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風雪夜裏江畔客棧
沿着一條小河南下,黃昏時分,便能到夔州。
輿圖所示,這條小河為梅溪,沿河便到夔州后即可乘船了。
但行至夔州已近黃昏,到了人多處,胡瀟瀟便將兩個小傢伙收了起來,免得又遭人惦記。
臘月風雪江堤,天色昏暗,但江水清澈。
頭一次瞧見如此大水的劉赤亭,幾步一轉頭,多少是有些震撼的。
徐景芝掩嘴一笑,輕聲道:“劉大哥,入冬是枯水期,待到盛夏汛期,怕是得有千丈寬呢。”
胡瀟瀟有些不高興,暗自掐了劉赤亭一把,壓低聲音道:“能不能不要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人家瞧不起了。”
也不是在乎什麼臉面,有裡子的人才不會在乎別人強加來的面子。只是劉赤亭被人小覷,她就是不太高興。
徐景芝也發覺自己方才笑得不合時宜,便忙說道:“劉大哥知道白帝城嗎?我們坐船得去那邊。”
劉赤亭哦了幾聲,骨子裏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哪裏那麼好掩飾過去?至於白帝城,真沒聽過。
好在是離着不遠,很快便尋到了渡口。陳遠上前打聽了一番,回來時面色卻有些落寞。
“快過年了,最快的船都要等到明年初一。走去不划算,即便是初一走,到達江陵府也比咱們步行要快很多。”
徐景芝呢喃道:“是啊!千里江陵一日還,到廣陵也至多就是個十多天。”
胡瀟瀟嘆道:“那也沒法子,不過這都臘月二十五了,也等不了幾天,找個客棧吧。”
亂世之中,卻也要過年了,還算熱鬧。
客棧幾乎都關門了,唯獨江堤一處名為還恩的客棧還開着門。
兩層樓,朝向與其餘鋪子差得極多,大門是正對着下游那處叫做夔門的地方,只不過被江中一處島嶼攔住了部分視線,徐景芝說那便是白帝城,上有武侯祠,蜀漢君主曾在此託孤。
一句扶不起的阿斗,劉赤亭終於是聽說過了。
才走到門口,裏邊兒便走出來個素衣婦人,圓臉,繫着圍裙,倒像個廚娘。
“呦!這哪兒來的貴客啊?快快快,負熊啊!幫幾位貴客坐上熱水,沏壺熱茶暖暖身子。”
胡瀟瀟邁步進門,上下打量了一番,倒是乾淨。
“四間房,我們等船,所以住到初一。”
此時樓上走下來個少年人,與徐景芝差不多年紀,穿着一身白凈衣裳,瞧着瘦瘦白白。只是……這頭髮怎麼捲起來的?眼珠子還有一丟丟泛藍。
劉赤亭更不用多說,還沒見過這樣的頭髮呢。
婦人見狀一笑,“咍!我家負熊祖上是波斯人,他們都長這樣。”
少年有些靦腆,點了點頭之後就去忙活了。
客棧倒是也大,說是有五間空屋子,可以挑。
劉赤亭與胡瀟瀟的屋子自然挨着。
收拾了一番,吩咐掌柜做了幾個簡單的菜,幾人便坐在樓下吃飯了。
少年負熊端來一盤魚,怯生生道:“我跟乾娘吃魚,有多的,這個不要錢。”
婦人端着自己的吃食出來,笑着說道:“靠水吃水,我們這裏魚不值錢的,冬日裏不好撈,卻也不算少。”
做生意的就是健談,劉赤亭才吃了幾口米飯,便聽見婦人又說道:“這兵荒馬亂的,幾位坐船是要去吳楚一帶吧?”
陳遠雙眼不覺一眯,卻又笑盈盈問道:“店家如何知道?”
婦人擺手道:“兵荒馬亂的,都往南圖個安定。就是古來嶺南荒蕪,比不上咱們蜀地與關中富庶。”
聽到這個答案,陳遠這才安心吃飯。
少年負熊時不時就回頭看向幾人,目光多數落在胡瀟瀟身上。
門外風雪呼嘯,夾雜着江水聲音。
劉赤亭往門外看了一眼,呢喃道:“這夔門,是人鑿的嗎?怎麼像是被人用什麼砍削出來的?”
徐景芝咽下一口米飯,微笑道:“劉大哥,由此地至江陵,一路風景絕好。三月時下揚州,一路風光更好。”
劉赤亭呢喃道:“總覺得,像是有人持劍劈砍而成。”
陳遠言道:“下游確實有一處斬龍台,許是當年斬龍人斬龍所致。”
說話時,門外狂風一陣怒號,負熊手中筷子竟是被嚇得掉在了地上。少年人趕忙拾起筷子,夾在腋下蹭了蹭。
劉赤亭就一直看着門外風景,可就在此時,一道身影突然闖入視線。
門外風雪刮進來一位,是個年輕道士,什麼叫劍眉星目?那就是。
道士十七八模樣,背木劍,腰懸乾癟酒囊,身上裹着一層雪。
道士跳起來抖了抖身上雪,幾步走到火爐邊上,嘆道:“店家,收拾一間房,有酒嗎?篩一斤來。”
婦人趕忙答應,放下筷子就篩酒去了。
劉赤亭掃了道士一樣,立馬轉回了頭。
一身蒼青道袍,背着的應該是棗木劍,但劍身有黑色印記,像是火燒過的。
胡瀟瀟壓低聲音說道:“小心,至少在朝元三層之上,說不好是個朝元巔峰。”
可話音剛落,年輕道士便抬起來頭,笑盈盈道:“呦,看來是有兩位同道中人啊?貧道顧懷,有禮了。”
劉赤亭抱拳道:“在下盧結實,這是我妹妹盧翠花,有禮了。”
盧翠花……胡瀟瀟強壓下怒氣,心說你是怎麼想出來的這種名字?教你江湖禮儀你就這麼用的?
道士笑了笑,愛叫啥叫啥,跟我關係不大。
但他轉頭看了一眼負熊,笑盈盈道:“小兄弟,這火不太旺啊?貧道我衣裳濕光了,冷得緊,煩勞添些炭。”
少年負熊往爐邊瞅了一樣,火很旺啊?莫不是這人凍壞了?罷了,開門做生意,何必爭這個。
“道長稍等,我去去就來。”
等候時,顧懷又問道:“盧兄弟也是等船嗎?”
劉赤亭點了點頭,答道:“是啊,道長也是?”
顧懷笑道:“師門長輩讓我尋人,我這苦差事,跑了一路直到這兒才有了點兒蹤跡。”
道士,又是奉師門命尋人,劉赤亭已經悄然運轉那股子熱息。
“是嗎?不知道長尋的是什麼人,我要是見過,一定知會。”
腳步聲音傳來,負熊拎着竹簍子走來,蹲下準備往爐子裏添火。顧懷笑盈盈地將手臂搭在少年肩頭,詢問道:“這頭髮,怎一個彎彎繞了得?鑽進去個狍子半晌都跑不出來吧?”
負熊笑了笑,“生來便是如……”
話未說完,只聽咚的一聲,道士竟是按着負熊肩膀,將其重重扣在地上。
劉赤亭略微皺眉,轉身一腳提出,勢大力沉,竟是將道士踢出去一丈余。
胡瀟瀟坐着沒動,徐景芝則是快步走出來,扶起了負熊。
白衣少年頭上被撞了個大包,強忍着不哭,但淚水總是憋不住的。
顧懷甩了甩手臂,直嘬牙花子。
“好大的力氣,與妖魔為伍,那就莫怪貧道降妖除魔了。”
劉赤亭皺眉道:“你有毛病吧?誰……”
話未說完,顧懷已然拔出木劍,直刺向劉景濁。
後者一個箭步上前,以小臂硬生生攔下一劍,崩拳遞出卻被躲開。
不知何時,顧懷手中已經多了一道符籙,不過是一揮手,符籙便貼在了負熊身上。
然後,道士傻眼了。
“哎?怪哉,我……盧兄弟,咱……”
話沒說完,一拳狠狠遞出,顧懷以劍格擋,即便如此,卻依舊被轟出了客棧。
店家出門一看,“哎呦!負熊,你咋了?”
少年指了指門外道士,婦人瞬間瞪大眼珠子,抄起火筷子,嘴比腿快。
“天殺的!老娘開門做生意,還沒遇見過你這樣的人!欺負孩子!”
“別過來。”
一身別過來,劉赤亭扭了扭脖子,一步躥出門,竟使得客棧微微晃動。
方才一拳,顧懷肚子裏苦水都倒出來了二兩。
一境巔峰,這麼大氣力?這還是流放之地的修士嗎?
“盧兄弟,你聽……”
方才你不聽我說,現在指望我聽你說?
快步上前,頂肘、擺臂,拉開一身距離之後,順勢崩拳。顧懷讓過崩拳,卻被一下靠飛出去三丈余遠。
牛鼻子的牛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老子理虧讓你幾招,你還沒完了?
下一刻,顧懷手持木劍,竟是游魚一般貼了上來,一劍橫掃,劉赤亭后翻讓過,可是一股子風襲來,木劍已經抵在胸口了。
顧懷瞪眼道:“你這拳剛猛有餘靈活不足,力氣太大,速度太慢,三個回合贏不了就只能認投,服不服?”
劉赤亭冷聲道:“你平白無故打那孩子做什麼?”
終究是理虧,顧懷只得說道:“我看錯了,我道歉,賠錢,行嗎?可你他娘總得讓我把話說出來啊!我以為那小子是妖,看錯了啊!你護着他,我當然覺得你們是一夥兒的。”
見打不起來了,劉赤亭便後撤一步,皺眉問道:“你不是錢玄與李稚元派來的?”
顧懷一臉疑惑不似作偽,皺着眉頭問道:“錢玄是誰?李稚元又是誰?”
劉赤亭眼睛略微眯了眯,卻沒有放鬆防備。
“你不是說你是找人的嗎?不是來找我掙懸賞?”
懸賞?顧懷更糊塗了?眼看實在是解釋不清,他只好指着徐景芝說道:“你,去長安通道觀了是嗎?”
徐景芝走出門,點了點頭:“去過。”
劉赤亭轉過頭,“你不是說去了終南嗎?”
徐景芝趕忙解釋道:“劉大哥我沒騙你,我先去的長安,後到的終南。”
顧懷將木劍收了起來,只覺得手臂生疼。
“觀內桃花開了幾樹?”
徐景芝愣了愣,如實答道:“五樹。”
顧懷嘆道:“那不就結了,我找她的,不信問她,之後是不是在終南得了一道令牌?”
胡瀟瀟坐在屋子裏,始終沒有動彈,低頭吃飯而已。
徐景芝面露疑惑,“你找我?做什麼?”
“天殺的!老娘跟你拚命!”
“哎哎哎!攔住啊,貧道我可不近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