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81.情怯

81081.情怯

聽了阿娜靖的說法,洛長熙沉默不語。

其實,早在宮內聽得洛長悅對鷹堡的解釋之時,洛長熙心中便有許多不確定,既不確定她聽到的是否就是真的,也不確定自己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同樣,雖然此刻阿娜靖言之鑿鑿,所說之事也的確比洛長悅說的更令人信服,但洛長熙還是有些遲疑。

阿娜靖竟催促了一句。

“你最好今日便給我個答覆。”

“不必考慮了。”公儀凝居然先開口了,搶在洛長熙開口之前道,“我們……答應與你合作。”阿娜靖有些意外,然而她一看洛長熙,發覺洛長熙的神色似乎同樣有些意外。

“洛長熙,你怎麼說?”

“好。”

洛長熙並未猶豫太久,很快就點了頭。

“那麼,如今你該告訴我們了吧?”公儀凝接着道,“那個姚貴妃為何要殺洛長熙?除了這些,你還從鷹堡知道了一些什麼?”

“殺洛長熙的緣由還需問?洛長熙連破鷹堡在京內設的兩處暗樁,又得知了姚千羽的真實身份,自然該死。”阿娜靖頓了頓才又道,“不過,大概是老天也覺得你命不該絕,我不但偶然得知了此事,更已探清楚了她的打算。”

事關洛長熙的性命,公儀凝自然急迫,忙跟着問道:“那……她要怎麼做?”

“前日她便傳書回了鷹堡,說她在內宮之中亦有諸多掣肘,不便親自動手,所以,她打算利用皇帝與你之間的嫌隙,栽贓於你。至於具體計劃如何,她倒是沒說。”阿娜靖淡道,“說來她倒真有幾分心機,若換成我是她,我大概也會從此處着手。”

之前姚千羽與洛長熙在宮內暗處曾交過手,兩人對彼此的實力都心中有數。姚千羽武功雖高於洛長熙,但若真要除掉她,卻也不是件簡單容易之事。畢竟姚千羽好不容易才混入宮中成為宮妃,若是不小心露了馬腳,那麼此前的努力就功虧一簣了。

一擊不中,則借刀殺人。

——的確厲害。

公儀凝這回卻不說話了,低着頭暗中在心底盤算了起來。

反倒是洛長熙仍有疑問。

“鷹堡將我當成眼中釘的確不難理解,可你與鷹堡卻素無仇怨,你為何又要插手此事,將其視為仇敵?”

“洛長熙,說你天真……你倒還真要天真給我看。”阿娜靖轉了轉手中酒杯,面帶戲謔之意,“非要我將話說得那般明白?你可是去過南疆的人,難道竟想不到嗎?”

洛長熙不言語了。

她並非真的“天真”,她只是想從阿娜靖口中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可阿娜靖擺明了要跟她繞彎子,不肯說出實話來,洛長熙也只好先在心底猜測着,防備着,再看後續。

阿娜靖見她不說了,想了想又道:“不過你放心,洛長悅畢竟是我西陵之後,來日相見之時,我必定會給你三分薄面。”

這話說得狂妄,洛長熙聽了當然不太舒服,冷哼一聲道:“我只答應與你合作,其餘之事,還尚未有定論。”

阿娜靖笑了笑,也不作爭辯。

兩人正各自思量,卻突然聽見門響,廊外似乎有人正輕叩着此處雅間之門。

阿娜靖面色微變,開口道:“進來。”

只聽得吱呀一聲門響,自門外進來一個身着黑色勁裝的蒙面男子。那男子幾步走上,先是朝阿娜靖行了一禮,接着嘰嘰咕咕用西陵之語說了一些什麼。

公儀凝是一個字都聽不懂的,只知道瞪着眼睛發獃。洛長熙雖懂幾句西陵語,但無奈那人說得太快,她還沒來得及細想,那人便說完了,她只隱約聽到“宮”、“消息”、“傷”幾個詞。但即便只有這幾個字,也足夠令人擔憂了。

“怎麼了?”

洛長熙一抬眸便看見阿娜靖面色鐵青,眼中似有怒意。

阿娜靖並未回答洛長熙的話,而是先將那進來回報消息的黑衣人斥罵了一頓,又突然伸手指着外邊說了幾句。那黑衣人低了頭,很快便退了出去。

“洛長熙,我們即刻入宮。”

“宮裏出了什麼事?”

“洛長悅受傷了。”阿娜靖站起身來,一壁說一壁急急朝外走,“不知怎的去了宮中的梅山,天黑路滑,不小心從上面摔了下來,也不知情形如何。”

梅山?!

公儀凝下意識便轉過頭來,與洛長熙對望了一看,兩人都想到了之前在梅山撞見洛長悅與姚千羽之事。難道洛長悅又去梅山見姚千羽了?可她竟選在這麼個時辰,外頭天寒地凍,又到處漆黑一片,梅山那地方實在不是個好地方,她還去那裏見姚千羽做什麼?不過,公儀凝又很快轉念想到,似乎洛長悅之前在她們面前提到過,要去查姚千羽說假話的緣由,莫非洛長悅已查到了?

洛長熙卻沒心思想這麼多,她在聽見洛長悅受傷之後,便有些心慌。

“她傷得怎麼樣?你那個手下到底打聽清楚了沒有?會不會是弄錯了?”

“絕對不會,那影衛是我派去守在洛長悅身邊的一人。不過,畢竟是在內宮,他不敢離得太近,只說見到宮女急忙忙地將洛長悅抬回了棲芳殿。”阿娜靖的面色陰沉得可怕,但說到這兒,她又略頓了頓才道,“而且,當時只有她一人在梅山上,也不知她到底在做什麼。”

只她一人?

洛長悅竟不是去見姚千羽的?還是她約見了姚千羽,姚千羽卻並沒有來?

洛長熙也顧不得想那些了。

此時,洛長悅的情形不明,洛長熙一心擔心洛長悅的傷勢。在這一點上,阿娜靖倒是與她一樣,兩人都心急如焚,趕着入了宮。

一路行至南苑,到棲芳殿門口之時,阿娜靖卻突然頓了步子。

洛長熙有些莫名,亦跟着停了下來,只見阿娜靖垂眸而立,看不出她面上神色。洛長熙以為她又想起了什麼,便道:“還有什麼事?”

阿娜靖卻嘆了口氣。

“你進去看看她,我……便先不進去了。”

“為何?”

“你這人怎麼如此啰嗦?”阿娜靖抬起頭來,略有些不耐煩地白了洛長熙一眼,“你先進去便是,先……看看她傷得重不重。”

“嗯……”

洛長熙心中雖有些奇怪,卻更擔心洛長悅,便也懶得再問,只與公儀凝兩人匆匆入了殿門,直朝偏殿內室而去。可跟在後頭的公儀凝卻是個通透之人,免不了要嘀咕兩句。洛長熙聽見了,問道:“你說什麼?”

“我是說……”公儀凝小聲道,“沒想到那個阿娜靖對你姐姐倒是一片真心。”

“真心?”洛長熙不以為然,“你怎知是真心?”

“你這木頭果然不懂。”公儀凝竟幽幽地嘆了口氣,“那阿娜靖聽得你姐姐受傷之時,分明急得要命,只恨不能立時趕來一見,可等她真正到了這棲芳殿的門口,卻又不敢進來了。這……便知她的確是真心。”

“這算什麼真心?”

“哎呀,你可真是傻極了。這可是‘至情之怯’……”

“什麼……怯?”

“你想啊,阿娜靖那般心狠手辣的一個人物,連殺她哥哥的時候也沒心軟過,可此時……”公儀凝嘆道,“她寧可在殿外忐忑不安,也不敢踏入一步……她是怯了。”

洛長熙愣了愣。

“洛長熙,你大概永遠也不會懂這其中的滋味。”

在棲芳殿幽暗的宮室之中,公儀凝將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恍惚之中聽來,竟好像是無意中窺探到自她內心的碎語一般。

“因你從來也沒有如她這樣過。你沒有……這樣無望地戀慕過一個人。”

洛長熙略停了停,忽而伸手拉住了身側的公儀凝。

“我雖不懂那份苦楚,但至少……”

“嗯?”

“……如今我已知其可貴。”

洛長熙低聲道。

公儀凝微微一怔,再轉頭去看,卻見洛長熙眸色若琉璃,在滿目暗色之中熠熠發亮,甚為動人。洛長熙……

她竟懂了。

這是公儀凝一直埋藏於深處的隱秘。

公儀凝原本以為,自己早已淡忘了,不在意了。她早得到了洛長熙的回應,她如今日日夜夜都能感受到洛長熙對自己的愛憐之心。可這一夜,她突然見到阿娜靖,竟彷彿見到了那個曾經的自己。

……一般無二。

此乃這世上最令人黯然之心傷。

但公儀凝畢竟與殿外的阿娜靖不同,至少,她已得了洛長熙之“知其可貴”。公儀凝很快便丟開了那莫名而來的心緒,但再開口,她卻有些結巴了:“這……我這就是……胡說八道了一通……我們……還是趕緊進去看看你姐姐。”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內室門口。

洛長熙在前,才踏入一步,卻又頓住了。公儀凝被她擋住了目光,看不見內里的情形,剛想要開口詢問,洛長熙卻又退了回來,面上神色變幻不定。

“怎……”

公儀凝才說出一個字,便看見了。

內室之中只點了一盞晦暗不明的小燈,但依然可見,其中有兩人。一人是躺在床榻之上的洛長悅,只見其眉頭緊蹙,昏昏閉着雙眼,似是人事不知。而另一人則站在床榻之前一動不動,只用一雙柔沉沉如幽潭之水的眼睛看着她。

那人是姚千羽。

公儀凝心頭一跳,再也不敢出聲了。

她們之前見過姚千羽許多次,見過她從容不迫,妖嬈嫵媚,疾言厲色……不論何時,姚千羽身上都帶着一股迫人的氣勢,令人不敢小覷。

可眼前……

她好似突然自那第一寵妃之高位上走了下來,將其周身氣勢都褪去了。

那個不可一世的姚千羽……

——竟成了個尋常的小女子。

她的目光又柔又輕,似乎要將這世上的一切都看融了。

公儀凝也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只知道,連她這個旁觀之人也因此而覺得酸澀不已,彷彿心中含了千種愁緒,萬分情念,竟令她有種萬念俱灰之感。

公儀凝心中憋悶得難受,竭力想要呼出一口氣來。然而,公儀凝才略動了動,內室之中的姚千羽便感覺到。她很快收斂了目光,轉眸看向了門口的兩人。

不過轉瞬之間,她又變回了那個姚千羽。

——只見其目光森然,透着凜凜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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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洛長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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