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真假紀綱
第185章真假紀綱
“呃,那請從明兄將人帶過來,聊一聊再說其他吧。”
宋慎考慮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先碰個面再判斷。
天下同名的人那麼多,這會兒張唯帶來的不一定就是他知道的那一個紀綱。
但是思來想去……對方現在這個身份,好像又有點能對上號。
哪怕沒有用輔導班的資料庫去查證,宋慎也記得一些紀綱的事情。
這畢竟是永樂時期最著名的錦衣衛指揮使,諜探頭子,史書上有關他的記載不少。紀綱並不是應天府出身,應該是宿遷人,不是因為宋慎記憶力有多好,而是這段故事頗為傳奇。
據記載,建文二年時,燕王大軍與建文大軍激戰,後者戰敗。
後來燕王率領二十萬鐵騎路經臨邑,在臨邑東北二十多里處演練騎兵,附近幾十里內人民慘遭蹂躪,幾乎滅絕人跡。臨邑自古有宿安店,燕王朱棣路過此地時,宿安人紀綱與同鄉穆肅結伴投軍,紀綱冒死扣住燕王坐騎,請求自願跟隨燕王效命。
燕王喜紀綱膽略過人,弓馬嫻熟,當即將他收為帳下親兵。
想想看,敢衝到浩浩蕩蕩二十萬大軍的陣營里毛遂自薦,不管這事兒有沒有虛構誇大的成分,紀綱的膽子都是當之無愧的大。
而後來朱棣居然也真的把他收到帳下,這才更傳奇了幾分。
故事的細節真假暫且不論,僅從“紀綱衝到朱棣面前毛遂自薦”這件確實發生過的事就可以看出,這人身上肯定是沒有功名的,否則不論如何,他也不至於冒着滅九族的風險跑去投奔朱棣。
須知,不管打的什麼名頭,靖難也好清君側也罷,這都改變不了朱棣發兵掀桌子等同造反的本質。但凡身上有功名有大好前途的年輕人,但凡不是被逼得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誰願意冒着這樣的風險,去博一個從龍之功?成功的賭徒沒那麼多,絕大部分賭徒都是要輸掉褲衩子的。
由此推斷紀綱在投靠朱棣前沒有功名,沒有參與過官方、衙門、軍伍,還是比較靠譜的。
剛才張唯說這人功夫了得,但家人擔心,不願意讓其上戰場拼殺,這有點對上了。
不過,現在是洪武十年,距離建文二年還有二十幾年,如果真是,那難不成紀綱投奔朱棣的時候,倆人年紀差不多?四十多歲還要主動去跟着朱棣造反博一博,這有點荒謬了吧……?
想那麼多感覺也沒啥用,宋慎拋開腦中思緒。
見了再說!
…………
紀綱今年其實只有十六歲。
他只是看起來長得比較着急一點,人高馬大的非常有欺騙性,加上為了讓自己看着更加老成可靠特意蓄了些鬍鬚,所以才會經常被誤認為十七八歲,甚至年紀更大些。
張家。
張唯回到自己家的小院,找到了等在此處的紀綱。
“紀綱,你跟我來。”
他衝著這個在自己家裏有點不知所措、手腳都不曉得要往哪裏放的年輕人招招手,示意對方過來。
等紀綱老老實實依言照做后,張唯慢慢在前面走着,邊走邊說:
“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宮門守衛了,也沒有官身,但是你的俸祿還是會照發,只不過是從陛下的私庫里出。對外,你就說是我出的,你這人也是我找來的,跟宮裏、衙門什麼的都沒關係,明白嗎?”
紀綱點頭應承下,但心裏還是頗為疑惑。
他猶豫片刻,確認這位曾經的御史是個好脾氣的,如今正在提點自己,才敢開口問:
“小的一定好生做事,不會辜負陛下和指揮使的信任。只不過……”
“只不過,小的有些不明白,若陛下想要照看誰,為何不直接派儀鸞司的人來,偏偏要尋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
“如今您要帶我去見的那位,又是誰,為何得陛下如此青眼啊?”
張唯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果然還是太年輕了。雖然有分寸,腦筋也還算活泛,但一開個頭,他就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問。
張唯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靜靜看着紀綱,說:
“你曾是宮門守衛,也知道我以前是御史,後來卸任在家賦閑了。”
“但是你再猜猜,若我沒了俸祿,如何還能在京兆維持這樣一座宅子,如何供養妻兒老小衣食住行?”
紀綱愣了一下,背後發涼。
他不敢深想,但是腦子不受控制地順着張唯給出的信息,一一往下想去。
張唯曾經是御史,官不高卻很清貴。這幫御史,是出了名的誰的面子都不給,所以紀綱沒有想過渡江為什麼卸任離職,在他想來,這麼得罪人的差事,被罷官不是很正常嗎?
但現在想想看——
若張唯真的是得罪了誰被罷官,那他如今應該已經被外放離開京城,隨便找一個苦寒之地或者窮山惡水處去當個縣令什麼的,這都比在京城折磨人。
古人云:長安居,大不易。
不易的豈止是長安?只要是國朝京城,歷朝歷代這衣食住行就沒有便宜的。
應天府的條件是如今全天下最好的,也是最繁華的地方,除了費錢,住在這裏沒有壞處,張唯如今仍舊能夠以普通官員的生活水平在這住,又沒了官職和俸祿,那他錢哪來的?
總之絕無可能是貪來的。
今上對於貪腐的深惡痛絕,朝中聞風喪膽,每年被查后剝皮實草的大有人在,而自己又是被陛下和儀鸞司指揮使給塞到他手裏的,能被那兩位重用,張唯定然是乾淨得不能再乾淨了。
那就只剩下一種情況。
即,張唯跟自己一樣,都是出於某種原因被陛下從原職上調離,照常發放的俸祿也是從陛下私庫里掏出來的。
紀綱額頭已經隱隱見汗了。
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宮門守衛,調走就調走了,丟了官職換來了龍腿可抱,絕對不算虧。
可張唯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啊!連他都能被調走,看起來還是挺心甘情願的那種……
等會兒自己要見的,究竟是什麼人?!
…………
一路再無言。
紀綱沉默地跟着張唯的腳步,從張家後門往外,穿過一條小巷子,便到了另一所宅子的後門。
看着那扇僅是虛掩着的門,紀綱眼皮子直跳:
“張御史,您跟這人是鄰居嗎?”
張唯推開門,微微頷首:
“若非當時我替他買下了這座宅子,今日的差事也輪不着我來干。”
“走吧,等會兒說話小心些,其餘的都好說,但你千萬不能透露陛下的一星半點。事情都提前跟伱交代過了,如有意外,你就閉上嘴,或是順着我的話頭往下附和就好,寧肯讓他覺得你無禮沉悶,也別說錯話,明白了嗎?”
紀綱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趕緊點頭。
倆人往裏走去。
這宅子不小,但也並不算大,至少在紀綱的印象里,能勞動陛下、毛驤和張唯如此興師動眾的人,應該住在更好更豪華更能彰顯地位的院落中。
然而從進門開始,到進入會客用的書房內,攏共只走了不到一刻鐘功夫。
宅子裏也沒什麼奇珍異寶、園林景色,主人家似乎完全不重視這些,唯一特殊的就是紀綱注意到,整座宅院裏沒有一個台階,門檻也非常低,路上幾乎沒有石燈之類的擺設,像是專門搬走了。
等見到自己的“僱主”之後,紀綱才明白這院子為什麼是這樣。
對方雙眼無神,目光沒有着落,喝茶時端起茶杯的動作很緩慢,雖然沒撒出來,但也是十分小心端着的結果。
那是個瞎子。
“子畏,哎呀,終於又能吃到你家裏的點心了,來來來,人我給你帶來了,咳咳咳……你跟他聊聊!”
張唯絲毫不見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薅點心喝茶介紹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比在自己家更像是自己家。
聽着他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還差點嗆住的動靜,宋慎無奈道:
“你慢點吃啊從明兄,你我住在隔壁,想吃點心隨時過來就是了,何必這樣着急?”
張唯咳嗽完,陰陽怪氣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最近我看徐允恭那小子往你家跑好幾次了,你跟他玩就忘了為兄,我又能說什麼?還是趁着能吃,多吃點你家的點心比較好啊!”
宋慎滿頭黑線。
這貨怎麼還跟徐允恭爭上了?他倆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嗎?
他沒再搭理酸得冒泡的張唯,微微側頭,問:
“你就是從明兄幫我找的護院,紀綱?今年多大了?”
面前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跟張唯並沒有在一個位置,宋慎判斷,應該是張唯不客氣地坐下了,而這人還站在原地。
那是個少年聲音,帶着變聲期的公鴨嗓,不算好聽,但中氣十足。
“回您的話,小的紀綱,今年十六了。”
十六……
宋慎微微頷首,又問:
“你家籍貫是哪裏的,以前做過護院或是別的差事沒有?可有兄弟姐妹?”
明明都是些已經考慮過的問題,紀綱卻不由得有點緊張。
他拱手道:
“小的是宿遷人,家中並無兄弟姐妹,是獨子,此前並未做過什麼差事,或者說做得少。此番小的本是想來應天府歷練,原要投軍的,父母知曉后不肯答應,怕出點什麼事讓家裏絕後,死活要小的找個尋常的武夫差事。”
“從前讀過一陣子書,認識字,不過沒到能博功名的樣子,只有這身力氣還算不錯。”
“所以後來小的便在應天府替酒樓看了一陣子門,覺得沒意思,日日都是反覆將那些鬧事的、吃白食的食客給丟出去,也不安穩,容易被人尋仇,所以才打算找戶人家做護院,如此還不必自己開銷食宿,能多存些銀錢回去娶媳婦。”
宋慎從他第一句話開始,眼皮子就有點發跳了。
宿遷人?
難不成此紀綱,果真是彼紀綱?
聽着這經歷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他是怎麼撞上大運被朱棣看重的?
沉默片刻,宋慎才又對着張唯的方向說:
“從明兄,這小夥子工錢一月要多少?”
張唯咽下嘴裏的點心渣,又喝了口茶順下去,才說:
“這個你就別操心了,為兄替你出了就是,已經提前付了一年的了。”
眼見宋慎張口預備回絕,張唯沒給他機會,乾脆利落道:
“別搞那麼客氣,宋龍門是我老師,你是他孫子,他如今不在應天府,我合該多照看你幾分。說難聽些,你其餘兩個長輩也指望不上,你自己兜里那點還是省着花吧,老師對我的恩情不淺,我替你出這點銀子也是報恩了,不算什麼。”
“要是再跟我推來推去的,我等會兒回去就給老師寫信告狀,說你一天天不好好照顧自己身子,我想照顧你你也不讓,到時候看他怎麼寫信說你!”
話說到這份上,要是再推,那就確實是自己不識趣了。
宋慎只能先答應下來,心裏琢磨着,若以後有什麼好東西,想到什麼策略之類的,就交給張唯去獻寶,也能讓他得一份功勞升官發財。
人情往來就是這樣子,你欠我一分、我欠你三分,還來還去的,情分也就還出來了,確實也沒必要跟張唯斤斤計較這些。
等等,升官發財……
想着想着,宋慎忽地想到了一件事。
他對張唯道:
“從明兄,我這裏有個法子,好壞參半。”
“好處是,若你將此計獻給陛下,陛下一定會開懷重用你,今後你升官發財一定是有指望的,說不準還能平步青雲。”
“但壞處是,此計會得罪很多很多人,要是一個沒搞好,弄到一半你被人刺殺滅口,那也是有可能的。”
“你若想聽的話,我告訴你,若不願冒險,那就還是連聽都別聽最好,也免得惹麻煩上身。”
張唯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他先是瞥了瞥旁邊的紀綱,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不作聲,才重新看向宋慎:
“你這意思是願意讓紀綱待在你身邊了?”
“既如此,那這裏都是自己人,你說出來我聽聽看,真能於國有益,為兄冒點風險又算個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