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你們人還怪好嘞
這日黃昏,一道身影自雲海疾速墜落,正落在官道上。一聲轟隆巨響,地面被砸出一個大坑。
往來商隊之中,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隨即便是面面相覷。
這什麼玩意兒?打哪兒掉下來的?
結果正在此時,大坑之中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玄陽!你怎麼不把我接住?”
遠處一座山峰,玄陽尋見一株老葯啃了起來,懶得搭理劉赤亭。
你自己算算,這才兩天,你摔了多少次了?我接住還得倒退二里地,有那閑工夫,你自個兒爬起來吧。
沒法子,劉赤亭只好自己爬出大坑,爬出來的時候才注意到,至少數十雙眼睛盯着自己。
他也沒理會,更沒解釋。
這怎麼解釋?說我趕路呢,一個沒站穩從天上掉下來了?
也是此時,前方一支楚國商隊的馬車之上,有個以黑布遮住眼睛的年輕人抬手摘掉了黑布,面向前方,臉上頗有些詫異神色。
見劉赤亭一陣風似的狂奔離去,他也來了興緻,翻身跳下馬車,隨手丟下一枚銀錠子,大步追趕而去。
可走了不出一刻,年輕人已經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
“牲口啊!咋個跑這麼快?”
他擦了一把汗,卻見那小子一通狂奔之後,竟然站在一把劍上……飛走了!
年輕人再次瞪大了眼珠子,似乎明白劉赤亭是怎麼從天而降的了。
“起猛了?我們這的人,都到這種程度了嗎?”
但想到此處,年輕人嘴角一挑,那劍不錯,應該很值錢。
劉赤亭哪裏想得到稀里糊塗就被人盯上了?他這會兒可忙。
將劍氣分個清濁不難辦,使清氣上浮故而致使身輕如燕,也不難辦。難辦的是祛除雜質之後的劍氣尚無地方匯聚,也就是那座丹田氣海,他始終不得開。
再就是,揮拳抵擋罡風,作用實在是有限。已經過去了兩天,路程落下不少,明日起要日行八百里才能在七日內到遇聖峰。
雲海之上,少年出拳不止,看似短短兩日便能御劍近兩刻,且拳頭也已經能抗住些許罡風。事實上這是四年來劉赤亭有意無意的修行積累而來。
即便是周至聖,瞧見劉赤亭對各種法門極其容易上手,也會心中感嘆一句,自己的徒弟確實比自己會教人。前三年間,鄧大年看似什麼都沒教,但確實給劉赤亭打了一個十分牢固的地基。
其實劉赤亭自己都不知道,能將劍氣分個清濁,已經說明他是能掌控自身劍氣的。
很快,兩刻過去,太陽已經落山,少年人一個站立不穩,再次一頭栽倒。
硬提着一口氣,今日加起來才行進不到四百里……
轟的一聲,山林之中鳥獸四散,這次劉赤亭沒打算很快起來。
秦秉每日揮鐧一萬八千次,不做完事絕對不會停下的,劉赤亭也在學秦秉,不論如何,每日御劍趕路至少十二次,每次至少一刻。
其實不止,他會學所有的自認為好的東西。
天幕之上已經掛起淡疏星辰,少年靜靜躺着,沒過幾個呼吸,山中再次傳來各種鳴叫聲音,嘈雜,但也靜謐。
可近幾日劉赤亭最怕的便是靜了,於是他躺在坑裏,沒着急起來。
背上輕飄飄,無人再揪着自己耳朵氣呼呼地讀着各種書文讓自己記下,好不適應。
一個人趕路,更不適應。
緩緩起身,一步躍出深坑,他走到玄陽身邊,自布袋子中取出一枚藥丸吞下。邊上還掛着兩壺酒,周至聖放下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劉赤亭伸手拿起了酒,但只聞了聞便又掛了回去。
很快天就完全黑了,漆黑林中,少年靠着一棵大柏樹怔怔望向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要是往常,山林之中定會有一堆篝火。
“呼……”
長舒一口氣,少年人伸手按住身邊的大腦袋,問道:“玄陽,餓嗎?”
大腦袋微微一晃,算是搖頭了。
上次霍山吃下的火屬氣息至今尚未消化完呢。
劉赤亭笑了笑,輕聲道:“明日起,無論如何,每日要行進八百里才停,否則那老王八蛋定不會讓我煉化陽土,不能煉化陽土,就無法出海,那我們就見……”
“哎呦喂!”
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劉赤亭才一轉頭,便聽見有人叫罵。
“這哪個天殺的挖的坑?吃撐了是吧,在這兒挖坑作甚?姥姥!”
劉赤亭緩緩起身,幾步便到了大坑邊緣。
大坑之中有個十八九模樣的年輕人,穿着一身灰色長衫,頭髮半披半束,模樣……就那樣,尋常人模樣。
劉赤亭緩緩蹲下,打量了一番,詢問道:“大半夜你在這裏作甚?”
坑中那人答覆:“本大俠聽說此地有妖,特來除妖的!結果……誰曉得哪個天殺的在這兒挖了個大坑,本大俠一不小心便……崴腳了!”
這番話險些給劉赤亭逗笑了,“大俠?這麼個小坑都能把腳崴了,你除妖?逗我呢吧?”
這番話一出,坑裏那人頓時氣急敗壞,開始手腳並用拚命往外爬。
可在劉赤亭眼中,他就是一蹦再蹦,抓一把土吃兩口灰,然後掉回原地。
有些……那個詞兒會說不會寫,滑稽。
看了片刻,劉赤亭扭頭兒離去,坑裏那人破口大罵:“你什麼人性?這都見死不救?”
話音剛落,劉赤亭已經去而折返,手中多了一根長木杆。
“我什麼人性?不想出來了嗎?大俠?”
坑裏青年漲紅了臉,可這坑又出不去。沒法子,他只好可憐兮兮道:“本大俠自衡州至此,只為除妖,我看你大半夜在這兒,也是個江湖人吧?行走江湖,哪裏有見而不救的道理?”
劉赤亭掏了掏耳朵,將木棍伸進坑中,淡淡然道:“你要還這麼嘮叨,今晚上就在坑裏過吧?”
那人趕忙抓住木棍,乾笑道:“別介,咱行走江湖,互相幫襯嘛!”
藉著木棍,那人終於是出來了,站穩之後趕忙撣了撣身上塵土,衝著劉赤亭一抱拳:“在下衡州季長命,特來此地除妖,多謝了。”
劉赤亭微微抬手,“我叫盧結實,趕路休息在此。你說,來這裏除妖?這裏有妖?”
青年笑着點頭,“原來是結實兄,這裏確實有妖,不過說來就話長了,山下有一小鎮,受山妖侵擾已久了。”
季長命?劉赤亭將這個大自己兩三歲的傢伙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一樂。
“就你?連個坑都爬不出來,還除妖?”
季長命一下子面紅耳赤,“你說什麼?看不起誰呢?我給你露一手,瞧好了!”
劉赤亭只見那傢伙自袖中抖出來兩張符籙,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嘛咪嘛咪吽……”
劉赤亭實在是沒忍住,嘴角開始抽搐了起來。
這都什麼玩意兒?
片刻之後,冗長咒語終於念完了,季長命雙手各兩根手指頭夾住一張符籙,雙手交錯,冷不丁大喊一聲:“雷公助我!”
兩道符籙脫手而出,化作兩團雷霆炸在不遠處大樹上,兩團火焰頓時升騰而起,山林被照亮大片。
季長命得意洋洋道:“如何?”
劉赤亭點了點頭,豎起大拇指,扭頭兒就走了。
這人太裝蒜,沒憋什麼好屁。
玄岩已經變回了毛驢,劉赤亭抱起未免靠在樹下就準備睡覺了,未曾想那季長命小步跟過來,嘮叨個沒完沒了。
“結實兄弟,我看你佩劍,也是個江湖武夫吧?咱們學武之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山有妖,不如咱們攜手除妖,如何?”
劉赤亭緩緩睜眼,“好啊,妖在哪裏?”
季長命哈哈一笑,趕忙從隨身攜帶的包袱里取出一壺酒,他甚至連酒碗都帶着……
倒了一碗給劉赤亭,季長命笑盈盈道:“不瞞結實兄弟,這趟除妖,掙錢!若是你能幫我除掉山妖,一千兩銀子,分你四成!”
劉赤亭低頭看了一眼酒碗,伸手將其推開,淡然道:“我不喝酒。”
季長命笑了笑,將酒碗放下。
不喝酒,你當我眼瞎呢?你邊上那頭驢背上掛着的是啥?
劉赤亭問道:“妖是什麼妖?”
季長命趕忙說道:“傳聞是一幫山魈,倒不全是妖,但為首的決計成了精。這方圓百里時不時就會有孩子被抓走,全是這些畜生乾的。”
劉赤亭哦了一聲,其實他都不知道山魈是個啥,但瀟瀟說過,不知道就別先開口,聽人說就是了,一開口容易露怯,顯得沒見識。
“那你說的山……”
話沒說完,劉赤亭猛地轉頭朝着後方看去,幾道奇怪氣息傳了過來。
他又看了一眼季長命,冷不丁咧出個笑臉:“季兄,你說的山魈,是不是那些玩意兒?”
此時山中幾聲呼嘯,林木之中不知什麼東西飛竄。
季長命趕忙起身,手中再次抖出符籙,面色變得極其凝重:“結實兄弟,你得幫幫我啊!”
劉赤亭點點頭,“好說,降妖除魔,分內之事。”
季長命咧嘴一笑,“那就好!來了,結實兄小心!”
兩頭除卻臉上是白的,其餘地方全黑的龐然大物,冷不丁鑽出山林。
劉赤亭轉頭看了一眼,這就是山魈?不就是大猴子么?
季長命抬手剛要祭出符籙,可背後又有兩道黑影嗖一聲竄出來,季長命一個沒站穩就被兩隻山魈抓起來丟出去幾十丈。
“哎呦喂!結實兄,救我啊!”
劉赤亭心中嘆息一聲,一步起身,又一步,便落在其中一頭背後。
凌空一拳砸出,拳頭並未觸碰到山魈,只是出拳帶起的罡風便將其中一頭一拳轟碎了腦袋。
少年人嘀咕一句:“不是這樣,那天晚上她不是這樣出拳的。”
轉身又是一拳,另一頭山魈立時被轟碎半邊身子。
也不是這樣,我只想打它肩膀的。
那個紅衣女子,出拳之時帶起的風能聚在一處,我出拳,風都散開了。
遠處山林,季長命嘴角抽搐,一臉心疼。
他趕忙喊道:“結實兄,給我留倆!”
說著,兩道符籙脫手而出,一瞬間雷霆四射,剩餘幾隻山魈竟是扭頭兒就想跑。
劉赤亭嘴角微微挑起,一個轉身縱步而起,於半空之中遞出一記崩拳,這次拳風略微凝聚,故而隔着一丈之遠,一樣轟碎一頭山魈。
就這樣還是跑了三頭。
但他也沒想去追,只是略微陷入沉思。
崩拳是在一瞬間將力氣凝聚一處,故而拳風凝而不散。那就是說,要對抗罡風的話,我的拳頭也不能只是速度快?
好像想通了其中枝節,但又沒有全通。
“哎呀!結實兄弟,深藏不露啊?看你帶着劍,可遇上這山魈,竟是都不用出劍?”
劉赤亭回頭望去,“不用追上去斬草除根嗎?”
季長命哈哈一笑,頗為自得:“中了我的符籙,跑不了的。待明日一早,咱們尋去搗毀山魈巢穴!”
說著,他笑盈盈取下酒壺,給自己倒了一碗,又給劉赤亭倒了一碗。
“結實兄真是了不得啊!咱們一定要交個朋友!”
見他喝下了酒,劉赤亭便也一口灌下,笑道:“好說。”
說著,劉赤亭便靠回了樹下,季長命也湊到邊上,嘮嘮叨叨,好不聒噪。
很快,兩人各自傳出鼻息。
子夜時分,一股子涼風襲來,季長命緩緩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問道:“結實兄弟,冷嗎?”
但劉赤亭並未答覆。
季長命嘴角一挑,湊上前推了推劉赤亭,結果這麼一推,劉赤亭整個人便軟綿綿倒去了一邊。
季長命笑意愈濃,搓着手便伸手去拿長劍。
“哈哈!小崽子跟我玩兒心眼兒?我自然事先服下解藥了!”
就在此時,林中一道疾風掠過,季長命頓時定在原地,他愣了愣,旋即破口大罵:“你他娘什麼時候來的?”
有個白衣女子幾個跳躍,穩穩落地。
也就十六七的模樣,明眸皓齒,有個圓嘟嘟的臉蛋兒。
姑娘撇了撇嘴,伸手去拿劍,同時笑盈盈道:“你要臉嗎?用你養的山魈騙人家?方才那拳頭要落你身上,你都沒了!跟不跟我回去做駙馬?”
此時她的手剛剛抓住劍柄,可她覺得手中一沉,再怎麼使勁兒都拿不動……
“怎麼回事?這劍怎麼這麼重?”
季長命面色鐵青,“馬希晴你是不是有病?半月坡近幾日就會來接你,去瀛洲修行不好嗎?當什麼公主?老子……你裝什麼裝?一把劍拿不起來?我反正不會娶你的,封冶山我去定了,你別想我……”
話還沒說完,季長命只覺得後背一陣發涼,一雙不甚清澈的眼睛,不知何時起,在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重嗎?”
女子點了點頭,嘟囔道:“什麼破玩意兒,怎麼這麼重?我都……”
猛地轉頭,只一眼,圓臉女子便滿臉堆笑。
“我看劍弄髒了,幫你擦擦。那個……要沒啥事兒,我先走了啊!”
說時遲那時快,馬希晴掉轉過頭,撒丫子就跑。
結果……地上蹭了一堆土,她還在原地‘狂奔’。
因為一隻手抓着她后脖領子。
季長命臉皮一陣抽搐,見劉赤亭看來,趕忙擠出個笑臉。
“結……結實兄弟啊!我看你怪累的,想着讓你睡個好覺。”
劉赤亭笑了笑,點頭道:“你們人還怪好嘞?”
「現在可以不限制在每天四千多字了,節後會開始補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