,就再打幾頓。

只不過,周至聖幾口酒後,笑盈盈望向范山人。

“說白了,山人書鋪是玉京門一手扶持起來的,但從上一任山人開始,就慢慢脫離玉京門掌控了。”

范山人淡然一笑,“前輩說笑了,我不過一個小小四境,玉京門內門弟子隨便一個就是四境修士啊!人家只是懶得搭理我們,真要看不過去了,隨隨便便就能抹殺我。”

周至聖放下酒壺,眼睛直直盯住范山人,問道:“魔宗餘孽是個怎麼回事?你山人書鋪遍佈流放之地,我怎麼不太相信你們不知道有魔宗餘孽流竄到了此地?另外,那個一體雙魂的女子,又是怎麼回事?”

范山人笑盈盈問道:“前輩真想知道?”

周至聖淡然擺手,“不想知道,只是想知道你知不知道。”

其實他還想知道,鄧大年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這些事情當時是真的沒當回事,現在想來,的確是自己一門心思為自身境界,為鋏山日後,從而忽略了大年。

霍山那些聲音,不只是劉赤亭聽到了,他也聽到了。

鄧大年的聚窟洲之行,怕是另有隱情。

……

後半夜裏,范山人乘風離去,走的不遠,上山而已。

直到次日午後,劉赤亭終於背着胡瀟瀟,晃晃悠悠到了山腳下。

明明已經到了,胡瀟瀟卻不太想下來。

可是……不下來,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至聖往山上看了一眼,隨口道:“此山三十六峰,你要全數走上一遍。山中遍佈殺機,我會在遇聖峰等你,若能挺過來,陽土自然可得,若是挺不過來,那便是你的命數。想清楚了答我,人都怕死,我不笑話你。”

胡瀟瀟死死抓住劉赤亭的袖子,不願撒手,所說的話也跟登山全然無關。

“你上次說過的話,是真心話嗎?”

少年一愣,我們一天說多少話呢?你問的是哪句啊?

但略微一想,我劉赤亭對胡瀟瀟說的話,全是真心的。

於是少年人點了點頭,“是,怎麼啦?”

身邊少女的眼睛在這一瞬間,恍若桃花盛開。

“是就行,快去破境,這次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我在這裏等你,別讓我等太久了。”

少年人點了點頭,說了句放心,便往登山路去。可走出去了幾步,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又突然轉身回去,沉聲道:“我活得過這五年,你放心,一定活的過。等我朝元三層,咱們立馬出海,行嗎?”

胡瀟瀟咧嘴一笑,使勁兒點着頭,“我有好多地方沒去過呢,我也想去看看。”

周至聖背對着二人,這些少年情愫與他早隔着千山萬水,此刻兩個孩子稚氣十足的言語,換做從前的周至聖,恐怕會覺得很刺耳吧?

“行了,快登山吧。”

劉赤亭點了點頭,又看了胡瀟瀟一眼,隨即大步登山。

很快,那道長高不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上一刻姑娘還滿臉笑意,只一轉身,淚珠便一顆連着一顆滑落。

她輕輕撫摸着玄陽後背,哽咽道:“對不起啊,我要帶走赤翎,你們……道個別吧。”

周至聖去而復返,嘆息一聲之後,隨手取出一枚清澈珠子。

“這是我本源雷霆所化,用泉兒養着可以當護身符用,關鍵時候丟出去,可當我傾力一劍用。別哭,人要來了,我不能露面。”

胡瀟瀟抽了抽鼻子,“你不許欺負他,不然我就不認師父了。”

之後,山下就剩下胡瀟瀟一人了。

她擦乾淨眼淚,早就備好了可以用兩年的千鈞符,還有很多符籙,之前都教他認過了。

其中包括那張水官解厄符。

直到黃昏,雨停了,晚霞如火,絕美。

她往山上看了看,抿了抿嘴。

就在此時,一頭白鶴破空而來,有個紅衣女子張了張嘴,卻沒敢開口。

為首的鶴髮童顏的老者邁步走出,落在幾丈之外,恭恭敬敬抱拳。

“小姐,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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