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畫卷
席雅竹定定地望着眼前這幅畫已有些許時候,他臉上的神情,不知是怨,還是難受。安君塵入屋之後,臉色更是難看。
美目一橫,冷冷地從唇中吐出一句:“皇上今日下朝真早。”
渾然未覺席雅竹的不悅,安君塵笑眯眯地湊了過來:“是極,朕想着早些時候見你,便早早下了朝,如何,這畫你瞧得可還歡喜。”
“歡喜,”淡然地道出一聲,其中不知含了多少咬牙切齒的味道,強自平復心神,席雅竹緩緩站起,捧起畫卷,細細品評,“冰肌勝雪,眉目如畫……”
隨着他嘴裏吐出的美詞越來越多,安君塵的眉梢越揚越高,樂得是差些便要蹦起來了。
放下畫卷時,安君塵驀地抱住了席雅竹,啄上他的臉,啃得一臉的唾沫星子,嘴裏不住地問:“雅竹,你可高興!”
“高興。”席雅竹淡淡地扯着自己的袖子擦拭臉上水漬,言辭依舊冷淡,可安君塵早沈浸在自己的個人世界裏了,哪還顧得上他,心花怒放,抱着他上了床,親了幾口,便要抱他。
可是,方一扯開腰帶,便迎上了席雅竹那對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眸,駭得安君塵震住了。
“雅竹,怎地了。”
席雅竹淡漠不言,偏過了頭去。
安君塵再如何不知事,也看出了席雅竹的心情不悅,抱着他躺倒在床,捧着他的臉蛋,關切問道:“雅竹,究竟怎地了。你……可是我畫得難看,污了你的眼。”
席雅竹依舊不言,動身從他懷裏出來,掀起被子蓋住腦袋:“不做,那我便睡了。”
冷冷冰冰,淡漠寒涼,刺得安君塵全身涼透。他掰過了席雅竹的身子,又親又摸,卻都不為所動。安君塵逐漸心冷,定定地望着床頂,不知所想。
翻身下床,走到那幅畫前,看着上面的人,安君塵憤怒咬牙,拽起它走到殿外,便要將其撕爛!
小常子駭然跑來,頂着腦袋按住了安君塵的手,后又俯首跪下:“皇上,且聽小的一言!”
安君塵的手一頓,兀自平息憤怒,放下畫卷:“說罷。”
“小的斗膽,請皇上聽小的一言,小的興許知曉席主子生氣緣故。”
眉梢略挑,安君塵忙將小常子扶起,急急然道:“何故,快說!”
小常子薄唇一咬,低垂着的頭略挑起目光,指着那畫道:“皇上此畫頗具神韻,奈何人不對。”
“怎地不對了?!”安君塵揚高了語調,對着烈烈紅日,將畫卷鋪展開來,“徐丞相言道,回畫應畫相襯之物,紅花便配綠葉,取雙雙對對之意!雅竹贈予朕的乃是朕的畫像,是皇帝,是男人,那朕便得配個皇后,女人,這不對么!”
……皇上,您情之智力如此的低,眾臣知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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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從支支吾吾不敢駁斥自己的小常子那得不到答案,安君塵只得下旨將徐丞相招了進宮,嚇得徐丞相又去祖祠燒了三炷香,磕頭保佑,方抖擻精神,強捺心頭緊張,進了宮。
結果一看皇帝畫的畫,徐丞相駭得差些便要心跳停止,當場嗝屁。
看看看,這上頭畫的啥!
鑲金帶銀,鳳頭朱釵,身着鳳袍便罷了,還可象徵日後席雅竹的后位,可問!題!是!這畫裏的是女!人!是有胸沒喉結的女人!還是個同席雅竹相似的女人!
這都什麼邏輯!
莫怪席雅竹盛怒了!送你一幅畫像,你卻回一幅同自己容顏相似的變!了!性!的人,身為男人,誰人不氣!
火冒三丈,怒火中燒!
徐丞相也發怒了!一拍桌子,挺直腰板,步步緊逼,上到這畫的寓意,下到這畫中女人的胸部,罵它個不死不休。指着當朝天子的鼻頭,噼里啪啦地吐出一堆唾沫星子,然後將畫憤怒地撕成碎片,朝天一灑,迎着怔愕的當朝天子,就是——
砰地跪下,連連磕頭,“老臣斗膽,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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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小常子遞來的畫卷時,席雅竹遲疑了許久,屢次欲打開,屢次又嘆息闔上,猶豫不決。
心知席雅竹所想,小常子不禁為守在外面的皇帝揩了一把冷汗。這皇帝當真是讓人擔憂,竟畫出那等人物來,讓席雅竹好不難受。而今隔了一日,又送了一幅來,也不知會畫出什麼東西,若是情竅通了,畫些什麼紅花綠葉那最好不過,怕只怕這根筋還是死的,又畫個美人出來,那便麻煩了。
嘆息一口,席雅竹的雙唇抿出了一條白線,驀地攥緊了手裏的畫卷,問了一聲:“他在外頭。”語中之人,自是安君塵。這話是肯定,而非疑問,可見他心知此事,但如今又問一句,自是希望能得到小常子肯定的回答。
“是,皇上仍在殿外候着,等着主子看罷,嗯……招他進殿。”
“招他進殿?”席雅竹失笑,“這話是他說的?”
“回主子,是皇上親口同小的說的。”
席雅竹便笑了,眼底的不悅消了個大半,搖着頭,嘴上說著他是皇上哪由得我招見,手裏卻是不緊不慢地打開了那幅畫卷,剎那,笑容凝滯。
心裏一個咯噔,垂首的小常子略作挑眉,看到席雅竹的面色,也慌了神,久久見他未有反應,便試探性地湊了個頭過去,低聲道:“主子……”
然則,卻在睨眼瞧到畫卷之時,也怔住了。
畫上之人,不再是他們所想的女人,而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樣貌極美的男人——席雅竹。
畫中人手握一桿竹管,單手攏袖,素衣青衫,站於桌前,提筆作畫。嘴角微微一勾,不見笑容,但覺笑意,眉目生動,栩栩如生,便如一個活的席雅竹,立於桌前,對花對葉,細細描繪。
心不自禁地多跳了幾拍,席雅竹緩緩收起畫卷,嘴上漾起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勾了勾手,喚小常子過來后,便囑咐了他幾句,聽得他是心跳抖三抖,差些便要跪下磕頭喊饒命了。
但席雅竹欣喜之刻,也不理會,便喚他出去辦。
於是,小常子只得在心裏給自己上三炷香,捏一把冷汗,昂首挺胸走出去,清咳幾聲,捏着嗓子仰首道:“宣安君塵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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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跨進了竹玄殿,安君塵還不忘滿含深意地望了小常子一眼,問道:“小常子,近來伺候不錯啊。”
“皇上過獎。”低頭。
“朕瞧你挺清閑的么。”
“小的不敢。”再低頭。
“可有興趣換個地方當值?”
“小的惶恐。”再再低頭。
“可朕以為換個地方不錯,不若……”
“皇上,小的不敢了!”砰地跪下,小常子連連磕頭。兩人有趣的對話,引得席雅竹又是一陣亂笑,“你便饒了他罷。宣你進殿是我出的主意。”
“哦?雅竹你出的主意?”安君塵笑着湊了過來,捏起席雅竹的下巴,左看右看,“膽敢宣朕進殿,反了么。”
給小常子使了個眼色讓他下去后,席雅竹便捏開了龍爪,恢復了淡然的神色:“我若真想反,便不會一直待在這兒了。”
身子略有一怔,安君塵板着他的胳膊便問:“雅竹,你可是怪朕昔時那般對你,朕……朕當時是無心的。朕想了許久,知負了你太多,而今朕是真心想對你好,想同你在一塊。你瞧,昔時那幅畫……”收到席雅竹黯然的神色,他一怔,咬牙出口道,“嗨,朕於情場不通,就是笨!徐丞相說送畫要取雙雙對對,紅花襯綠葉之意,是以朕便……畫了個女子,同朕這男子相襯了。誒,你別笑啊!朕是笨了些,可畫中之人,卻是以你為原型的,不若怎會如此神似。雅竹,朕真心想娶你為後。”執起略有笑意的席雅竹手,安君塵深情凝望。
可惜,席雅竹不為所動。他輕輕地放開了安君塵的手,慎言道:“我即便雌伏於你,我依舊是男兒,是無法誕下龍鱗的男兒。”
“朕……”安君塵頓時啞言,支支吾吾了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朕……我們……收養一個。”
席雅竹略作一笑,不置可否。提步走向那幅畫卷,捧起來細細地再看一遍,輕聲言道:“你若有心,”提眸,將安君塵略喜的神色印入眼底,“便先讓我愛上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