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內樓
洛長熙醒來的時候,對前一夜的記憶並不多,只大概記得自己在染香樓里喝了一大杯奇怪的茶,緊接着,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之時,她發覺已經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卻還是前一晚那般亂七八糟。
洛長熙此時心中只有兩個念頭,第一是自己應該是被公儀凝送回來的。第二是喝了那個奇怪的茶之後,竟然睡得還算不錯,仔細感覺一番也並未覺得有什麼不適,看來真如公儀凝所說,只是個摻雜了**葯的茶而已。
她像往常一般起身換衣,直到坐至鏡子前梳頭的時候,她才恍然發覺自己早就習慣成自然,穿了一身男裝。
似乎應該換回女裝了。
不過,在這之前,洛長熙又想到了前一夜在染香樓發生的事。
有人上門來找了麻煩。
——竟然敢在蒔花道上鬧事,來人的確有幾分膽子。
而事敗之後,那些人竟然全都服毒自盡,這麼一來,事情就變得嚴重了,絕對要仔細查一查才行。人雖死了,屍首卻還在,必定還會有其他的線索。那麼,倒是先不必換裝了,免得京兆府尹不認得她這位女“殿下”。
洛長熙梳洗之後吃了東西,收拾妥當就準備去一趟京兆府。
其實洛明德說得沒錯,這一月之內,她的確沒去過幾次京兆府,連進府的路都不算太熟。但染香樓這一樁案子,出在京內,對方又藏頭露尾鬼鬼祟祟,那麼,她就非得要大張旗鼓地明着去查探查探不可。
至少,敲打敲打那一躲在暗處的勢力。
洛長熙還未出門,景青就來找她了。
這麼些天裏,景青每日除了在京內暗查之外,還要入宮去祿庫查檔,查了許多天都毫無所得,洛長熙倒也沒急着催她。可現在她興沖沖地跑來,一看便是有了消息。
但洛長熙並沒先急着問消息,而是先被景青的裝扮給嚇了一跳。
景青……
穿了一身湖水綠的衫裙,挽了一邊小花髻,全無一點平日的大大咧咧,行動之間竟然多了幾分溫婉賢淑的味道。
洛長熙愣住了。
“你這……”
景青很快意識到洛長熙的意思,訕訕道:“其實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爹他……他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你要招駙馬的事了……就說我也年紀不小了,讓我娘也給我預備着,逼着我換回女裝,怕我嫁不出去來着……”
洛長熙很想笑,可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此時正與景青兩人同病相憐,便又忍住了,只是稱讚道:“很不錯。”
景青不敢反駁,只好可憐巴巴地說:“殿下就不要取笑我了。”
洛長熙笑了:“我這是真心誇讚,你若以後都打扮成這樣,很快就能嫁出去。”
景青聽了,面色發紅,只好趕緊轉移話題,搶着道:“殿下還笑我呢,今日京內關於殿下的傳言可比我要熱鬧多了。”
洛長熙有些莫名其妙:“什麼傳言?”
“傳言都說昨夜裏,殿下在染香樓里鬼……鬼混……”景青小心翼翼地說出“鬼混”二字,見洛長熙並沒什麼不高興的樣子,才接著說,“還說殿下喝多了死纏着花娘不肯回府,又是脫衣服又是撒潑的……”
脫衣服?!撒潑!
“……後來嘛,還是個花娘將殿下送回來的,不過殿下到了自家門口,又不肯下車,竟然讓馬車去踹門,鬧得整個福泰街都不安寧……”
踹門……
“京內將殿下這一樁奇聞傳得繪聲繪色。我原本當然是不信的,可是……”景青又看了一眼洛長熙,才道,“可是我剛才來的時候,見到府門果然壞了,正有人在修理……”
那個公儀凝!
洛長熙簡直要氣瘋了。
公儀凝平時胡鬧也就算了,竟然還趁她昏迷不醒的時候做出這種事來!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不用想,洛明德肯定也知道了。到時候會不會又把她喊進宮罵一頓?洛長熙覺得頭痛萬分,心裏想着一定要給公儀凝一個教訓不可。
景青見到洛長熙神色詭異,也不敢再多問,十分識趣道:“殿下,其實……其實我來是找殿下有事的。”
“什麼事?”
“我這幾天查到了一些眉目,關於那個蘇五娘的,也有一些那個沉魚的。”
“哦?”洛長熙道,“查到了什麼?”
蘇五娘出身其實不錯,本是個京城小官家裏的閨秀,只不過命不太好,爹娘早逝,親戚們又都很苛刻,她五歲大的時候就被自己的親姨媽給賣去了官制教坊。好在她性情很好,在琴藝方面又頗有天分,在教坊里十二年,很快便成為坊中數一數二的琴師,亦是被欽定入宮的第一人。
可就在入宮之前,蘇五娘突然出事了。
她被查出有孕,直接被趕出了教坊。
洛長熙聽到這裏,再想到她在花月四院聽到的關於“小姐”之說,倒是能對應上來了。後來,蘇五娘生了個女兒,但這女兒到底是誰的,卻又不知道了。
“蘇五娘的事就這些了,至於沉魚,則是在蘇五娘還在教坊里時的侍女名錄里找到的,我也不太確定,只看到有個侍女叫小魚,猜測會不會就是沉魚……”
“這些我已經知道了。”洛長熙點了點頭,又有些疑惑起來,“你查了這麼些天,就這些消息?”
“殿下不知道,那個祿庫里有多少名冊啊!就算是都歸類整合了,可也是要翻查十年前的舊案了,我這幾天裏到處翻找,查得天昏地暗的,幸虧有個祿庫的小季大人幫我一起找,不然我只怕到現在都還在裏面翻冊子呢……”
景青頗為委屈。
洛長熙拍了拍她的肩膀,頷首道:“辛苦了。不過,此刻還不能休息,你得跟我去一趟京兆府,然後咱們再去蒔花道上,查一樁案子。”
染香樓的事情出在京內,京兆府尹岑大人早就得了消息。張媽媽也是極有分寸的人,見死了人,便知道事關重大,早早地就報了案。但也正因為是蒔花道上的事,岑大人猜測,與染香樓的花娘傳聞頗多洛長熙必定會有所留意,便只收了屍首回去檢驗,吩咐人暫且看着蒔花道,並未有什麼大動作,打算等着洛長熙的大駕,再做決定。此時洛長熙果然來了,提到這事,他便趕緊張羅了人手,與洛長熙一道,先去染香樓問話。
染香樓里出面接待他們的是老鴇張媽媽和蒔花道大掌柜秦玉娘。
公儀凝並未露面。
洛長熙有些納悶,不過很快又想到,公儀凝的身份也如她一般是個秘密,大概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幕後老闆的事。可是剛想到這裏,她又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每回公儀凝都對她說“蘇五娘是認識我的”……
蘇五娘竟然認識公儀凝?還知道公儀凝這個幕後老闆的身份?
洛長熙想到這裏,便決心要去問個清楚。
她站起了身,吩咐景青協助岑大人審問染香樓眾人,自己則將秦玉娘叫到另一處,問她公儀凝在何處。
秦玉娘的神色有些遲疑,但想了想還是答了:“小姐她還沒起身……”
都這個時辰了,還在睡覺?
洛長熙也不管那麼多,便問:“她在哪裏歇息?你帶我去,我有事要問她。”
秦玉娘不敢推拒,只得點頭稱是。
說起來,洛長熙認識公儀凝這麼久,還真不知道公儀凝住在什麼地方。這蒔花道上這麼多樓,似乎哪一樓都不像是她住的地方。公儀凝也奇怪,她既是蒔花道的老闆,又是個不公開的身份,可平時卻並不避諱什麼,會在這蒔花道上縱馬而過,也時不時出入染香樓,甚至就在染香樓的大堂里嗑瓜子,竟好像一點都不怕被人疑心似的。
洛長熙一路想了許多,突然發覺自己竟然一直以來都對這公儀凝信任至極,從未對她有過任何疑心。她說什麼,自己便信什麼。
也不知是公儀凝這人太有手段,還是自己太過輕率。
洛長熙還在胡思亂想,卻發現秦玉娘根本沒出染香樓的大門,而是帶着她繞到樓后的一側,掩在幾棵槐樹之後的地方,竟然有一扇小門。秦玉娘將門打開來,當先走了進去。洛長熙跟進去一看,裏面並非房間,而是個樓梯間。
原來這染香樓除了外間大堂的正梯之外,還藏着這麼個隱梯。單從外面看來,應該仍是染香樓的樓上,但具體上面是如何修建,洛長熙還真猜不着。
一路向上而行,竟然走了足足五層才到。
這又與外間不同。
從外邊看,染香樓只有三層,再往上便是屋頂,頂上修了個精巧的小閣,聽說夏夜裏會有客人上去喝酒賞月。其餘地方都是空蕩蕩的,只建了一圈圍欄。
外面看起來只有三層,內樓卻有五層?
秦玉娘看出洛長熙的疑惑,便解釋道:“這裏雖然走起來有五層,但其實只有外間三層的高度。因下邊的四層都修得極低,只做奠基之用,並不拿來住人,這第五層才是正經的屋子,我家小姐在這兒住了好多年了。”
洛長熙點點頭,這才想起公儀凝的出身,公儀家乃是機關世家,看來這房子修成這樣,也是有所講究的。
果然秦玉娘又道:“雖然這下邊四樓修得極低,但殿下一路走上來卻毫無感覺,是不是?這只是些障眼之法。這樓中還有其他更厲害的機關,即便這回奴家帶了殿下來過一次,下回若是無人帶路,殿下只怕還是找不到這五層來。另外,這內樓與外樓其實還有暗道相通,只要觸動機關,可以直接走出去。只是此刻外樓閑雜人太多,所以還是繞到後邊來避忌一下比較好。”
話說到這裏,公儀凝的房間也到了。
秦玉娘輕聲扣門,問了一句:“小姐可起身了?”
半晌之後,門內才傳來一個極為慵懶的聲音。
“玉娘?你進來吧……”
秦玉娘看了一眼洛長熙,遲疑道:“還有……”
洛長熙還想着府門的事,正氣惱着,也不等秦玉娘說話,見房門虛掩着,伸手便直接將門推開了,先一步跨了進去。可洛長熙才走進去,就有點後悔了。
她沒想到公儀凝睡覺這麼不老實,這麼……
公儀凝躺倒還是躺在床上,可身上的被子早就被她踹到一邊去了,身上只穿了一件歪歪斜斜的桃色褻衣,露出了兩條光溜溜的玉臂,半邊白皙的裸背。看來公儀凝睡姿奇差,因她下身雖然穿了條薄薄絹褲,可那褲子已經被她扭得亂七八糟,一邊長了半截,另一邊卻已蜷至了膝蓋上,露出一大截勻稱修長的腿……
洛長熙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想着自己應不應該先出去避諱一下。
可秦玉娘卻誤會了,見床上的公儀凝毫無反應,便說了聲告退便出去了,順手還將門一帶,合攏了。
這下,洛長熙也不敢往外走了。
秦玉娘剛剛才說過,這樓里處處都是機關,若無人指引,她也不敢妄動。
其實公儀凝之所以毫無反應,是因為她又睡著了。
前一晚,她胡思亂想了大半夜,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晚,到天蒙蒙發亮的時候才勉強睡着。此時她渾身無力,睏倦得要命,才說上一句話,頭一歪又睡過去了。
洛長熙沒辦法,只好喊了一句:“公儀凝,醒醒……”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洛長熙又走近幾步,總算看見了公儀凝的臉。只見她歪着頭,緊閉着雙目,面色有些紅暈,一頭烏髮全散在枕畔,既慵懶又妖嬈。
洛長熙又喊了一句:“公儀凝!”
公儀凝迷迷糊糊之中聽見有人喊她,撐了撐眼皮,想起似乎剛才秦玉娘來找過她。她便懶懶翻了個身朝外,半睜着眼睛道:“什麼事啊?”
可這一轉身一睜眼……
“洛……”
“是我。”
公儀凝徹底驚醒了,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