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小縣與小官 第七十五章 是你們逼我的(上)
藩司衙門,正是承宣布政使司衙門的簡稱。
大明立國之後,便在地方各省設置三司衙門,各管着一部分職權。
布政使司衙門管的是民政,地方錢糧稅收,百姓安居樂業,等等一切自然都在他們的管轄之下,看着就好像是早前的藩鎮藩王一般——當然,真論職權地位可要差太多了——所以才得了個藩司的稱號,布政使也被稱作藩台。
其他兩司則是管着一省刑名及監察事務的提刑按察使司,又稱作臬司衙門;以及管着一省軍權,地方衛所官兵的都指揮使司,又簡稱都司衙門。
如此安排,自然是為了分地方大員的權,從而杜絕如唐朝中後期般出現的藩鎮坐大,對抗中央的情況。
只不過後來因為種種需求,朝廷還是在各省又設立的巡撫一職,其權高過地方所有官員,儼然就成了一省最高長官,再之後,隨着天下局勢再變,就連統管兩省,乃至多省軍民事務的官職也出現了,比如總督,比如督師……
當然,在這個大明嘉靖二年的時間點上,巡撫這一常駐地方的欽差高官才成常例,侵奪的,也只是布政使衙門的諸多職權罷了。
而酈文華,就是浙江位於杭州的布政使衙門裏的一名官員。
正因為布政使衙門不少職權被巡撫衙門所奪,他們這些屬員平日裏愈發清閑,所以這次才能輕易請出假來,在家鄉一待就是七八十來天。
只是沒想到,這大半夜的,藩司衙門居然就派人來召回自己了,這讓酈文華的那點醉意都瞬間消散。
接過那信使呈上的公文,仔細一看后,他的臉色愈發凝重。
雖然文中並沒有寫明到底為何要召自己回去,但那措辭用印卻是半點沒有差錯的,正是他所熟悉的衙門文牒常用詞句,而下方的印章更是再熟悉不過了,沒有絲毫問題。
更關鍵的是,上頭還寫得明白,讓他即刻啟程,必須趕在六月初九之前回到衙門。
這讓他愈發不敢怠慢,一面讓人跟家裏通氣,一面問那信使:“可知道諸位大人為何要我急着回去么?”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敢打聽太多。只聽說好像和朝廷有新安排有關……”這位只稍露口風,然後又催促了一聲,“酈大人,此次回杭州路途不近,不如早些上路為好。”
“這位兵爺急什麼,不如先在寒舍歇上一夜,等明日天亮再趕路也不遲。”
說話的正是聞訊后,匆匆趕出來的酈常言。
他雖然已經睡下,可茲事體大,家裏人還是趕緊叫醒了他,然後他就由家人攙扶着出來一見。
不等那信使開口,酈文華已搖頭道:“爹,要是這樣我怕路上耽擱,來不及在時限內回到杭州啊。現在咱們的祭祖之事也已經辦妥,縣衙那邊也暫時沒了問題,我也能放心回去了。”
“可是這大半夜的……”酈常言有些擔心地看看頭頂漆黑的天色,“走夜路回去可不安全啊。”
今日正是初二,雖然天氣晴好,可沒有月亮,只有星光,確實黑了些。
“那就多帶些家人一同上路便是。”酈文華笑道。
那信使也跟着道:“老太爺不必擔心,這次藩司衙門不止派小的一人來送信,還有十多個弟兄也隨後趕來,就是為了一路護送酈大人回杭州的。”
說著,他又看看天色:“照時間推斷,他們差不多也到縣城外了,我們這時出去,正好可與他們匯合,再回杭州。”
聽他這麼道來,酈常言總算是安心了些:“既如此,老朽也不好強留我兒。他身為朝廷官員,自當盡心為國。”
說完,老人一個眼神,自有下面的人送上了幾錠銀子,由他接過,再捧給那信使:“一點小意思,還望兵爺你不要嫌棄。這一路,就拜託你們了。”
那信使接過銀錠,一掂就知道有個三十多兩,頓時喜上眉梢,忙連聲稱謝答應:“老太爺放心,這都是小的們應當做的事情。酈大人,那咱們這就啟程?”
“備車!”酈文華也不敢再耽擱,即刻下令道,“酈福酈壽,你們再叫上四五個機靈的,同我先回杭州。”
那兩個被點到名的本就是他心腹,此時立馬答應一聲,便又急匆匆去作安排。
如此又過了頓飯工夫,就一切準備停當,然後由大傢伙送着,在那信使的打頭下,所有人護着酈文華所坐的車輛,出了酈家大宅,直上街道,朝城門而去。
對剩下那些酈家人來說,這雖然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在不少人看來,這說不定還是自家二爺接下來會得高升的一個徵兆呢。
……
這一隊人馬行動也確實夠快,四更左右,就已出了縣城。
然後不久,他們果然就碰上了另一群策馬等候之人,那信使見狀,趕緊就上去打了招呼,顯然正是他剛剛所說的,杭州派出保着酈文華一同回去的兵卒了。
對衙門的這番安排,酈文華只覺很舒服,心中最後那點不滿也就消散了。
他隨後又在車裏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個兵卒,發現他們雖然沒有穿着官兵該有的服色,而且全身還裹在斗篷里,叫人看不清模樣。
但是,那種肅殺和紀律性卻顯示出他們確實是軍伍中人,這就讓他對接下來的行程愈發放心。如此,也就和為首之人說了兩句話,他便靠着車廂壁,慢慢進入了夢鄉。
這幾日又是祭祖又是應酬,早已勞累,剛才又多喝了幾杯,現在倦意上來,自當好好睡上一覺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一會兒,突然,酈文華就覺着本來平穩行駛的車輛突然一震,然後就停了下來。
這讓略有些醒轉的他忍不住提高聲音問了聲:“出什麼事了?”
外邊靜悄悄的,完全沒有回應。
片刻后,酈文華才從昏沉里陡然醒覺,又叫一聲:“人呢?誰在外頭?”
隨即,回應他的,是撲通一下重物落地的聲響,他剛想去掀開車簾,那帘子卻先一步被唰一下扯開。
一個青年似笑非笑,正站在車外,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