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笑容
席雅竹腹瀉,嘔吐不已,還起了低熱。
安君塵不知用什麼心情去接受這噼里啪啦一大竄灌進耳里的病症,直接便是——懵了!
步攆什麼都省了,他直接運起輕功急急然趕過去,落於竹玄殿時,正見小常子在外頭急得敲手打轉,一見安君塵,身子即刻欣喜地低了下去,便要行禮。安君塵抬手一扶,開門見山問道:“怎地回事!先前不是好端端的么!”
“這……”小常子眉眼一低,躬下了身,遲疑着方想答話,卻見心急如火的安君塵擦過他沖了進去。
席雅竹略顯疲態的臉撲入雙眼時,急得安君塵冷汗直流,直接到了床邊,握着席雅竹灼燙的手,急切而問:“怎地回事。”
御醫恭恭敬敬地收手,同安君塵道了個禮:“回皇上,席主子是因飲食不當,而引起的起熱,老臣一會兒開個方子,給席主子祛祛火,過不得幾日,保管席主子恢復精神。”
“還不快去!”
“是,老臣告退。”
“回來!”看了一眼美目半闔的席雅竹,安君塵咬牙問道,“他吃錯了何物,為何會成這樣,可有查出。”
問話一落,御醫身子是打了個顫,猶豫了半晌,方惶惶然道:“席主子是因吃過多辣食,咽喉受不住熱氣,是以引發了諸多病症。皇上,老臣斗膽勸慰一句,席主子常年生長在南方,吃不慣辣食,一會子吃太多,胃受不住,皇上還請擔待些。”
轟地一記悶雷在自己耳邊炸開,安君塵懵住了。
原來席雅竹出事,是自己害的……
手心裏忽覺一燙,身子一震,便見席雅竹艱難地握着他的手,搖頭輕道:“不干你事。”
整張臉慘白慘白,不過是一個上午的時間,席雅竹便病成了這樣,安君塵怎不心疼。
懊惱自己所為,安君塵錘着自己的大腿恨道:“都怪朕!雅竹,你既吃不得,為何不說!”
微有一怔,席雅竹無力搖頭:“你是皇上。”
他怎地便給忘了!在這兒,他是皇上,說天便是天,哪有他人反駁之理,席雅竹乃是前朝太子,論理是要當誅或流放的,他保下他已是不易,他又豈敢辯駁。
“雅竹!”安君塵穩握席雅竹的手心,那手上的溫度燙得他心卻一陣寒涼,“雅竹,日後你若有何不適,不喜之處,你定要同我說,我……我這人愚笨,不懂如何照顧你,我……我……我,唉,我不會說話,總而言之,下次若有何事,定要同我說!”年輕的帝王,幾十年來,素來都是直接來上人,拍拍屁股便走的了,哪曾說過隻言片語的關切話語,是以如今一說,便給語塞了。
熟料,這放下帝王身份的笨拙話語,竟換得席雅竹難得的一笑。剎那間,忽覺春風滿面,縱你萬花百態,各顯妖嬈,都不及他剎那芳顏。
安君塵醉了。
相處幾十年,愛過恨過,卻從未好好看過。這張臉,美,笑起來,更美。
“唾液留出來了。”
吸溜一聲,以為沒人瞧着,就給縮了回去,結果安君塵驀然回神,便見着了席雅竹眼底的趣意。
一抹下巴,哪有什麼唾液,結結實實被席雅竹擺了一道是真!
“好你個席雅竹,朕給你臉色你倒長臉了!”
嗤,悶笑一聲,席雅竹卻被喉嚨里的乾澀弄得接連咳嗽,本想喚安君塵遞清水予他,豈知這皇帝比他還上心,趕忙端水對着他唇就喂!
當然,如果不是拿着這滾燙的熱水直接猛灌就好了……
於是,對上席雅竹那被燙得直伸出的舌頭,安君塵又一次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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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他堂堂天朝皇帝,竟然不會照顧人,丟臉,真真是丟臉!
丟臉還不算,竟然還被人給趕了出去,這皇帝簡直是沒臉了!
猛灌開水后,席雅竹的臉色頓時黑了,翻身躺下,掀起被子轉過身,嘴裏冷冰冰地道:“我身子不適,日後恐難服侍。皇上請罷,不送!”
“……”
任他安君塵左哄又親,不為所動,最後席雅竹沒得法子,只能坐起,靜靜地看着安君塵,半句話不說。冷氣壓侵身而入,安君塵悻悻退場,本還想表達一些關心之情,給席雅竹蓋好被角,卻聽他言“皇上玉手金貴,罪人不敢得幸,以免污了皇上聖潔,遭了天譴,惶恐至極。”
諷刺,天大的諷刺!不便是不會照顧人么,有甚了不起,朕、學、去!
於是,喚來了十幾個老媽子和小太監,年輕的帝王便開始了日夜學習照顧人,小到端茶遞水,大到穿衣沐浴,樣樣都學了個通透,結果,當他得意洋洋,滿面春風地跨入竹玄殿時,我們生病的前太子殿下早已病好了數日,不再需要他的照料了……
“皇上,今日如此有空?”提眉看向愣住在了那裏的人,席雅竹淡淡地放下香茗,目中明明白白地寫着哂笑。說來這幾日,勉強接受安君塵大轉變的他,可算是鬆了口氣,安君塵如此大變,欣喜之餘,又為他不知照顧而氣惱,在他去學習照顧人後,席雅竹真是落得輕鬆,小常子伺候一點兒不差,這病很快便好了,若是讓這不懂照顧的人來,指不準第二日他不是被燙出泡,便是被風吹得着了涼。
深深感受到鄙夷,安君塵這臉是一紅一青,好不難看,邁步向前,得,人家還不站起行禮,這氣又給冒了上來。
“見到朕,為何不行禮!”脾氣一股子勁上了來,也不管,就問了出口。
席雅竹淡漠不言,恭恭敬敬地起身,絲毫不差地行了個禮,后又緩緩下坐,權當未有見過人一般,捧起香茗飲了起來。
“席!雅!竹!”安君塵覺得這三個字,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微挑一眼,“皇上你不坐么,站着作甚。”
“哼!你讓朕坐朕便坐了么。”
“那便站着罷。”
“……朕要坐!”撩袍坐下,動作幅度之大,晃得桌子都在嗡嗡作響。
席雅竹臉上隱有一笑,復又不着跡地拉平了唇角,藉由手上的香茗來遮掩臉上的笑意。
但安君塵眼光何其犀利,一眼便見到了席雅竹的笑,不由觸手摸上他的臉,輕柔地道:“雅竹,你笑起可真好看,不妨多笑笑。”
席雅竹微微一頓,搖頭道:“我不愛笑。”
“那朕逗你笑!”年輕的帝王信誓旦旦地一拍胸口,胸有成竹便道了出口。
但做的時候,才知曉有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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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雅竹不愛笑,性子寡淡不說,對不喜之事都是冷冷淡淡的,提不起半點興趣。
他最喜的是看書寫字作畫,盡做一些文人雅士愛做的事情。在安君塵還未復生前,困於竹玄殿,每日裏起來,他俱是披着一件外裳,落座於書桌前,鋪上一張紙,提起一桿筆,看今日窗外的花開,舒展了幾片花瓣,便走筆紙上,將嬌艷的花畫下,哪怕是一粒水珠,都是栩栩如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四時花開花落,他都一如既往地坐在這裏,哪怕紅花凋零,哪怕僅余枯葉,都會將其畫下。復生之後,安君塵從小常子那裏得到了他的畫,沿着他的畫,看着他被困竹玄殿裏走過的時光,不見寂寞,不見悲傷,平平淡淡的畫,簡簡單單的情,一如他人,淡得看不出感情。
為了逗他笑,安君塵可是將他的作息都研究了個遍,他每日早起要作畫,那他便趕早上朝,退朝後便趕回來陪他。
安君塵草莽出身,不喜這些東西,連字也是丑得不能再丑,還是徐丞相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着求他練字,以免他們為官者看不懂會錯意,他方提筆,勉強練出了一個“龍飛鳳舞”來。
靜觀着坐在不遠處提筆作畫的人,安君塵手裏的香茗捧得都快冷了,也未喝上一口。席雅竹在畫花,安君塵卻覺,席雅竹本身便是一朵待人信筆工畫的花,還是那傲骨怒放的寒梅。若他成畫,他必命人裱起來,掛在床頭,日日夜夜看在眼裏,捧在心上。
最後一筆勾勒落下,席雅竹緩緩地放下了筆桿,對着宣紙輕輕一吹,待得墨跡干透,方交給一臉驚愕的小常子:“去,拿給皇上。”
雙手恭敬接過,小常子第一次覺得,這紙放手心裏是如此灼燙,燙得他不禁將低垂的頭又壓下了幾分,眼睛只敢瞅着自己的鞋頭,半點目光都不敢落在畫上,生怕他這俗人的眼,污了這幅美卷。
安君塵全然不知小常子所想,看到一個黑乎乎的腦袋湊過來時,他還被嚇了一跳,差些把手裏的茶往小常子腦袋上扣。
“小常子,一驚一呼地作甚呢!”明明是自個兒出神,將這罪怪到他人頭上,安君塵也不臉紅,接過小常子遞來的畫,心想着必又是他早已看膩的花,便也未放在心上。
熟料,僅是眉目簡單一掃,便驚艷了他的雙眼。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