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莫要輕信於人

第三十四章 莫要輕信於人

廣陵徐府,有個中年人抱着自己的小兒子,臉上滿是笑意。

“雨師啊!你姐姐要回來了,高興嗎?”

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哪裏曉得個高興與否?

也是此時,有人邁步走進院子,重重抱拳,沉聲道:“小姐與那位仙師已經在折返路上,陳遠信中所說,是唐國正在海捕的那兩個人,救下了小姐。如夫人與小姐早先落在了山匪手中,也是那位少年人救下的,小姐許了萬兩黃金的報酬。”

懷抱孩子的中年人,自然就是徐知誥了。

他只微微一笑,淡淡然開口:“那就送去,你知道景芝對於我們有多重要的。”

日後能否開國,全憑我這生來便開天眼的閨女了。

可前方那人沉默片刻,再次開口:“江州傳信,唐國通緝的那兩人此時正在江州,景猱將軍……是因為他們才逃來這裏的,他們關係很不錯。而且……那個叫做童趣的,是被救下小姐的少年所殺。”

徐知誥不覺手臂微微一顫,但掩飾過去,並無被旁人看出來。

去年大事太多,契丹阿保機親征渤海、唐國滅蜀……現今吳國偏安一隅,真惹不起唐國。

沉思片刻之後,他平淡開口:“把黃金送去江州,讓景猱回廣陵來,就說……就是哥哥想他了。此事,你我知道就好了。”

頓了頓,他又叮囑一句:“幫我告訴他,小時候認誰當義父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我知道他為人仗義,但要分個輕重。要是勸不了,就綁回來。我義父有意讓他的親兒子接手我在廣陵的職務,這個時候,不要出岔子。”

此時天光大亮,不會用劍的少年人背着鄧大年的劍走到蓮花峰下,那把劍叫做未名。

管家額頭繫着一道白布,腰懸朴刀,走在最前方。劉赤亭背上有劍,胡瀟瀟只得徒步。而更後方,是景猱率領的一千兵馬。

蓮花峰上究竟有什麼,管家也說不清,但他說他能肯定,當年下咒那人定然藏身蓮花峰,就在從前的山君住處。

管家感慨道:“當年逃走之後,我就再沒有上過蓮花峰。三十年過去了,山中小道依舊啊!只是……當年是三人,如今他們都死了。”

景猱在後方走着,他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看似一切都說得通,但他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照那管家所言,山君報仇的消息是高家自己散佈出去的。因為下咒那人手握親人魂魄,他們只能讓自己的死看起來合乎情理些。高老生機早已渙散,硬撐着一口氣,是為了等劉赤亭?可他怎麼知道劉赤亭會來?

還有一事他一樣覺得蹊蹺,便是袁術呈所說,那頭山君從前是好的,四十年前才開始索要供奉的。

但此時又不好說話,只得將嘴裏疑問,咽回腹中。

其實胡瀟瀟也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匡廬山曾是那呂岩修行之處,即便他已經離開百年,也不是那等魔道敢來的地方吧?

走着走着,胡瀟瀟突然回頭望向山下,不經意間發現,這條蓮溪一路直下,是被高府截斷,溪流不得不繞道而去。

而此時,劉赤亭忽然指着不遠處一處大坑,問了句:“這山中石坑,不是自然形成的吧?”

是登山路上,遠遠瞅見了一處大坑。

管家點了點頭,自嘲一笑:“當年斬殺山君之後,百姓怨言頗多,家主為了安撫大家,便花錢采了蓮花峰的青石為大家鋪了院子。意思也簡單,就是如今沒有山君了,大家可以腳踏實地過日子了,腳底下硬,腰杆子就直。”

原來如此,先前也聽袁術呈提起過,高家為百姓散發糧食,為眾人修繕院子。

少年人皺着眉頭,真心誠意一句:“不論如何,這的確是一群白眼狼。”

到山巔之時,風雪變得尤其大,後方大軍根本沒法扛着飛火重器登山,景猱便只能讓他們守在半山腰,自己跟着上來了。

分明是正午時分,可風雪之中,天地變色,竟是十分昏暗。

在管家引領之下,幾人終於在風雪之中尋到了一處破廟。廟宇殘破不堪,唯獨正殿尚且像個屋子,但總覺得再下幾場大雪,那處大殿便會塌陷。

隔着近一里地,管家拔出朴刀,沉聲道:“這便是當年那座山君廟了,多加小心!”

劉赤亭回頭看了一眼胡瀟瀟,剛要開口,卻聽見一聲:“閉嘴,我們的約定忘了嗎?”

少年人咧嘴一笑,深吸一口氣,將身上符籙抖下來遞給胡瀟瀟,微笑道:“才用了兩天,先收着,不然浪費。”

胡瀟瀟臉皮直抽搐,這傢伙時不時的摳門兒,簡直讓人髮指!

她幾步走到劉赤亭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定然是個二境巔峰了,我跟劉赤亭佯裝路人先進去瞧瞧,管家”

說話之時,少女取出兩張符籙遞給了管家。

“我現在的修為畫不出更高深的符籙,你左手那張是遁地符,一瞬間挪移百餘丈不是問題,右手那張是鎮邪符,牽引天地靈氣催發即可。我們先進去,劉赤亭肉身純粹、氣血濃厚,是那等魔修垂涎的,若是我們將那人引出來,管家先催發遁地符,進來之後將鎮邪符貼在對方身上。”

話音剛落,胡瀟瀟又取出一張符籙遞去。

“這是護身符,能抗住尋常一擊,保命用的,現在就貼上。”

劉赤亭面露疑惑,看了一眼胡瀟瀟,會心一笑,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跟那千斤符長得好像,怎麼會是護身符?

胡瀟瀟有些苦惱,未到三境,尚且不能心聲傳音,有些話都不方便說。

景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劉赤亭,別那麼犟,不敵就先跑。”

雖然只隔了數月,但景猱明白,如今的劉赤亭也不是當時那個只有一身蠻力的小子了,他要跟進去,真的就是累贅了。

劉赤亭點了點頭,笑道:“總要弄清楚怎麼回事,放心吧,那我們先去了。”

管家沉聲道:“千萬小心!”

叮囑了幾句過後,少年少女便並肩去往破廟。

管家深吸一口氣,呢喃道:“使君,我今日來此,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我不會讓那兩個孩子有任何損傷。若是……若是最終不敵,我會死拖着,你們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景猱看了看管家,終究是沒能說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而已。

前方路上,劉赤亭壓低聲音說了句:“瀟瀟,我不一定是對的。”

胡瀟瀟抬頭看了前方一眼,同樣壓低了聲音:“的確有些太巧了,還是小心些。”

劉赤亭還是沒忍住,問了句:“那道符籙你打算……”

可是話都沒有說完,就被胡瀟瀟打斷了。

“我發現你個憨貨只要碰到跟鄧大年有關係的事情,腦袋裏就灌了漿糊是不是?沒人告訴你做事總要留些退路嗎?”

少年一愣,幾步之後才呢喃道:“老郎中是這麼說的,做事求穩,保命重要。但鄧大哥說,有些人註定沒有退路可走,我跟他都是無路可退的人。忍一時不會風平浪靜,退一步也沒有海闊天空。”

在那山匪寨里,忍一時跟時時忍沒有區別,退一步與步步退幾乎一樣。

我只有五年可活,我又能退去哪裏?

最重要的是,鄧大年對着劉赤亭說過一句話,你我生來都是無鞘劍,無路可退的。

胡瀟瀟默然,是啊!身邊憨貨退又能退到哪裏去?無非還是苟活而已。他要是願意退,哪裏會有這麼多的事情?

不久后,二人行至破廟,劉赤亭抱着一堆乾柴,胡瀟瀟披着皮裘,嘴裏不住地往外哈着熱氣。

左右兩側都是廢墟,早被荒草掩埋。

很快,正殿便升騰起了一股子熱息,火焰之中,有些受潮的柴發出吱吱響聲。

藉著火光將破廟打量了一番,荒廢三十年了,哪裏還有什麼山君廟的痕迹?

劉赤亭往外面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哪裏有什麼魔道痕迹?倒是這破廟地面的青石板,還算保存完好,與半山腰那處挖取青石的地方,材質好像是一樣的。

“走錯地方了?沒動靜啊?”

胡瀟瀟往四周牆壁看去,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會走錯的,你看牆上殘缺壁畫,確實是山君廟。”

可是胡瀟瀟已經暗中用了一張符籙,卻是沒有察覺到丁點兒邪氣。

而此時,破廟百丈之外的一處林中,管家冷不丁問了句:“使君,換成是你,你的外甥與外甥女被人獻祭,你的妹妹妹夫被人活活打死,你會記仇嗎?”

景猱自然答覆一句:“當然會記仇,不死不休的大……”

話未說完,景猱猛地轉過頭,卻見管家臉上,有幾分苦笑。

他蹲下抓起一把雪,呢喃道:“我想也是,換成相差不大的事情,自然也一樣。”

景猱本想伸手拔刀,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動不了。

“怎麼回事?”

管家也猛地皺起眉頭,沉聲一句:“不好,隨即甩出遁地符,憑空消失。”

景猱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而此時,破廟之中,劉赤亭突然悶哼一聲,身後未名開始劇烈震顫,似乎是想出鞘,卻又出不來。

胡瀟瀟聽見動靜之後立刻轉頭,卻只見長劍掙脫劉景濁肩頭繩子,重重插入青石板中。

青石碎裂之時,一股子血氣翻湧而出,整個破廟都被一股子血紅籠罩起來。

兩人低頭之時才發現,劍鞘之上,正是那道咒印!

劉赤亭只覺得自身氣血在不斷被長劍未名吸走,而劍鞘上的符印在吸食長劍所得氣血。

少年人半跪地面,咬着牙,沉聲道:“劍鞘,是那管家!”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憑空出現,笑盈盈望向二人。

“年輕人,下輩子莫要輕信於人啊!”

……

十幾裡外,一處山巔,周至聖淡漠開口:“鋏山之中,未名與斗寒這兩把劍,從未有過劍鞘。你這第三關,看來他過不去了。”

范山人嗤笑道:“斬山君的故事從來就不只是如此,前輩未免對他幫你挑選的弟太沒信心了,那小子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灰衣劍客再次望向破廟,只一眼而已,臉上詫異神色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了。

因為在他眼中,劉赤亭也好胡瀟瀟也罷,在管家出現之後,反倒是變得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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