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陸寬中了會元
這些日子,我總是捧着一支步搖看個不停。但是只要發現劉徹走過來,就會立刻把它藏起來鎖進妝奩。
倒不是我有多愛這支步搖,也不是這支步搖有多麼珍貴。而且因為,這支步搖曾是楚服的東西。
我托小霍將軍把它從長門宮挖了出來。因為小霍說,武帝最介意的就是阿嬌與楚服的關係。只要我表現出對楚服的不舍。武帝一定震怒,會忍不住把我趕出長安。
霍去病是武帝帶在身邊長大的,該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武帝本人,最了解他的人。
所以當武帝看到我手中的步搖,逼問它的來歷時,我就知道計策已經成功了。
劉徹永遠都無法容忍身邊的女人心裏想着別人。所以,我如願以償地離開了長安。
他說:「阿嬌,我放過你了。韓嫣已經死了,我不想也看着你死。」他與阿嬌、韓嫣自小一同長大,青梅竹馬情同手足。
可是眼看着他榮登高位,身邊的人卻一個個離去。青梅枯萎,竹馬死去。他九五至尊,面對物是人非也只能是無能為力。
我孤身一人離開長安,什麼都帶不走。這一次送我離開的人,仍是館陶公主與陳須。
竇太主鬢間的白髮已經藏不住,陳須哥哥的臉上也已經染上了滄桑。雖然他們此刻仍然健康、鮮活,可我知道,他們人生很快就要走到盡頭。
所以我走之前,托衛青將多年前的那束紅珊瑚送到了平陽公主府,請求平陽公主,若有一日陳須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希望平陽公主能夠救他一命。
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多。
告別了館陶母子,我繼續上路。霍去病正在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等我。
我們一起沿着河邊走一走。
我說:「謝謝你來送我。我在這漢皇宮裏生活了很久,卻沒有一個可以為我送行的朋友。」
霍去病一如既然的緘默,過了很久他才開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去哪裏呢?」
我沒有忙着回答他的問題,想了想才開口說:「小霍將軍,你有什麼願望嗎?」
他這一生只活了二十三歲,想必還很多願望沒能實現。
小霍一邊踢着河邊的石子兒,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蕩平匈奴,為天下開盛世。」
看着這樣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說出這樣雄偉的願望,換了其他任何人我都會有一點想笑。
但,他是霍去病。我知道的,他可以做到。如果上天肯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能締造出更大的神話。
我想了想,還是打算告訴他。
於是我說:「不是說這種願望,我是說……」我已經有些想掉眼淚了,「我是說……如果你這一生只能活到二十三歲。你會有什麼願望?關於你自己的願望。」
他仍是低着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腳邊的石頭。
「姐姐,我只能活到二十三歲,對嗎?」
聽着他波瀾不驚的語氣,我多少有些哽咽。突然就想到那句——慧極必傷。
「那你有什麼願望嗎?」
霍去病看着遠方,認真的想了想:「我想……看漢宮巍峨,雪滿長安,看百姓安居樂業,想踏遍大漢的每一寸疆土。去看雲夢澤去看祁連山。還想……看我心儀之人……喜樂平安,得償所願。」
我鼻頭一酸,趕緊低下頭來,防止眼淚留着臉上被看出來。
「你會實現你的願望的。」我悶悶地說。
「你會受萬人敬仰,名垂千古。成為史書上最顯耀的一顆星星。」
霍去病歪着頭,眼睛中有流光一閃一閃的,他看着我要哭不哭的窘態,語氣輕快地說:「姐姐,我也會變成原子的對嗎?」
想到我們初遇時,我為了安慰他跟他說過話。我點點頭。
然後他又問道:「姐姐,如果我變成了原子,你也會像是胸口被塞了一團濕棉花,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一樣難過嗎?」
我始終低着頭,怕他看見我的淚眼矇矓,我踢着腳邊的小石頭,轉移注意,然後重重點了點頭。
「會。」
這就是有關我與霍去病的全部故事,一聲姐姐,一句小霍將軍。
後來,我去了很多地方,踏過許多座橋。在江南水鄉的煙雨蒙蒙中撐過傘,在雲夢大澤中行過船。踏遍了大漢幾乎每一寸疆土。
我結識了新朋友,見過許多面孔,了解了更多故事。我也會給小霍將軍寫信,只不過在那烽火連天的年代裏,很多信件都石沉大海,不知道最終會送到什麼人的手裏。
偶爾我也會收到回信,但由於我的行蹤不定,收到信的時間,往往已經離寫信的時間過去很久了。
在那有限的生命里,最後的那幾年,我過得很開心。
小霍將軍也實現了他的抱負,封狼居胥,飲馬瀚海。官拜大司馬,受萬人敬仰。
當我再次回到長安,已經是元鼎元年末,那一年館陶公主病重,我回京侍疾。
再一次遇見了霍去病,這一年他二十二歲。
他潛進我的院子,站在院中靜靜地看着我。那個時候我正坐在檐下看月亮,他就這麼突然出現。
多年未見,他越發挺拔俊朗,他就那樣站在月光下,野風吹起他的衣擺,恍若入畫宛如謫仙。
我腦海中就突然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因憐、生愛。
我們靜默地對視了一會,他說:「姐姐,過了年我就二十三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想,我以為少年的喜愛該似煙花般絢爛又短暫,怎麼時隔多年他還一成不變?
「那你的願望實現了嗎?」我聽見自己問。
他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姐姐,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
我深吸了一口氣:「史書上說,你死在元狩六年,九月。」然後我又搖了搖頭,「可你看起來這麼健康……」
「姐姐,你從未來而來,那就說明歷史並沒有被改變對嗎?」
我只是沉默。
他坐在我的身側,與我一起抬頭望月,良久我聽見他開口說:「姐姐,就留下來吧……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
這時有風吹過,風中有他身上的橘子香,我聽見自己輕輕地說:「好。」
元狩六年(公元前
117
年),驃騎將軍去病從軍有功,病死,賜謚景桓侯,陪葬茂陵。
元鼎元年(公元前
116
年),竇太主卒,與董君會葬於霸陵。
數年後,廢后陳氏,薨。
去病有子嬗,代侯。上愛之,長與膝下。乃為奉車都尉。
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蓋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雲,天子自帷中望見焉。於是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
元封元年,帝,東上泰山,泰山之草木葉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巔。上念諸儒及方士言封禪人人殊,不經難施。天子至梁父,禮祠地主。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薦紳,射牛行事。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太乙之禮。封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秘。
禮畢,天子獨與侍中奉車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
天子既已封泰山,無風雨災,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乃復東至海上望,冀遇蓬萊焉。奉車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
「陳嬌嬌,走啦。」
「誒,來了。」我收拾好桌上的材料,走出了咖啡廳。
我挽着那人的胳膊,聞着他身上的味道。
「你身上有橘子的味道,好香啊。」
長公主權傾朝野,荒淫無度,豢養面首,夜夜笙歌。
那些年他們都那麼說。
南黎北蕪凄涼地,二十三年不渡我。
後來我終於如願登上了那世人心嚮往之又趨之若鶩的至高之位。
稱帝那天,古老又沉悶的鐘聲從我身後傳來,帶着極強的穿透力劃破了京城的天空,驚起一眾飛鳥。天之蒼茫,我垂眸俯視,九九八十一階下大殿跪滿一眾臣子,地之茫茫,江山景色皆收於眼底。
天下偌大,甘心的或者不甘心的,都跪在我腳邊臣服於我。
他們說,吾皇萬歲。
我恍惚了一下,剎那我頭痛欲裂,多年來發生的事如走馬燈一般在我眼前恍過。混沌間,我彷彿看到了許多故人。
而階下世人敬我萬歲。
萬歲么?
秦慕,如今海晏河清如你所願,只是我孑然一身,一萬年太久。
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