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一章 從軍行 3

6第一章 從軍行 3

因為突發戰事,六郎的婚事也難免受到影響。好在杜侍郎一家都是明理忠君之人,尤其杜小姐,本就是因為六郎英武忠義而傾心,雖然新婚不久丈夫就要出征,心意卻未有半分動搖。婚禮前兩人不能見面,杜小姐還遣人送來書信,勸六郎以國家為重,婚事禮節可從權,家事自有為妻者分擔,戰場上不必分心擔憂,把六郎感動得差點落淚,連連慨嘆“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楊公忙得腳不沾地,各方兵力物資集結,定於七日後出發,也就是六郎婚禮后兩天。大娘覺得對杜家有愧,和眾妯娌一力包攬,婚禮仍辦得隆重熱鬧,並請了淑妃和燕王親臨將軍府觀禮,證婚主持,以補楊公不能全程出席之憾,也算是給足了親家面子。

楊末還沒見過這個未來六嫂,聽說是位美人,迫不及待想搶在洞房前一睹芳容。大娘安排她和四娘五娘一起在洞房等候,她哪裏閑得住,對兩位嫂嫂一頓好話說盡,事情丟給她們自己跑去前院看熱鬧。

新人剛在前堂拜過天地行完合巹之禮,花廳里都是等着卻扇看新娘、鬧新人的親眷。楊末後來的被堵在廳外,個頭又不高,根本看不清廳里的狀況。她瞅着人縫想往裏鑽,衣帶卻被人揪住。

她回頭一看,笑着招呼:“小外甥,跟我一起進去看新娘子呀。”

扯她衣帶的人正是兆言,聽到“小外甥”三個字把臉一拉:“怎麼好幾天沒見你進宮來了,我……淑妃很想念你。”

“有很久嗎?才四五天吧。”

兆言一滯:“大將軍與諸位公子即將出征,淑妃挂念,你時常入宮通報些消息讓她安心也好。”

楊末鄙夷地乜他一眼:“淑妃才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心神不寧,她如果想知道肯定比我了解得更多,還用我去通報?”

兆言被她噎得只好說了實話:“那你整天都在忙什麼?我一個人很無聊啊!”

楊末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在準備偷溜跟七郎隨軍的事。“我六哥要娶親,父兄即將出征,我當然忙啊,難道放着這些事不管還一天到晚跟你混在一起?”

兆言還想說什麼,這時花廳另一頭傳來一陣喧鬧聲。楊末踮起腳尖一看,新郎新娘已一前一後牽巾相攜走入花廳,被廳內的親眷團團圍住,尤以七郎等人鬧得最歡。新娘手執紈扇遮面,圍觀人群紛紛起鬨,要她趕緊把扇子拿下來。

楊末哪還有心思跟兆言說話,拉着他就憑蠻力往廳中擠。

新娘含羞帶怯,緩緩放下手中紈扇。六郎也被眾人鬧得麵皮發紅,只握緊手中的同心綢結,站在新娘四五尺外不好意思上前。反倒是七郎等人沒皮沒臉,一擁而上去爭看新嫂嫂芳容。

新娘撤開遮面紈扇,正好與七郎打個照面。七郎本是嬉皮笑臉,一看她容貌,頓時呆了。

兩兄弟相貌如出一轍,新娘乍一見他,以為是六郎,又覺得好像不對,試探地喚了一聲:“六郎?”

身後掌聲鵲起,紛紛稱讚新娘貌美。親眷們拉開呆若木雞的七郎,把六郎推上去:“那是小叔,這才是你夫郎!”

新娘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七郎,轉回去與六郎對視,二人脈脈含情,看得眾人又是一陣歡鬧。

楊末擠在人群外只看得幾眼,意猶未盡道:“沒想到六嫂長得這麼美,六哥那個榆木疙瘩,怎麼會有如此艷福!”轉頭見兆言興緻缺缺地站在人群之後,不為所動,問他:“你個頭這麼矮,是不是看不見?要不要我抱你起來看?”

兆言惱怒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還抱起來看!”

楊末不懷好意地打量他:“是是是,燕王殿下是大人了,都快要納妃娶老婆了呢!”

一說到這是兆言就生氣,把頭扭向一邊。

楊末湊近他問:“聽說六嫂的同母妹妹也在此次重陽詩會邀請的嬌客名單之中,六嫂如此美貌,她妹妹想必也是個美人坯子,殿下你的艷福也不淺嘛!對了,不知今日女客中是否就有那位杜小姐?剛剛我看到六嫂身邊有幾名少女陪着,說不定就在其中。快來快來,我蹲下你踩着我膝蓋,趁現在先認一認!”

她還當真半蹲下身,拍拍自己大腿要兆言站上來。兆言氣鬱難言,臉色泛青,恨恨地一甩袖轉身走了。

楊末看着他氣鼓鼓一步一頓的背影,自語道:“這小屁孩,脾氣還越來越大了。”不理兆言,回身繼續往廳中擠,迎面卻有人從裏面出來,剛剛擠進去一點又被推了出來。

她抬頭一看,擠她的人正是七郎,一臉神飛天外的獃滯表情,被人群擠出來了就轉身向廳外走去。楊末喊他:“七哥,你去哪裏?”喊了幾聲,他都沒聽見。

“七哥!”她跑着跟上去,拽住七郎的手臂,“你不鬧六哥的洞房啦?”

七郎終於回神:“鬧什麼?有什麼好鬧的。”

“那些鬼點子不都是你想的嗎,什麼鑼啊鍋鏟的,我都找人準備好了,要不要拿過來?”

七郎不耐道:“杜小姐是詩禮之家的女兒,從哪兒弄來這些粗俗的東西折騰人家,扔掉扔掉。”

“明明是你想的損招兒,還好意思嫌粗俗。”楊末不忿,轉念一想,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七哥,你居然也憐香惜玉起來,被六嫂的美貌震暈了吧?是不是羨慕死六哥了?”

七郎不語,只是掉頭看向廳中,那裏新郎和新娘已被眾人歡聲擁簇着往洞房送去。楊末又道:“你也別著急,六哥辦完了婚事,接下來就輪到你了。不過你想再找一位人品相貌堪比六嫂的名門閨秀,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嘍!”

七郎喃喃道:“是啊,不會再有了……”

楊末沒聽清:“你說什麼?”

七郎卻不回答,轉身掉頭就走,楊末在背後連聲喊他也不停步,幾步就走得不見了人影。

她想起剛剛兆言似乎也朝那個方向跑了。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這兩人平時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碰到喜事反而鬧起情緒來,都古古怪怪的。她也沒把他們放在心上,跟着人群也去洞房看熱鬧。

沒了七郎這個混世魔王帶頭,洞房安安穩穩地放六郎過去了。女眷們送新人入洞房再飲合巹酒、合髻結同心,戌時便相繼散去。

第二天一早,新婦給翁姑大人敬酒拜見,婚事才算徹底禮成。昨夜宴席結束天色已晚,淑妃也留宿將軍府,早間一併接見新人。

楊公與夫人坐主位,淑妃與燕王單列一席,四位嫂嫂分坐兩側,再往後是給新人留的座位,年齡最小未成家的七郎和末兒居末席。一家人坐定,新人立於堂前,只有兩個座位空着不見人,一個是七郎,另一個是燕王兆言。

等了許久,時辰將過,仍不見二人出現。大娘問婢女:“七郎和殿下去哪裏了?有沒有派人去找?”

婢女回答:“昨夜七郎和燕王殿下飲多了酒,宿醉未醒,已經使人去催了。”

大娘埋怨道:“殿下尚年幼,怎會飲酒宿醉,準是七郎教唆。人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楊末站起來說:“大嫂你留在這兒主持,我去催吧。”

在場眾人都比新人年長,只有她是小輩,大娘便准了。

七郎性情豪爽,常與軍中同僚飲酒,號稱千杯不醉;兆言才十三歲,按律十六歲以下少年人是不許飲酒的。這兩人居然一同喝醉,再憶及昨日二人反常之態,怎麼看都有點奇怪。

楊末一邊走一邊問婢女:“殿下昨夜宿在何處?”

婢女回答:“和七郎一起。”

果然,就知道他們兩個湊到一起准沒好事。

趕到七郎住處,院子門口站着兩名先來的婢女,焦急地迎上來道:“兩個人都爛醉如泥,怎麼叫也不起來,怎麼辦?”

“你們先回去吧,我來叫他們。”楊末推門進去,一邊走一邊捋袖子,“還有叫不起來的?哼!”

屋內門窗四閉,酒氣衝天,熏得她直皺眉。七郎和兆言一橫一豎四仰八叉躺在榻上,還很不文雅地打着酒鼾。七郎睡在外側榻邊,只有半個身子在榻上,一條腿伸出榻外,他也毫不知覺。

她走過去老實不客氣地捏住七郎的鼻子,七郎憋了片刻,張嘴打了個酒嗝,差點把她熏暈過去。他伸手揮了揮,咕噥道:“我比你慘,你喝……”

楊末捂着鼻子道:“你們倆喝酒就比誰慘來着?”

七郎翻了個身,直接從榻上滾了下來,一路滾到楊末腳邊,趴在那裏不動了,繼續鼾聲震天。

楊末踢了他兩腳,七郎紋絲不動。她轉頭看內側的兆言,似乎醉得沒那麼死,轉過去拍他的臉頰:“喂,沈兆言,快醒醒!”

兆言比七郎要好一點,拍了幾下,就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他看到她,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意,懶懶道:“末兒,是你呀……”

楊末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拎了起來:“你叫誰呢?啊?末兒?末兒是你叫的嗎?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真不把我當長輩了是吧?”

兆言這下完全醒了,抓住她的胳膊連聲告饒:“疼疼疼!耳朵!耳朵要掉了!”

楊末一直把他拖到榻邊才住手:“小小年紀就喝酒,沒大沒小還不知輕重,都什麼時辰了,一屋子長輩就等你們兩個,像話嗎?”

兆言坐在榻邊低頭揉着被她揪紅的耳朵:“六郎大喜,我們也替他高興,多喝了幾杯不行嗎。”

“高興?”楊末挖苦道,“你們倆這副德行叫高興?”

正巧七郎很不配合地又嘟囔了一句:“你也挺慘的,嘿嘿,我也喝……”

楊末轉首四顧,桌上還有一壺殘酒。她走過去拿起酒壺,對着七郎的臉把一壺酒全澆他臉上:“再不起來,惹怒了爹爹娘親,你才真的慘了!”

隔夜的殘酒早已涼透,從一人高的地方澆下來,七郎終於被澆醒了,一骨碌坐起:“出什麼事了?殿下!下雨了?”

兆言衝上來奪她手裏的酒壺,楊末仗着身量比他長,高高舉起酒壺,直把一壺酒全倒幹了才作罷。

七郎垂首坐在地下,抹了一把臉上淋漓的酒漿。兆言終於奪下她手裏的空酒壺,砰的一聲摜在地上:“楊末,你夠了!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楊末氣得又想揪他耳朵:“臭小子,怎麼跟你姨媽說話呢?”

“殿下,別說了。”七郎猛地站起,架着兆言胳膊把他帶出門去,“末兒,你先去回復爹娘兄嫂,我們馬上就來。”

楊末手還舉在半空,被他倆丟下晾在房中,忿忿地甩手放下:“莫名其妙!待會兒被爹爹和淑妃教訓,別指望我幫你們!”

話雖如此,她還是擔心這兩個醉鬼糊塗誤事,一直守在院外等到他們洗漱穿戴整齊出來,才一同回前廳去復命。

回到廳堂,新郎新娘已經向爹娘敬過了酒,從上至下敬各位嫂嫂。四嫂說:“邊疆突起戰事,你諸位哥哥不能回來觀禮,我們做嫂嫂的便替他們飲了這杯酒,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六郎也道:“小弟不日也要奔赴前線,吟芳初來乍到,還要勞煩眾位嫂嫂多照應。”

吟芳是杜小姐的閨名。四嫂五嫂都說:“妯娌便如姐妹,自然應當照應,叔叔只管放心。”這兩位嫂嫂也都只有二十餘歲,嫁入楊家不過數年,未育子女,當即拉着吟芳的手與她說起貼心話來。

五嫂先看見楊末三人走近,笑道:“吟芳今日盡給長輩叩拜行禮,終於也可以托一回大了。這是七郎和小妹,快過來給新嫂嫂敬酒。”

吟芳略感好奇地望着七郎,又看了一眼自己夫婿,似乎在辨認二人不同之處。五嫂向她傳授:“六郎七郎雖是孿生,但其實好認的很。這端方沉穩的是六郎,嬉皮笑臉沒個正形的就是七郎。”

七郎今日卻不知為何突然正經了起來,容色嚴肅,端正地往堂前一站,外人還真不好分辨他和六郎。吟芳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便轉開視線去看六郎,抬頭正好見六郎也含笑看着自己,眼中情意流轉,不由歡喜而又羞澀地低下頭去。

楊末跟在七郎身後進來,笑道:“五嫂,你說的只是表面做不得准,我還經常被七哥糊弄認錯了呢。這個其實還是六嫂心裏最有數,那個看你的眼神最是情深意切的,自然就是你的夫郎了!”

一番話說得楊公和嫂嫂們都笑了起來,吟芳更是粉面飛紅,六郎一邊笑一邊體貼地側過身去幫她遮擋。

吟芳的視線從六郎肩頭越過,正好看見背後的七郎。滿屋歡聲笑語,他卻依然沒有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吟芳覺得他古怪,心下慌亂,垂首借六郎的肩膀擋住。

這番景象看在旁人眼中便是她羞得往丈夫懷裏鑽,笑聲更歡。還是五嫂幫着圓場:“好了好了,盡會欺負新媳婦,這叫六郎如何放得下心上戰場。”推了七郎一把:“愣着幹什麼,快給兄嫂敬酒。你當年作弄我的那股勁兒呢?看新嫂嫂如此美貌,不好意思下手啦?”

七郎終於勉強笑了一下,斟滿酒舉起對六郎道:“六哥,你我孿生同胎,雖然你總是打我,但是眾兄弟里,我還是覺得你跟我最親。哥哥能娶到……這麼好的新娘子,弟弟打心眼裏……替哥哥高興,昨晚就多喝了幾杯,並非有意延誤,就以此酒謝罪。飲過此杯,以往怨隙一筆勾銷,我先干為敬。”

四嫂笑道:“一杯酒而已,小叔不必說得如此言重吧?兄弟倆小時候打打鬧鬧算什麼。”

七郎仰首將酒一飲而盡。六郎向來話少,不像七郎能說會道一套一套的,並未答話,只是舉起杯也一口喝乾。他不善飲酒,喝得急了被酒嗆到,連連咳嗽。

吟芳輕撫六郎後背,轉首就見七郎又斟了兩杯酒,舉起對着自己,又是方才那副古怪的神色。她從盤中拿起酒杯,避開他的眼光,頷首道:“六郎不日即奔赴戰場,妾只恨身為女流不能左右相隨。煩請小叔多為照拂六郎,妾在家中也會為六郎、公公叔伯們祈福。”

“這是自然,就算七郎身死,也不會讓哥哥有半分差池。”七郎飲盡杯中酒,“請……嫂嫂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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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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