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無望之人(上)

第二十七章無望之人(上)

周恪己卧在床上,見我神色慌張,張口正欲問些什麼,卻忽然不知想到什麼,又扭過頭看向自己投在牆上的影子。

我只覺得心跳得飛快,卻不知如何開口。

無論上一世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一遭我倒是真的看明白了:周恪禮想要攛掇薛畫梅將我頂替,換自己來溫賢閣侍奉,以此找機會神不知鬼不覺謀害周恪己。

“累了嗎?”

我還在想着事情,忽然覺得有什麼聲音從耳邊劃過,懵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尋聲看去,周恪己坐在床上也不知道能把自己的影子看出什麼花來:“……回大人,臣女不累。不過跑了一圈沒找到水井,有點擔心。”

“那就等恪法來……”他話忽然卡住,半晌沒有繼續,不知憋了多久才語氣冷淡地說完下半句,“那就放那裏。”

他轉頭卻恰好與我對上視線,目光不知看到了什麼又有些慌亂惱怒起來:“叫你放在那裏,你沒聽到嗎?擺出,擺出這幅樣子給誰看?”

“什麼樣……”我嘴巴動了動,下意識問出聲,聲音卻失魂落魄一般。

周恪己秀眉一蹙,險些把自己身上被子都掀開:“你還問?這幾句話受不住你還怎麼敢在溫賢閣當差?趕緊換個人吧!”話到最後,他忽然語氣一抖,吸了一口氣才緩過來,“在溫賢閣當差就是要死的,我活一年,你不早些走,以為一年後是等着賞賜嗎?”

陽光落在周恪己身上,將他包裹得朦朧一片,而他的眼角似乎閃過一抹短暫的金光,彷彿幻覺一般,須臾就消失了:“眼下我的苟活是運氣,如果你還當差,當到我死那天,我的諸多秘密唯有你知道……到時候你就是,你就是我的人殉。是有這樣的先例的!我親眼見的!”

我望向他糾結、扭曲、不安的面容。忽然生出了一種無所畏懼的想法。或許真應該學上輩子壓根不要認識他,認識了之後,怕是十年也過不了了:“一年,多少事情能有所轉機,為何恪己大人只覺得這是死局?若一年後真的再無迴轉,若真的如恪己大人所言,臣女也算試過了,他們要殉,那就拿臣女去殉吧。臣女不是殉你,臣女是殉自己的道。不行嗎?”

我嘴裏跟他吵着,心裏卻想着另外一件事情:薛畫梅和周恪禮不可能特地跑到溫賢閣附近來給我表演大聲密謀,他們既然特地到了這裏,那麼必然事出有因。

想到這裏,我打算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告訴周恪己小心此事,卻不想一抬頭把我自己嚇了一跳:“恪己……大人?”

周恪己不知受了什麼委屈,胸口都因為氣悶而一直起伏着。他皮膚本來就白,眼圈微微一紅顴骨便生出一小片杏色,就好像雪地里平白多出片紅梅林一樣。我腦子裏微微轉了一下,在誰又欺負他了和他哭着可太好看了兩者之間橫跳片刻:“大人,這是怎麼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氣得手連着肩膀都在抖,我是頭一次見他這麼生氣,“你……跪下!孤叫你跪下!”

我徹底懵了,我剛剛不就是駁了他幾句嗎?我這是做了什麼壞事?他連太子的架子也擺出來了?

“大人?”“孤叫你跪下!”

他喊完之後一下用手撐在床沿上,咳得聲嘶力竭。我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去扶他,卻見他忽然用手掌拍了幾下床沿,嗓音裏帶着撕裂的沙啞:“跪!”

我被喊得一愣,最終還是一下跪下來,還是有點茫然,確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能把他氣成這樣:“我跪了,恪己大人您要不要先喝點水?”

“孤讓你跪,是在罰你。”

我現在只是順着他,生怕他再吐一口血出來嚇人,一聽這個話,連忙用額頭抵着手背跪在地上:“臣女認罰,臣女認罰。大人莫要氣壞了身子。”

“孤罰你,你不知道孤在罰你什麼,也不在乎孤在罰你什麼嗎?你平日裏這麼當差的?”

他聲音還是很生氣,我也不敢抬頭,老老實實伏在地上回答:“回大人,臣女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臣女今後不會如此僭越地反駁大人了。眼下大人的身體要緊,臣女這些小事大人就別放在心裏了。”

“你,你!”周恪己咬牙切齒的,“你的聰明呢?你的機靈呢?你要孤怎麼跟你說才能明白?六弟跟我說了,他告訴我了,你昨兒是怎麼回金玉的。早些時候你已經惹了三弟,眼下唐家也不放過你,你要怎麼辦?你若想要我不生氣你就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打算?你怎麼盤的這個局?你若想讓我不生氣,你就告訴我,你給自己留了幾步棋?”

“大人……”我茫茫然地望着他,忽然有些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孤替你回答,你沒留!你從來沒考慮過以後的事情,你只覺得這日子一天天的都會這樣,我永遠會在溫賢閣,這樣不死不活地等着你。”周恪己拿手背猛得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再看着我的時候眼眶又紅又濕,“許姑姑,我是因為宮變被貶謫的太子!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這輩子我註定不得善終,史書上我不忠不孝,罄竹難書。前朝煦和太子,史書上怎麼寫的?十二年冬,薨於東閣,先帝感念父子之情,殉侍從宮女九人,葬於何陵。你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是什麼結局嗎?還是你覺得一個被廢的太子,還能從哪裏尋一條生路?”

這話聽得我忽然一愣,一幕幕往事忽然浮上心頭,那一些細節中的不對勁終於串聯起來有了答案:“所以,大人從沒有和六殿下討論過以後?我從一開始便覺得不對勁。六殿下才十八歲,從母妃那裏接出來就去了北境與唐家同出同入,眼下沒有謀算千里的能力倒也罷了,溫賢太子就是再善良敦厚,也是在太子之位長大的。您怎麼會不知道宮中計謀總是一環扣一環?您打從一開始就沒覺得這事兒有希望?”

周恪己沒說話,半晌,他望向窗外枯枝:“我小時候跟着太傅讀書,太傅送給我一句詩:郎朗晨光現,天生我君子。太傅欣賞學生,因為學生懂四書五經。然而這些年太子做下來我才懂得,這正陽殿裏最不需要的就是道理了,我應該學習的是世家平衡之道、舍小取大之道、借刀殺人之道,而不是天下太平之道。天下那麼大,就是百姓哭得再大聲,傳到朝堂之上也都微不可查了。他們終日裏便是這麼十多人聚在一起,相互一個眼神,一句話就懂了彼此意思。而那十幾人以外的事情,就好像怎麼都不重要一樣。”

“孤……打從一開始就走錯了道,打從一開始就選錯了人,孤敗得不冤。”周恪己嘆了一口氣,“此事未嘗沒有一絲偷安的可能,但是孤要那一絲可能做什麼?眼下你想讓孤去找新的希望,也是在破孤往日之志向。孤是萬不可這麼做的,這麼做的話,那才叫一切都付之東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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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東宮有梨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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