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不行
眼前身量高大的男子,雖身着一襲平平無奇的素衣,可他有龍章鳳姿之貌,素衣也難抵他的尊貴和氣勢,一看就絕非常人。
更何況他的眼神里,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輕飄飄掃過來,膽子小些的已經被嚇得雙腿發軟打顫。
打架最忌和這種玩命的人死磕到底,胡胖子抹了抹臉上的汗,丟下一句狠話,就帶着打手們屁滾尿流離開。
胡胖子剛一走,晏修就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陣眩暈,重重栽進了祝思嘉懷裏。
慌亂之中,祝思嘉伸手去扶穩他,碰到他的臉是更是染了滿手的血,她大聲叫來小廝:
“快,幫我一起把晏公子先扶去後院,你再去最近的醫館請個大夫過來。”
“見山館招待完堂內這批客人,今日就暫時閉門歇業。”
後院小屋中。
大夫還沒請到前,晏修就恢復了清醒,痛苦地坐在榻上扶額休息。
他腦袋沉重,剛才那一棍子着實傷得不輕,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流進了腦子裏。
倒是希望能因禍得福,那棍子最好把他打清醒,讓他儘快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世,可惜並沒有。
略一抬眼,就能看見裴玉曦打來一盆溫水親手端來,盆邊還掛了好幾塊乾淨的巾布。
她把銅盆放到桌上,先把帕子都打濕了、使勁擰乾了,才拿起一塊走到他跟前,抬手就要去擦他臉上的血漬:“小叔,你別動,我先幫你把臉擦乾淨。”
晏修剛想說他自己可以來,但裴玉曦已經把暖洋洋的巾布貼到了他臉側。
好像那一瞬間,頭上的傷也不怎麼疼了。
就連巾布也帶着她身上的淡香。
晏修屏住了呼吸。
祝思嘉細細替他擦拭着,力道宛如蜻蜓點水,生怕再把他臉上也弄疼。
一張又一張巾布被血染紅,泡回銅盆里就成了一盆血水,說是觸目驚心都不為過,從前他哪裏在腦袋上受過這麼嚴重的傷?
回想起方才的驚魂場面,祝思嘉臉色慘白,若不是因為晏修想救她,他也不必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可——
祝思嘉低下頭,細聲叮囑晏修:“小叔,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不必用這種方法出頭。我自己也能想到法子應付胡老闆那種人的,從前在山陰,就沒少……”
“嫂嫂。”晏修忽然仰頭望着她,四目相對間,額頭險些就貼上了她淡粉的櫻唇,他眼底有淡淡失落,“你這是在怪我嗎?”
責怪?
他替自己趕走了一群不懷好意的人,祝思嘉怎麼敢責怪他?
祝思嘉忙後退一步,擺手解釋道:
“不是的,我沒有怪你,我只是在擔心你。畢竟見山館是咱們的地盤,人多勢眾,不必畏懼胡老闆帶來的那群嘍啰。這種情況只需巧妙周旋過去就好,若因為此等小事賭你一條性命,實在不值當。”
晏修眼前一亮:“擔心我?”
好奇怪,他不僅不反感裴玉曦的觸碰,反倒格外在意她對自己的感受。
能得到她的關心,他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
祝思嘉微怔:“是啊,人之常情,小叔敢捨命救我,我若無動於衷,豈不是冷血之人?”
原來只是人之常情啊。
晏修瞬間垮下了臉,不願再去看她。
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在她面前無理取鬧,可聽她親口說出人之常情四個字,他甚至有種心如死灰的感受。
這種感受,他太熟悉了。
這個根本不是自己嫂嫂的女人,對他的曾經而言,一定非同尋常的重要,他才會這般在意她的任何想法。
晏修又問道:“嫂嫂的意思,從前在山陰,也沒少遇到過這樣上門鬧事的登徒浪子?”
在他沒出現以前,她究竟因為這副相貌,受過多少的委屈?
平民女子最忌擁有傾城之色,若身後無任何依靠,稍有不慎,都能淪為掌權者的玩物。
他忽然擔心起來。
祝思嘉點頭:“不錯,那時我甚至想毀了這張礙事的臉,被阿兄勸說攔下了。今日情況特殊,阿兄不在,才會讓姓胡的搶佔先機,登堂入室。阿兄不在也無妨,胡家這一劫是躲不過了。”
對付這種人,碎玉多的是手段報復回去。
敢輕易找惹她的,沒有一個是沒付出過代價的。
晏修聽她左一個阿兄,右一個阿兄的,實在不是滋味。
今日他不也站出來保護她了嗎?為何她半點都不記得他的好?她當真就對自己厭惡至此嗎?
祝思嘉轉身去倒掉銅盆里的血水去了,並未留意他黯淡的神情。
不一會兒,醫館大夫被請來,看見晏修的臉,他識趣地裝作毫不認識一般,上前去為晏修查看傷勢。
“頭上破了個很長的口子,深倒是不算太深。”大夫放下藥箱,準備取出針線,“這位公子,您的腦袋需要縫針,這可不是一般疼,要給您準備麻沸散嗎?”
晏修皺眉:“麻沸散?聽說此物能影響人的腦力,沒個一年半載,無法恢復如初,是么?”
許多用過麻沸散的人,腦子都會遲鈍一段時日,少則幾個月,多則好幾年。
不論他是做哪一行的,他絕不能失去思考之能。
大夫:“不錯,也可以不用,可縫針不是一般的疼痛,老朽建議您還是別硬撐着了。”
祝思嘉也勸道:“小叔,治傷要緊,你就聽大夫的話吧。”
她大概知道,晏修從前受傷都是如何處理的,麻沸散那種東西他從不屑於用。可他從未傷過腦袋,這回不一樣,誰能忍受得住一根粗針在頭皮上穿梭的滋味呢?
晏修卻直接卧躺在榻上,閉上了眼,語氣強硬不容反駁:“不必,就按我說的做,直接縫吧。”
大夫犟不過他,只能無奈照做,不忘徵詢晏修的意見:“為方便縫針,公子傷處這一塊的頭髮,最好都要剃掉。”
晏修從不在意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一說,若秦人真這麼在意了,誰還敢上戰場?
可他在意禿頭啊,傷口不偏不倚,正中他頭頂那一塊,就算沒有人長得比他還高,可不代表別人不會意外看到,然後嘲笑他。
先前就因為白髮,就被人嘲笑說他腎氣不足,精元早失,現在又讓他憑白禿一塊,他怎麼能忍?
晏修冷漠拒絕:“剃頭不行,丑。”
大夫險些氣得背過氣:“公子,老朽也是為了您好,況且您生得高,誰看得到?”
晏修:“怎麼?我就不坐着躺着靠着了?多說無益,你直接縫就是。”
又來了,他這脾氣,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可大夫怎麼又會害他?還不都是為了他的傷口着想。
有方才的事故,客人們都不敢多在見山館駐足,三三兩兩離開了大堂,大堂瞬間空了一半的桌子。
祝思嘉客氣地把大夫請去大堂,好茶水、好點心招待着,讓他暫時休息一會兒,她親自去勸說晏修。
再度回到後院,晏修好整以暇看着她,玩笑道:“怎麼,嫂嫂把大夫請走了,是不想給我治了?”
祝思嘉根本不理會他的玩笑,直接坐到他榻邊,捏着手帕掉起眼淚來:“小叔,剃髮只是暫時的,日後還會再長。可你腦袋上的傷,萬萬耽誤不得,當謹遵醫囑好好養護才是。”
怎麼他這個破了腦袋的人沒哭,她倒哭了起來?
而且她一哭,晏修的心都跟着劇痛起來。
他見過她太多回哭泣的模樣了,在夢中,在閃回的回憶里。
祝思嘉接着裝模作樣道:“你兄長生前最是疼愛你這個弟弟,若讓他泉下有知,你因為救我傷成這副模樣,午夜夢回的時候,他要找我問罪的嗚嗚……”
晏修的難受被她的謊話一掃而空。
不就是想讓他乖乖配合大夫剃頭?又搬出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兄長來了。
可她的淚水當真好動人啊……
晏修只能認栽,假裝手忙腳亂地安慰她:“我剃就是!嫂嫂你別哭!”
祝思嘉:“真的?”
晏修:“我發誓。”
祝思嘉不知從何處掏出把剃頭刀:“好,我給你剃完再去請大夫來。”
晏修:“……好。”
感情她是有備而來。
不過她親手剃頭,他不會有半分抵觸,反倒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剃着也放心。若換成別人,恐怕他會不停亂動,把本就開裂的腦袋傷得更加可怖。
晏修乖乖配合她剃完頭,祝思嘉再次把大夫請進了後院,正式開始給晏修縫針。
光是站在一旁看着,這場面都驚心動魄,血淋淋的裂口先被撒上了金瘡葯和酒,被硬生生縫合在一塊,可晏修硬是一聲不吭,憋出了渾身的汗。
縫了整整二十多針,大夫收好尾,交代了後續養護的事宜,便匆匆離去。
……
當天夜裏,碎玉才趕回家中。
聽說了白日發生的事,又看到晏修欲蓋彌彰的腦袋,碎玉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姓胡的,不但為了一己之私,與各大茶商勾結,不讓他們給見山館供貨不說,今日竟還敢趁我不在上門挑事。”
晏修:“難道見山館的茶,就是被他從中作梗?”
見山館才開張短短几日的功夫,因生意太好而存貨不足,所以目前倉庫里的茶葉已經快用完了。
茶葉用完是小事,大可從各個鋪子裏一一挑選,可碎玉跑遍了全餘杭,沒有一個鋪子肯出售茶葉給他們的,起先,他們還不知道這是誰的手筆。
直到有家鋪子的老闆娘實在看不下去,才偷偷給碎玉透露了些信息:“裴公子,您也別白跑了,除非您去外地進茶,否則問遍餘杭也無人敢賣給你們見山館的。”
碎玉:“價再高三倍也不賣?”
老闆娘為難道:“又或者,見山館若有獨家的炒茶秘方,你們不如去餘杭鄉下那些茶園走走,多得是爭先恐後要賣給你們的。”
炒茶,並非難事。
這才有了碎玉今日外出去茶園這一遭。
原來,這一切都是被姓胡的算計好了的。
碎玉冷笑:“就是他,敢惹我們裴家,算是惹錯人了。你們先歇息,我有事要出門一趟。對了曦娘,這段時間你就乖乖待在家中,恰好犣奴也到該開蒙的年紀了,不能任由他日日玩下去,你就安心留在家裏從旁輔導吧,茶館那裏有我坐鎮。”
晏修:“裴兄,你這是要夜闖胡家報復?”
碎玉斜他一眼:“禿子,多嘴做什麼?”
晏修:“……”
次日,天還黑着,祝思嘉強忍困意,把犣奴給叫醒。
犣奴艱難爬起床,看着窗外的天色,欲哭無淚:“娘親,怎麼這麼早就叫醒我啊。”
祝思嘉:“今日開始,你就不能偷懶了,要乖乖跟着娘親念書識字知道了嗎?”
碎玉原本要替犣奴請個開蒙的夫子,被祝思嘉拒絕了,理由是她待在家中無所事事,還不如負責教導犣奴。
帶犣奴洗漱完、吃完早飯,祝思嘉剛把犣奴領進書房,就見書桌前有一人背對他們坐着。
是晏修。
祝思嘉沒想過他居然會出現在這兒,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小叔,你——”
晏修:“嫂嫂,如今我有傷在身,同樣不宜出門,昨夜聽裴兄說犣奴要開始念書了,就想着過來幫忙。”
祝思嘉:“可是養傷需要靜養,你還是快些回屋吧,開蒙這種小事我來就好。”
論才學,她自然是比不過晏修的。
只是晏修都失憶了,居然還能記得從前所學的東西嗎?他自小就被當做皇位繼承人培養,所學的除了詩詞歌賦,還有各種帝王之術、治國論……那他現在,是不是已經想起自己是誰了?
莫非是昨日那一棍子的功效?
祝思嘉面露忐忑。
晏修不解笑道:“嫂嫂,雖說我這一失憶忘記了如何提筆作勢,可字還是記得怎麼寫的,您大可不必擔心。”
原來是這樣。
祝思嘉:“小叔,你若還敬我這個嫂嫂,就安心回屋歇着吧。你昨日救了我,怎可今日就讓你這般辛勞?”
晏修:“嫂嫂,在山陰,你不也救了我么?”
二人爭執不下,犣奴大吵道:“你們再這樣爭下去,一天就要過去了!”
晏修笑眯眯地看向他:“那犣奴要誰來教你啊?”
犣奴認真想了想:“嗯,讀書寫字這一塊,自然是娘親教我。可身為男子漢,我必須要強身健體,文武兼具,這樣長大了才能做一個有出息的人。所以,我的武功,不如叔父來教!”
祝思嘉:“不行,你叔父有傷在身,不能陪你折騰,武功這一塊還是讓你舅舅來。”
晏修:“嫂嫂你放心,我就算是坐在一旁,動動嘴皮子也能把犣奴教好。”
犣奴歡喜鼓掌道:“那趁太陽還沒出來,叔父先帶我去練武吧!”
看着一大一小走出房門的父子二人,祝思嘉淺淺笑了一下,笑容稍縱即逝,不敢在面上停留多久。
曾經,這就是她嚮往的有了孩子之後的生活。
那時她和晏修還互相深愛,她對未來還有無數的幻想,可它當真成真這一天,祝思嘉心裏卻是百感交集。
她險些就把方才那些都當真了,理智把她拉了回來,告誡她不能沉淪。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現在在餘杭這些時光,好像都是從上天那裏偷來一般,是南柯一夢,是水月鏡花。
晏修和她永遠都是兩路人,他總歸是要回到西京,繼續做那萬人之上的天子的。
而犣奴會逐漸長大,會知曉自己身世的真相,不知那時他會不會怪罪自己這個母親。
就讓現在的時光,好好地圓滿他們一家三口,每個人的記憶吧。
……
時值盛夏,裴家又有出遊避暑的計劃,暫停了見山館的生意。
一月多前,胡家去見山館鬧事後,當夜家中就鬧了鬼。
據說女鬼是曾被胡胖子因色心間接害死的一個小姑娘,去胡家索命去了。
胡胖子被女鬼追着,走投無路,甚至躲進了下人院子茅廁里,一不小心,以一種極其不光彩的死法死去了。
他溺死在茅廁第二日,就連幾個親生兒子都不願去打撈,而是忙着去分他的家產。
後來也有想去見山館鬧事的人,見祝思嘉不在店中,便自覺無聊離開。
自此,見山館終於太平了。
也有人猜測,說根本沒有女鬼,而是見山館蓄意報復,可官府派人傳喚裴家大公子去配合調查,根本查不出任何罪證,只能放人。
此事便成了餘杭城一大怪談,演變成了無數版本,一個多月都還在討論。
去往茶莊的馬車上,晏修聽着這些話,哭笑不得:“裴公子當真好手段,姓胡的為惡一方,死有餘辜。”
碎玉白了他一眼:“總比有些鬧得頭破血流的莽夫好。”
茶莊是他物色了許久包下的,因為有片茶園,依山傍水的,前有湖泊後有山,比之山陰那個莊子,還要大上一倍。
剛到茶莊,犣奴就被馬廄里幾匹矮腳馬吸引:“舅舅,我想騎馬。”
碎玉:“犣奴,你現在年紀還小,不能學。”
晏修指着馬:“裴兄,犣奴的意思是你帶着他在茶莊裏跑一圈,這你都不懂?”
碎玉拉不下臉,僵硬道:“你就懂了?你作為叔父,怎麼不騎馬帶他跑?”
這段時日,祝思嘉對晏修的態度,明顯變化了不少。
她自己都沒察覺,在他們一家三口相處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比從前更多了,那雙看向晏修的眼,分明還有情。
是啊,她逃出皇宮的時候,可不是還余情未了?
碎玉可不能讓他們再繼續獨處下去了。
晏修:“馬太矮,不適合我騎。”
碎玉:“……”
祝思嘉還沒發現兩個男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便對碎玉道:“阿兄,既然犣奴想騎馬,你就帶着他轉幾圈吧。”
碎玉:“知道了。”
等舅侄二人離開,晏修跟在祝思嘉身後:“嫂嫂,那我們又是要去何處?”
祝思嘉焦心地看着天上烈陽:“聽說半裡外有片湖,湖邊也有棟木屋,咱們可以先去那裏看看,讓春月她們在這裏休息會兒。”
既然他有的是精力,就不必讓他別留在這裏東問西問的,免得春月她們說的話與她撒過的謊對不上。
晏修:“好。”
可剛想走,讓春雨找傘時,找了半日,春雨都沒找到。
奇怪,春雨不是為這次出遊避暑,特意收拾了好多把傘的嗎?不過祝思嘉倒沒多去計較,沒有傘就沒有傘吧,曬這一會兒也曬不黑。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二人走到一半,天空忽然就落下了雨,還是太陽雨,且沒有下一下就停的意思。
繼續走也不是,轉頭跑回別院裏也不是,手裏還沒有半把傘。
晏修當即就解開外衣,彎腰,罩在他和祝思嘉頭頂上:“嫂嫂,咱們快去湖邊木屋避雨吧。”
雨勢越下越大,祝思嘉點頭應下:“好。”
二人一路小跑到木屋裏,除卻臉上,身上各處都淋成了落湯雞。
尤其是祝思嘉,夏日的衣服輕盈且單薄,緊緊地貼在她身上。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晏修的心微微一動,趁着四下無人,他忽然靠近祝思嘉,捏住祝思嘉的雙手,一步一步,把她緊逼到牆邊:
“嫂嫂,你我二人相處了這麼久,你日日對着這張和我兄長一模一樣的臉,你的心,當真沒有動過嗎?”
祝思嘉耳根透紅,不敢去看他:“你、你什麼意思?”
晏修緊緊壓在她,在她耳邊笑道:“我什麼意思,嫂嫂不是最清楚?特意把我引到湖邊來,難道不是為了方便苟合?正好,犣奴非常喜歡我,就讓我做他的后爹怎麼樣?”
“我兄長可以,我就不可以嗎?你要不要在這裏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