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城下

第五十一章 城下

v四月十五日,天光未亮,四萬先鋒大軍北渡淮水,兵臨潁州城下。

如今唐國已然大亂,李存勖死於亂箭之下,李嗣源進駐洛陽,作勢稱帝。

潁州城內只五千大軍罷了,朝中動蕩的消息是瞞不住的,領軍的汝南節度使早已萌生退意。故而此時城中,李稚元將一顆人頭拋入軍營之中,隨後落地。

其身後站立三人,皆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看起來是不願拋頭露面。

三道黑袍幾乎同時運轉駁雜靈氣,下一刻便有風火狂涌,照亮軍營。

李稚元這才冷冷開口:“身為邊陲節度使,想臨陣脫逃,這便是下場!五千人排隊給我殺,也用不了多久!不想死的就登上城頭,準備禦敵!”

轉過頭后,李稚元冷冷一句:“三位,劉赤亭但凡現身,被青阿坊懸賞的那人定然就在附近,我身邊那幾位玉京門仙人你們也看見了吧?只要殺了她,我保你們人手一道瀛洲印記!”

其中一位黑衣沉聲問道:“郡主,那個殺了小侯爺的人?”

李稚元略微眯眼,死死抓住長槍,咬着牙,冷聲道:“我要親手殺他!”

而此時,一顆人頭已經被人提往城門處。

望着那隊人馬,思靜終於是長舒了一口氣。

玉京門內也不是一派祥和,師父雖然是門主二弟子,但長久以來不受重用,惹不起副門主的。

而那陸玄算準了,他的那雙明瞳要比李稚元重要的多。一旦真殺了這個凡人,師父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只希望……只希望聖女看不見,或是看見了也不拆穿了。

“思靜啊,還有個小忙,需要你幫幫。”

女子猛地轉頭,那張笑盈盈的臉就對着自己。

她微微皺眉,有些不悅,“陸師叔不要得寸進尺。”

陸玄聞言,笑了笑,擺手道:“我三弟肯定會來,到時候……”

還未說完就被打斷,思靜冷冷一句:“我不可能攔着她去殺誰的,陸師叔倒不如讓你那結拜兄弟早些離去。”

陸玄笑着擺手,“思靜,你想多了。我不適合出面,到時候我三弟要是手下沒有輕重,你一定要攔着點,我可不想還沒去玉京門,就先跟人結仇了。”

其實自己與誰結仇什麼的,陸玄並不在意,等價交換,一雙明瞳怎麼也比個天賦上佳的李稚元值錢吧?關鍵在於,劉赤亭若是尚未出海就跟玉京門結下仇,那以後怎麼辦?

雖然結拜的不情不願且稀里糊塗,但一個頭磕地上了,當然要認。

我陸玄可是大哥,這輩子第一次當大哥。

思靜噗嗤一樂,許是覺得笑得不好看,又抬手捂住嘴,可就是忍不住。

陸玄就靜靜望着她,過了片刻,思靜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呢喃道:“陸師叔,雖然修士成就不能以天賦一概論之,但以天賦論處,八成是準確的。我們玉京門將修士天賦分為天地玄黃四個字號,聖子聖女自然是天字號,我差些,玄字號罷了。但李稚元可是地字號天賦,在這苦寒之地都能以不到十七歲的年紀到達朝元四層,整個流放之地,還能有同齡人能殺她?”

陸玄一臉無所謂,“話我是說到了,聽與不聽是你的事情。”

同在三境的話,劉赤亭贏面確實不大,他修行資質確實一般。但只這二境,別說李稚元,換你去也挨不住幾拳頭。

一顆頭顱即將被懸挂在城門處,李稚元突然出現,冷冷一句:“交給我!”

此時此刻,天光微亮,有個中年人踉踉蹌蹌出了潁州,卻發瘋似的,拖着一條血肉模糊的腿往南而去。

“渾小子,為我而已,你他娘至於嗎?”

但至不至於景猱說了不算,劉赤亭若是不來,他過不了他自己心中一關。

天光大亮,有個背劍少年牽着一頭毛色黑里透紅的毛驢,遠遠望向一處城頭。

“你委屈什麼?沒讓你變騾子已經很好了!吃那麼多,就這點兒事兒還委屈上了?”

毛驢自然是玄陽變的,可不情願了。

正要大步向前,後方先是一陣馬蹄聲,隨後有人大喊。

“小子,我為你掠陣!”

劉赤亭也未曾回頭,只是一句:“不用。”

不多久后,驕陽初升,背劍少年牽着毛驢已至城下。

他抬頭望向城樓,李稚元內襯紅衣外披黑甲,扎着高馬尾,單手持槍,面沉似水。

其身後還有兩道白衣,一男一女。這便是周至聖所說的兩個玉京門四境修士了吧?

不遠處一座小山丘,周至聖一手提着靴子,一手提着酒壺。臭腳壓在秦秉肩頭,眼眶通紅的高大少年硬是挪不開步子。

胡瀟瀟緊緊皺着眉頭,沉聲道:“師父,這些白皮子出手怎麼辦?”

周至聖淡然一笑,“規矩是他們立的,想必是會守的。但劉赤亭要是手下沒個輕重把人打死了,就不好說了。”

秦秉冷聲道:“狗日的陸玄怎麼不出來?”

周至聖撇嘴道:“他出來作甚?屁用不管,只會讓事情愈發複雜。”

一整狂風吹過,劉赤亭的頭髮被吹偏去一邊,城上城下兩個年輕人目光交匯,互相之間殺心畢露!

劉赤亭冷冷開口:“我來了,放人!”

李稚元冷冷一笑,往小山丘瞥了一眼,那三人應當是尋到了位置。

既然如此,賤種,感受痛苦吧!

她一把抓起身邊頭顱自城樓躍下,於半空中將那顆頭顱拋出,冷哼一聲:“給你。”

劉赤亭一步躍起,雙手接住那顆頭顱,落地之後便怔在了原地。

一股子燥熱之氣從他腳底而起,沿着後背湧上頭顱。

就這樣站了許久,劉赤亭這才抬起略微發顫的手臂,將那雙眼睛合了起來。

“大叔……對不起……”

鄧大年跟老郎中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沉默不語。

“劉赤亭,這滋味,怎麼樣?”

劉赤亭緩緩抬起頭,其實沒太聽見,因為耳朵里嗡嗡響。但恍惚之中,他聽見有人怒吼一聲,大軍攻城。

就這一個恍惚,李稚元冷冷一笑,劉赤亭手中頭顱突然炸裂開來,少年人的手臂立時皮開肉綻,血水濺了一臉。

與此同時,李稚元冷笑一聲,手持長槍朝前一點,劉赤亭整個人便向後滑去。

“又不是要殺你們,抓她回去而已。我想救我的父王,有錯嗎?拜你所賜,我的父王已經死了,你們都要給她陪葬!”

我要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喂狗吃!我要把你挫骨揚灰,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又是一槍刺去,竟是帶着些許元炁涌動。

城樓之上,思誠以心聲問道:“師姐,殺了這小子,我們怕是會把陸玄得罪死。”

思靜一笑,“凡人的事情,我們管不……什麼?”

她忍不住朝前兩步,死死盯着城下兩人。

方才長槍刺來之時,劉赤亭只一抬手,便將槍尖死死抓住,李稚元用盡全力竟也不能抽動。

李稚元同樣心頭一驚,劉赤亭一身神力她是知道的。但這才半年不見,他是這麼抓住我的槍的?

她一咬牙,自袖口抖出來一柄匕首,一個旋轉,刺去劉赤亭脖子。

此時此刻,劉赤亭一身怒氣再也壓不住了。

只一抬腿,速度快到連思誠思靜都略微皺了皺眉頭。

一腳正中李稚元小腹,只聽一聲炸響,隨即便是轟隆一聲,李稚元破風而去,鑲嵌進了城牆,使得整個城樓劇烈晃動。

劉赤亭連劍都沒拔,略微屈膝,起身便是一聲炸響。拳鋒之上裹挾熾熱劍氣,瞬息之間便到了李稚元一丈之外。

後者嘴唇略微發顫,他……他怎麼變得這麼強了?我連他一拳都撐不過嗎?

她咬住嘴唇,兩行清淚緩慢滑落。

父王,童趣,我……我報不了仇了。

拳頭即將落下,城樓之上,思靜剛要邁步,卻見一老道踏風而來,以駁雜元炁催動拂塵,竟是將劉赤亭腰間纏住,甩去一邊。

“休傷吾徒!”

老道瞬身落下,護在李稚元身前,面色堅定且果決。

“師……師父?”

李稚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這個唯利是圖的師父,竟然……竟然會救自己?

老道,自然是那錢玄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劉赤亭,我代她受過,你們……能不能放下仇恨?”

劉赤亭直起身子,面無表情,但一隻手已經握住了劍柄。

可此時,耳畔卻傳來周至聖的聲音。

“權當是因為鍾離道長,饒他一命。”

抓住劍柄的右手,最終還是鬆開了。

劉赤亭沙啞開口:“我必殺她,滾開。”

此時此刻,唯獨城門上下還算空着,其餘城頭,箭矢、飛火,早已肆虐。

錢玄苦澀一笑,“都是我的錯,你若非要較生死,我是不會讓的。”

劉赤亭長舒一口氣,並指朝向錢玄。

“我給過你機會了。”

話音剛落,數道劍氣自指尖爆射而出。錢玄大驚失色,趕忙以駁雜元炁為護盾,可如今劉赤亭的劍氣,已經不是他的駁雜元炁能抵擋的。

劍氣穿過錢玄胸口,血水四濺。即便繞開了五臟六腑,卻也截斷了錢玄經絡。故而只是一擊,這位成名已久的二境巔峰便往後倒去,再無出手氣力。

老道一臉苦笑,半年而已,他竟然已經二境了。

城樓之上,思靜思誠對視一眼,面色驚駭。

“劍氣!流放之地哪裏來劍修?”

說話之時,劉赤亭已然高高躍起,一把將李稚元自城牆之中拽出來,扔石頭似的拋出去二里地,在地上彈起又落下至少十餘次。

少年人緊隨其後,卻收斂了劍氣,只握緊拳頭照着李稚元頭顱狠狠一拳,地面頓時被砸出一個大坑,一顆腦袋深陷其中。

可還沒完,劉赤亭彎腰又是一拳,地面震顫,坑中有血水濺出。

破碎城樓一陣銀鈴響動傳來,赤足女子憑空出現,冷聲道:“還不攔着,再有一拳就死了!”

思靜一個瞬身,率先落地,一把抓住劉赤亭拳頭,皺眉道:“差不多行了?”

拳頭再無法落下,劉赤亭抬起頭,面色冰冷。

“她殺人時你們怎麼不攔?”

可劉赤亭心中分明出現一道聲音:“沒死!那顆頭顱是我調包的死囚犯,用了障眼法,你們看不出而已。”

沒死?劉赤亭略微皺眉,可心中又傳來面前女子聲音。

“是陸玄!”

思誠也落在此處,他往下方看了一眼,住手什麼的話,他是真說不出來。這個小師妹行事過於狠辣,他本就不喜歡。

還是思靜硬生生將劉赤亭推開,冷冷一句:“不要得寸進尺!”

剛剛熄滅的怒火,卻因為這句話,再次被點燃。

背後未名震顫不止,劉赤亭腳下開始又赤紅色劍氣凝聚。

“我得寸進尺?她圍殺我,斷我河車路,殺我救命恩人,你說我得寸進尺?”

長劍出鞘之時,思誠思靜齊齊轉頭。這股子烈焰劍氣是怎麼回事?方才劍氣還不是這樣啊!此人……此人真是流放之地的土著?

四境,打不過我知道,可我不是不敢打!

老子爛命一條,怕個鬼。

體內劍氣流轉之路猛地停頓,旋即逆流。

可就在此時,一陣沁人心脾的鈴聲傳入耳中,不只是劉赤亭,就連攻城與守城的大軍,竟然也停下了廝殺。

劉赤亭猛地回頭,卻見白衣女子如同自冰雪之中走出的仙女,生人勿近。

那股子寒氣瞬間壓過自身烈焰氣息,就連逆轉的劍氣也被強行理順。

思誠思靜恭恭敬敬行禮,口尊聖女。

虞曉雪卻只是死死盯着劉赤亭,聲音冷到教人不敢直視。

“你這把劍,哪兒來的?”

劉赤亭皺着眉頭,沉聲道:“救命恩人生前所贈!”

遠處山丘,秦秉一鐧砸在個二境修士頭顱,胡瀟瀟的流霞劍氣已經掀翻另外兩道黑衣。

少女皺着眉頭,氣得不行。

你盯着人看什麼?見着漂亮的就走不動了嗎?

上次在星宮是這樣,現在還這樣!回頭我打不死你!

周至聖已經站了起來,灌下一口酒後,呢喃道:“哦豁,完犢子,劍被她認出來了。”

秦秉實在是沒忍住,嘴角抽了抽。周至聖這個‘哦豁’,他怎麼聽怎麼別彆扭,你轉性了,也得有個限度吧?從板著臉跟誰欠你百八十萬似的,到現在,變老混蛋了?

胡瀟瀟則是疑惑問道:“劍怎麼啦?”

周至聖灌下一口酒,嘆道:“大年之所以被流放,就是因為搶了光腳丫頭的親哥哥,還一劍差點兒將人砍死,你說怎麼啦?”

唉,現在想來,哪裏能怪大年啊?只怪那位聖子太草包。

那位玉京聖女依舊是生人勿近的模樣,就好像天底下沒有能讓她提起興趣的事。可是張嘴之時,她卻問了句:“你是說,鄧除夕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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