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葉家人此時才有工夫打量一下這個剛被救回來的人。只見他滿臉的絡腮鬍子,頭髮和鬍子髒兮兮地糾纏在一起。葉大哥剛才給他喂熱湯,都是費了半天勁才找到嘴在哪裏的。鬍子擋住了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到底長得什麼樣,只能通過他花白的鬚髮和額頭眼角深深的皺紋推斷,應該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了。老頭醒了之後,一言不發,就盯着鍋里的餛飩。葉大嫂趕緊給他盛了一碗道:“吃吧,小心燙。”
對方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老頭吃完滿滿一碗餛飩之後,眼睛卻依然盯着葉家的大鐵鍋。郭氏趕緊起身,張開雙手擋在鍋前道:“看什麼看,差不多得了啊!”
老頭見狀也不吭聲,舉起手裏的碗,將最後兩滴湯倒進嘴裏。最後還是葉大嫂心軟,上前從他手裏接過碗道:“餛飩真的沒有了,我再給你盛一碗湯吧。”
老頭倒也不挑,有餛飩就吃,沒有喝湯也行。結果這一喝,竟又喝了三大碗下肚。葉大嫂在旁邊看着都提心弔膽,生怕這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給撐死。好在老頭喝完第三碗湯后,終於放下了手裏的碗。晴天還十分熱心地上前問:“老爺爺,你還要喝湯么?”
聽到晴天的聲音,老頭猛地抬頭,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葉大嫂被他的眼神弄得心慌,趕緊把晴天拉到自己身邊。吃過早飯,車隊準備重新出發。老頭也不吭聲,就這樣跟在葉家人後頭。到了晌午,大家停下來做飯,老頭也不湊上來討,遠遠地坐着。晴天端着葉大嫂剛給她盛的一碗山藥燉鹿肉走到他面前,遞給他道:“老爺爺吃。”
葉大嫂見狀生怕家裏人不滿,忙道:“哎,這孩子,那是娘給你盛的……”但是說來也奇怪,平日為了一點小事都要計較個沒完的郭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跟葉老四吵架心情不好,竟沒有吭聲。葉老太太道:“晴天這孩子心善,是好事兒,咱們現在也不差這點兒吃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說這話倒也不是葉老太太有多心善,而是她早就發現晴天有點與眾不同。她甚至暗暗覺得,晴天說不定是菩薩從天庭派下來幫助自家的。所以無論晴天想做什麼,只要沒有危險,葉老太太都覺得她自有道理,今後必有因果,不願意拘着她。不過是個啞老頭,多添雙碗筷的事兒,家裏如今也不是幫不起。可聽了葉老太太這話,之前一直悶頭吃飯的郭氏到底還是沒忍住,風涼道:“那可不是么,反正大哥大嫂如今有錢。“五十兩銀子呢,別說一個老頭,再多撿回來幾個也養得起。”
“這鹿就是老大獵回來的,不想吃你可以不吃。”
葉老太太道。在食物面前,郭氏立刻屈服了。於是啞老頭便在葉老太太的默許下跟定了葉家人。好在他除了第一頓餓極了吃得太多之外,午飯和晚飯也就跟普通人的飯量差不多,總算讓葉大嫂鬆了口氣,不然真擔心養不起。晚上大家都準備睡覺,啞老頭很是自覺地找了個遠離葉家人的地方,裹緊身上單薄的棉衣,就地一躺準備睡覺。葉老二卻上前將他叫到了火堆旁道:“大爺,這邊暖和,在這兒睡吧,今晚我值夜,不用擔心。”
大家都躺下之後,葉大嫂才低聲對葉老大道:“當家的,我看這老爺子不光不會說話,怕是腦子也有點不太好吧?”
“還真沒準兒,不然咋能大冷天自己跑到這荒郊野外來。若不是讓咱們發現了,肯定就凍死了。”
“那現在咋辦啊?”
“救都救了,還能扔下不管咋地?”
葉老大道,“我跟幾個弟弟說好了,今晚老二值夜,明天老三和老四負責拉車,我去周圍林子裏逛一逛,看能不能再找點什麼吃的回來。”
“也行,你上山可小心着點兒。”
葉大嫂叮囑道。第二天一早,葉老大起來就開始收拾自己打獵用的東西,吃過早飯便全副武裝地準備進山。葉大嫂趕緊抱着晴天道:“你爹要去打獵了,晴天想吃什麼?”
晴天聞言道:“吃羊肉!”
葉老大聞言笑道:“你個小丫頭還知道羊肉呢?你吃過羊肉么?”
輝南那邊因為太過偏遠,天寒地凍,一年足有半年時間是大雪封門的,所以根本沒有人家養羊,光是草料就準備不起。偶爾會有人趕着羊群路過,在村裡宰上幾隻就地賣了,村裡人才能吃上一頓羊肉。所以葉老大沒想到,晴天竟然還知道羊肉。葉老太太道:“哎呦,她知道什麼是羊肉啊,定是我昨晚念叨說天太冷了,若是能煮一鍋羊湯暖暖身子就好了,結果讓這個小鬼靈精給記住了。”
晴天趕緊點頭,用兩隻小手捧着葉老大的臉,認真地叮囑道:“爹,給奶奶抓羊吃。”
“哈哈!”
葉老大根本沒把這話當回事,野山羊哪裏是那麼容易就遇到的,隨口哄孩子道,“爹努力,好不好?”
葉老大雖說是進山打獵,但其實也要跟着車隊行進的方向不斷地往前走,不敢讓自己落下太遠。他走了一上午,只打到兩隻野雞,撿到一小筐蘑菇,別說野山羊了,連四條腿動物的毛都沒看見一根兒。這樣回去雖然也能做一鍋野雞燉蘑菇了,可想起葉老太太想喝羊湯,葉老大決定先吃點東西,然後再多轉一轉。他找了條小溪邊,洗洗臉和手,掏出葉大嫂給他烙的玉米麵餅子,就着冰涼的溪水吃了起來。誰知他這邊剛吃了一半,就聽到不遠處樹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葉老大經驗豐富,下意識便覺得應該是有動物過來喝水了,趕緊一動不動,嘴裏吃到一半的餅子也不敢繼續嚼了。樹叢又是一陣搖晃,緊接着鑽出來一個白色的腦袋。白色腦袋上有兩隻角,下巴飄着一縷白色的鬍鬚。這不是野山羊還能是什麼!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啊!葉老大安靜地伏下身子,渾身的肌肉開始蓄力,將自己綳成一張隨時可以射出的弓。野山羊警覺性不大,只躲在樹叢里觀察了一會兒,就放心地跑到了溪邊。就在它低頭喝水的瞬間,葉老大握着匕首撲了上去。他整個人壓在野山羊背上,一手勾着它的脖子防止逃脫,另一隻手直接割斷了野山羊的喉嚨。羊血噴涌而出,但葉老大此時也沒有容器來裝,只能遺憾地看着羊血順着溪水被沖走了。葉老大等血水流光之後,就着溪水稍微清洗了一下,便扛着山羊走出了樹林,很快便追上了車隊的腳步。還離着老遠呢,葉老大就忍不住揚聲喊:“晴天,看爹給你抓着什麼了!”
誰知道他根本沒看到女兒驚喜的目光,反倒被五個侄子跑過來團團圍住。“妹妹在前頭坐馬車呢!”
葉昌瑞道。“大爺這是羊么?”
“還有野雞!”
“太好了!今晚又有肉肉吃了!”
說話間,葉家其他人也都過來幫忙。葉大嫂和葉二嫂兩個人把野山羊從葉老大肩頭取下來,合力抬回了車上。葉三嫂接過腳被捆得緊緊的野雞。郭氏此時也湊過來,一個勁兒地在野山羊旁邊打轉兒。“這麼大一隻,得有六七十斤了吧?”
出來逃荒之前,郭家的日子過得遠不如葉家紅火。一年到頭想吃扣肉都得靠自家養豬,羊肉的味兒更是好幾年都沒嘗過了郭氏如今都嫁人了,還深深記得小時候,爹娘帶她去趕集,在集上喝的那一碗又香又醇的羊湯。當時那湯里只飄着薄到透明的兩小片羊肉,就讓她足足惦記了這麼多年。今天若是把這隻羊宰了,豈不是可以敞開了吃?郭氏想得正美,突然聽到葉昌年大喊:“四嬸流口水了!她趕緊伸手抹了把嘴角,還真是有點濕漉漉的。家裏人全都笑了起來,郭氏自覺沒臉地瞪了葉昌年一眼。葉老大安排道:“野雞先留着,下午就把羊收拾出來,晚上煮羊湯燉羊肉吃,羊皮回頭硝一硝,留着給娘做個羊皮褥子。”
幾個小子一聽這話全都興奮起來。“噢!太好了!”
“喝羊湯吃羊肉嘍!”
晚上停車休息之後,葉大哥將羊皮剝下來,把羊身分解開來再剁成小塊。葉大嫂更是奢侈地指揮眾人支起了兩口大鍋,打算一口鍋熬湯,一口鍋燉肉。將羊骨頭、羊雜和筋頭巴腦都丟進鍋里煮湯之後,葉大嫂將羊肉切成方塊,準備做一鍋紅燒羊肉。最後還剩兩條羊腿,好在如今天冷放得住,葉大嫂將其放進桶里,留着下次烤羊腿吃。葉老太太此時也抱着晴天從前頭回來了。“還真抓着羊了?”
一聞到羊肉特有的膻味,她不免又驚又喜。要知道,葉家除了她都是火力壯的年輕人和孩子,他們如今還體會不到什麼叫骨頭縫裏冒涼風。她雖然已經坐在騾子車裏了,但還是覺得身子不怎麼暖和,所以昨晚才忍不住念叨想喝羊湯,誰成想今天就抓着羊了。幾個孩子立刻圍上來,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葉老大抓野山羊的過程講給她聽。“大爺真厲害!”
“我以後也要跟大爺學打獵!”
葉昌雪和葉昌兆興奮地直嚷嚷。葉老太太卻摸着晴天的小手,心裏一個勁兒地念叨阿彌陀佛。“我一直跟你們說,做人一定要行善積德。”
葉老太太道,“只要一心向善,多做好事,就一定會有福報的!”
家裏人全都信服地點頭。葉老太太以前便喜歡將這樣的話掛在嘴邊,只是如今配合上葉家順風順水的好運氣,才令人更加信服了而已。郭氏心裏卻忍不住嘀咕,難不成還真是這麼回事兒?等晚飯做好之後,葉大嫂先盛了一些給秦家送去,回來便看見郭氏正端着一碗羊肉去給啞老頭。“吃過沒?這是羊肉,可好吃了。”
郭氏的語氣生硬中還透着幾分嫌棄,“這碗肉是給你的,趕緊吃吧!”
誰知啞老頭卻根本不領情,就跟沒聽見似的,頭都不抬一下。郭氏見狀皺眉道:“我說話你沒聽見么?這老頭該不會又聾又啞吧?”
“老四媳婦,羊湯好了,調料我都放在車上了,你快去喝完湯暖和暖和,這邊我來弄就是了。”
葉大嫂趕緊過來打圓場。郭氏正準備走,就見晴天端着碗慢慢走過來,將手裏的碗遞給啞老頭。啞老頭一反之前對郭氏愛答不理的樣子,雙手去接晴天手裏的碗。郭氏登時不樂意了,轉身用腳輕踢啞老頭,質問道:“你啥意思?我端給你的肉是有毒還是咋地?“我給你你不吃,晴天給你你就要是吧?”
葉大嫂心累地說:“老四媳婦,你非要跟一個老人計較么?”
自家救人本是一番好意,若是再讓郭氏繼續這樣說下去,怕是恩情都要變成仇了。葉家人圍坐一起喝着熱乎乎的羊湯,雖然在路上找不到香菜,但是大家根據各自的口味加了鹽、醋、辣椒油等東西調味,一個個都喝得格外滿足。一碗羊湯下肚,葉老太太覺得自己渾身都熱乎起來了。連原本總覺得往裏灌風的肩膀和膝關節都沒那麼難受了。啞老頭吃了一碗羊肉,喝了兩大碗羊湯,額頭都冒出汗來。“還喝么?”
晴天過來問他。啞老頭伸手揉揉晴天的小腦袋,又看了眼跟在她身後的葉大嫂,突然開口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魏衍眼下雖然落魄,卻早晚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到時候有什麼用得着我的,你們只管開口。”
“哎呦,老爺子,您會說話啊?”
葉大嫂根本不知道魏衍是誰,關注點全在啞老頭原來不是啞巴這件事上。但是她身後卻突然傳來碗盆落地的聲音。葉大嫂回頭一看,只見李福兩眼發直地站在不遠處,面前是一堆碎瓷片兒。“哎呀,白瞎了——”葉大嫂心疼地看着摔破的碗,卻又不好說李福什麼。李福此時卻根本顧不得什麼碗不碗的,他快步上前走到老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魏衍?您就是那個魏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