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解圍
想要攢一百五十兩銀子,也不知道要靠自己彈曲子到什麼時候。
找李游借是不可能的,她總不能還沒嫁給他就讓他看輕了,否則以後一輩子都抬不起頭,連帶着爹娘也要在女婿面前受委屈。
翻出妝奩,裏頭放着幾隻魏承這些年送她的金銀首飾,其中很多早就被她當了給爹的舊疾買葯請大夫,剩下的她不敢當,怕魏承知道她把自己送她的東西賣了,不高興。
首飾在懷裏沉甸甸,一支九尾鳳簪的金絲鳳尾掛了一下她的手指,食指被勾出一條淺淺的紅痕,疼痛襲來,她驀然回過神,眼底突然漫出淚。
這隻鳳簪是魏承抵禦匈奴時,從匈奴閼氏帳中搜刮到的簪子,那年他一回來,從袖子裏拿出這隻簪子,插到她頭上,說好看。
她覺得這是別人的,自己戴着好像奪人所愛了,後來再也沒戴過。
密密麻麻的疼在心底蔓延開來,她有些身子發軟,扶着桌案緩了半天才好。
從當鋪出來,她去了從前和魏承幽會的宅子。
宅子臨街,不大,只有兩間廂房,裝潢卻算得上精緻典雅,只是魏承平日裏喜歡簡潔不喜繁雜,架子上除了幾本書和香爐瓷瓶,也沒什麼貴重東西可以賣。
故地重遊,一磚一石好像都還有那人的氣息,無處不在。
既然他都說了這宅子送她了,不管什麼時候後悔,現在她還是有權處置的。
她推開門。
魏承抱臂站在院子裏。
她喉結滾動,眼睛微熱。
“今日不去翠華樓?”
他身量高大,接近八尺,寬肩窄腰,身材筆直,光站着,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院子裏的漢白玉桌上,隨意放着一把沈銀霄用過的團扇,鴛鴦戲水的扇面,一針一線,透着曖昧和纏綿。
他隨意捻起摺扇,反手撩開眼前蔓延的桂樹枝葉。
漫天日光碎影,他緩緩而來。
眉眼含笑,笑意卻淡薄。
“上午不去。”
“哦,差點忘了,翠華樓上午歇業。”他淡淡道,手中的團扇在他指尖旋轉,他用扇骨挑起沈銀霄的下頜,探究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生的美,眼尾微微上揚,桃花似地眼眸里,無端多了幾分嫵媚。
“哭了?”
沈銀霄眼尾微紅。
“你來做什麼?”她偏頭,躲開他的手。
魏承挑眉:“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落在這兒了,似乎沒有。”
沈銀霄臉色微紅,手中的錢袋子驟然有些燙手。
“你也快成婚了,成親之前,可還有什麼事情想找我幫忙?”他淡淡道,“想好了,這估計是最後一次了。”
沈銀霄眼眶微紅,咬唇,“沒有。”
“既然沒有,那我就走了。”他轉身時路過沈銀霄,隨口道:“那日見的,就是你定下的人?”
“嗯。”
“看起來也不怎麼樣。”
“我覺得很好,比我見過的所有男人都要好。”沈銀霄心中有些氣悶
魏承先是一頓,冷冷地笑了笑。
男人身上,水波似地光影浮動,他嘴角笑意極淺,薄薄一層,卻讓人望而失神,“是么,我倒是好奇,能有多好。到時候可別忘了請我喝一杯喜酒,不枉我替他照顧了你這些年。”
沈銀霄捏緊手中的錢袋,遏住聲音中的哽咽,岔開話題:“那日你說要把這宅子送我。”
“嗯?”
“可還算數?”
魏承含笑點頭:“自然,你用這宅子做婚宅我也不介意。”
沈銀霄氣笑了:“可以,不過那之前你得把房契和地契轉給我。”
他地笑意不減反增,“房契和地契早不知道被我扔去哪裏了,你儘管放心,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只不過......不能賣罷了。”
他話中有話,沈銀霄眼中溢出淚,咬牙逼了回去,面上神色自若:“好啊,到時候我就用這宅子做婚宅,別忘了來喝喜酒。”
“其實,你要是想把這個宅子賣了,也可以。”
魏承走近幾步,慢慢將她逼近牆邊,抬手將她箍進臂膀之間,勾起她的下巴,“繼續跟着我,說不定房契和地契就被我找着了,我還能送一套更大的別院,就在城東的長樂街,再安排僕人侍女,供你父母安享晚年。”
“你可以好好考慮。”
“如果我說不呢。”她艱難開口。
這個條件很誘人,但是,她已經厭倦了。
魏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留下漸漸消失不見的背影,直到人再也看不見,沈銀霄才好像被抽幹了力氣,靠在牆邊,牆上的青苔被她無意識地摳掉,眼裏的淚抑制不住的往下淌。
下午從翠華樓回家,才發現李游也在。
李游卷着袖子,跟着沈父圍着磨盤,正在磨黃豆。
兩人圍着磨盤不知道在說什麼,只知道沈父臉色紅潤,神色輕鬆自然,絲毫沒有前日裏緊張慘淡的模樣,兩人竟有說有笑,沈父平日裏唯唯諾諾,對着李游卻滔滔不絕侃侃而談,一邊說一邊指着磨盤,李游神色認真,側耳傾聽,手裏的動作也沒落下。
兩人才見過幾次,就已經相處得有模有樣了。
沈母在廚房裏忙進忙出,灶上燒着肉,香氣四溢。
沈父看到她回來,喜笑顏開地招手,示意她坐下來。
“銀霄!那銀子有着落了!”
“怎麼了?”
“多虧了大郎啊,大郎今天跟我說了我才知道,說什麼凶宅原本就是不能租的,律法不準的,咱們去告肯定告得贏,大郎今天去找了鋪子的主人,才知道那個租我鋪子的不是鋪子真正的主人,是個頂着主人名頭的家奴,鋪子的正主知道了咱們的事情,說要把錢退給我們,還幫我們給了借的那些錢,帶着利息一起還了!”
沈銀霄愣住。
“多虧了大郎啊......”沈父拍了拍李游的背,臉上讚賞之意不言而喻。
“伯父太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也多虧了正主心善,以後有事找我就是。”李游謙遜點頭。
“說起來這鋪子的正主也是個講理心善的,只是咱們家欠了他這麼大個人情,也不知道怎麼還......”
沈父感嘆。
李游一邊撒黃豆一邊抬起手肘擦汗,“那位公子確實氣度不凡,似乎背景不小。”
“這樣的人,咱們可得罪不起。”沈父感嘆。
沈銀霄拿了帕子,遞給李游,只是他手中沾了黃豆的汁水,髒得很,一時間有些局促,不知是接還是不接。
就一天的功夫,李游就幫沈家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沈父沈母如今對李游是怎麼看怎麼順眼,笑吟吟地看着兩人,只覺得兩人現在成親都是好的。
李游臉色微紅,一雙手無處可放,沈銀霄也有些窘,她只好僵硬地抬手,幫他擦額頭上的汗。
“請問這裏可是沈家?”院外一聲招呼打斷了兩人尷尬的氣氛。
“你是......”沈父點點頭:“這裏是。”
四人轉頭看去,一個兵士模樣的人站在院門口,他身後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坐着一墨色高冠錦衣男子,一人一馬背對着院子,似是在認真欣賞路邊景色,那駿馬毛皮光滑水亮,四蹄矯健,通體烏黑,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
兵士亮出腰牌,赫然露出幽州魏氏的族徽,不耐煩道:“我家主人乃恰好路過,藉此處休息片刻,快開門。”
沈父沈母驟然慌亂起來,趕緊起身去迎。
沈父胡亂地就着衣服擦手,幫他們打開院門。
“失禮失禮,快請進快請進,公子來得巧,家裏做好了飯,不嫌棄就一起吃點。”
......
沈銀霄僵硬的看着爹娘對着魏承屈膝卑躬。
看着李游對魏承作揖時淡然的模樣,沈銀霄這才明白過來。
那條街,都是魏家地私產。
魏承在沈父沈母的簇擁下,慢悠悠地走進來,隨意打量起這間有些簡陋寒酸的小院子,目光迴轉,沈銀霄驚愕的視線正好與他玩味的眼神兩兩相對,他唇角輕勾,似笑非笑地挑眉。
李游似是察覺到什麼,狀似無意地擋在沈銀霄面前。
“魏二公子。”
“李游?”魏承眼中笑意散了些。
“正是。”
沈銀霄好似被抓住了把柄,心陡然漏了一拍,好在沈母一把拍了她一下,輕聲警告:“還不去端菜!”
沈銀霄如拉住救命稻草,跟着沈母去端菜,進進出出,刻意沒有去看那人。
她臉色燒紅。
她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為什麼魏承要來她家,他從沒有帶她去過任何人多的地方,更沒有帶她去見他的親友,更沒有陪她回過家。
就連她曾有意提及想要他陪她出去買東西,也被他一口回絕。
“我和你的關係,也就只能在床上。”
整個院子好像忽然就像是赤裸殘缺的她,被他一路進來肆意打量。
坐立難安,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尤其是當看到魏承神色自如地喝着沈父珍藏了多年的女兒紅,而沈父畏畏縮縮拘謹不舍的模樣時,沈銀霄更覺得煩躁頹喪。
她不想看到自己的父母在魏承面前抬不起頭。
“魏二公子的人什麼時候來?要不我雇輛馬車送二公子回去。”沈銀霄開口。
“不必了。”魏承深深看了她一眼,轉眼看向沈銀霄旁的李游。“李先生現在在何處高就?”
李游也許是這裏唯二不拘束的人了,他一言一行都合乎風度禮數,沈父因為緊張把酒杯弄翻了,撒了半桌的酒,李游手腳麻利的擦拭整理,對比起一旁安坐不動穩如泰山的魏承,要平易近人太多。
李游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回答:“高就談不上,混口飯吃罷了,如今開一家私塾,教幾個學生。”
“原來是教書先生。”
他口吻隨意,似是在閑聊,卻不知為何總讓人有些壓迫感,沈母沈父早已經不敢說話,李游也覺出一絲言語中的傲然,遂沒有多說什麼。
“李先生一個月的束修多少錢?”
李游一頓,有些不解。
“我家有家奴,其中有幾個聰明伶俐的,我倒是想着送他們也去念些書,卻苦於沒時間留意,今日正好碰見,若是李先生願意,我這幾個家奴過幾日就送去先生的私塾。”
李游點頭,釋然一笑:“既然是魏二公子的人,自然不必收錢,就當替銀霄還人情了。”
銀霄有些訝然,轉頭看他。
沈父沈母聞言對視一眼,不自覺微微挺直了腰桿。
魏承臉上仍帶着笑意,只是那笑意卻泛着涼,眼裏毫無溫度。
“哦?你還人情?你是她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