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獨一無二
廢棄煤礦距離蘇城有三十里。
這三十里若是放在前世,騎個電瓶車都不需要一個小時,但放在這個時代,三十里路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也就是三小時。
並且,江逸風感覺這一路上,自己骨頭都要被顛簸散了,完全沒有舒適性可言。
隨着他們距離廢棄煤礦越來越近,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化,地面上的植物變得稀少,一眼望去都是荒地。
繼續往裏面行駛,很快便出現一個巨大礦坑,這是因為表層煤炭被挖走導致的。
而從豫州逃難來的災民,便被安置巨大礦坑中。
從上方看去,低洼內的景象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數千個災民三三兩兩依偎在一起,餓得動都不想動一下。不遠處躺着上的人可能已經被餓死,全身上下佈滿了蒼蠅,蛆蟲在大量繁殖。
所有人……
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或者是孩子,眼睛裏都失去了光芒,就彷彿是一具具被飢餓操控的行屍走肉。
看到這種場景,三人中膽子最小的宋遠,緊張拉着江逸風的衣角,全身都在顫抖。
江逸風沒有出言安慰,而是把目光看向蘇東楚和王琨,這兩人的情況要比宋遠好一些,不過臉色也是難看。
畢竟,三人作為蘇城的頂級富二代,要什麼有什麼,根本無法理解眼前的這一幕。
“你們是何人?”
就在江逸風要帶着三人進入礦坑的時候,三名士兵攔住馬車,厲聲喝道。
郡守為了防止災民亂跑,影響蘇城的治安,派了五百名士兵看守礦坑,既能防止災民亂跑,也能阻止外人進入。
“在下江逸風……”
“江逸風?不認識。”
江逸風剛打算自我介紹,並且說明來意,便被為首的士兵粗暴打斷,“這裏已經被郡兵接管,立刻滾,否則休怪我刀下無情。”
鏘!
三名士兵同時將刀抽出一些,用玩味目光看向江逸風。
像江逸風這種窮酸秀才,他們才不會放在眼裏。
卻在這時,一道身影從江逸風身後躥出,快速來到三名士兵跟前,抬手就是三巴掌,打在三名士兵臉上。
“瞎了你們的狗眼,連我們也敢攔,是不是活膩了?”
打人的是蘇東楚,他面對三名士兵沒有任何怯意,反而就像是訓斥家僕一般。
三名士兵被打懵了,愣了幾秒鐘,寒着臉把大刀全都抽出,陰惻惻看向江逸風幾人。
很顯然,他們已經起了歹心。
“來來來,往這裏砍。”
蘇東楚非但不害怕,甚至還把脖子往前一伸。
看到這一幕,江逸風被嚇得半死,走上前就要把蘇東楚拉回來。
正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真要是打起來,這些當兵的可不會跟他們客氣。
而他一個文弱書生,帶着三個少年,又怎麼可能是三個手持武器士兵的對手。
“對對對,趕快砍了他。”
“這位是蘇家三少爺,你們把他砍了,一下子就能揚名。”
“就朝着脖子砍,我們還沒見過砍頭的呢。”
“要不也把我們兩個砍了,我三哥是王家大少,我是宋家大少,你們一人一個。”
江逸風剛來到蘇東楚跟前,王琨和宋遠就開始起鬨,一副唯恐不亂的樣子。
“……”
聞言,江逸風都要氣炸了,暗道這三個傢伙真是搗亂。
哪怕是正常人,被你們這麼一刺激,也是要動手的,更何況這三位還是士兵。
然而……
那三名士兵卻是身軀一震,滿臉驚慌看向蘇東楚三人,別說動手了,甚至主動扔掉手中的大刀。
最後,三名士兵更是噗通一聲,跪在了蘇東楚面前。
“……”
江逸風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而那三名士兵跪倒之後,滿臉驚慌表情,“小……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幾位少爺,還望……還望幾位少爺高抬貴手,把我們當個屁放了。”
“哼!”
蘇東楚冷哼一聲,“你們得罪我,我可以把你們當個屁放了,但你們剛剛罵了我大哥,若是輕易放了你們,我們這些當小弟的會被人嘲笑的。”
大哥!
三名士兵不可思議看向江逸風,暗自猜測江逸風能夠成為這三位少爺的大哥,身份得多麼恐怖。
想到這裏,他們覺得自己很委屈,心說你這樣的尊貴的身份,直接走過來給我們一巴掌,讓我們滾開就可以了,為何還要詢問我們意見。
明明是個身份恐怖的人,卻非得裝斯文人,這是在耍我們嗎?
耍!
三名士兵猛然醒悟,這可能是上層人的新玩法,故意偽裝成身份卑微的人,趁機玩耍他們。
這人太可怕了,不虧是當大哥的。
江逸風自然不知道三名士兵心中想法,臉上露出友好笑容,當然,在三名士兵眼裏,這個友好笑容就是魔鬼的微笑。
“三位軍爺,我這三位兄弟不懂事,你們別往心裏去,趕快起來,地上臟。”
“這位爺,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饒了我們吧,我們給你磕頭了!”
說著,三名士兵不停磕頭,磕得江逸風怪不好意思。
“算了。”
江逸風無奈嘆了一口氣,“你們起來吧,我原諒你們了,也不會為難你們。”
聽聞這話,三位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然跪着不敢站起來。
原因很簡單,在他們的想像中,富家少爺就應該是蘇東楚三人那樣,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怎麼可能斯文。
因此,只要是斯文,那就是在耍他們。
“這位爺,你就別玩我們了,你就放了我們吧!”
“???”
江逸風一臉問號,心說自己態度這麼好,為什麼這些人反而更害怕了呢?
這時,王琨走了上來,在江逸風耳邊低語,“大哥,你打他們一頓,再說放了他們就可以了。”
江逸風無法理解,皺眉問道:“這是為何?”
王琨解釋道:“我們三個是紈絝子弟,所以大哥在他們眼中也是紈絝子弟,得罪了紈絝子弟,若是不受到懲罰,他們是沒辦法心安的。”
聞言,江逸風有些明白這是什麼原因了,這就如同一個人得罪了領導,要是領導像個沒事人一樣,這個人會整天提心弔膽。
但若是領導狠狠訓斥一頓,反而會讓這個人鬆一口氣,因為這表示得罪領導這件事翻篇了。
眼下這三名士兵就是如此情況,要是自己不做點什麼,他們根本不敢站起來。
“唉,罷了!”
江逸風搖頭嘆息,走上前去,先是一人踹了一腳。
可能是三名士兵覺得這樣的教訓太輕的緣故,依然跪在地上,江逸風見狀,無奈苦笑,只能再用力踹了每個人幾腳。
三名士兵感受到江逸風腳上力道增加,一個個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並且不停感恩戴德。
“滾!”
“是!”
三名士兵連忙站起,主動讓開一條道,不停點頭哈腰,目送馬車和牛車駛入礦坑。
趁着從入口處到礦坑底部還有一段距離,江逸風寒着臉看向蘇東楚三人。
“出門在外,安全第一,剛剛你們的做法太危險了,若是你們的身份鎮不住那三名士兵,我們都會有危險。”
“危險?”
蘇東楚笑了起來,“大哥,你就放心好了,就算我們的身份鎮不住他們三個,他們也不是我的對手,我厲害着呢。”
“又在胡說,人家手中有刀,你只是一個少年,還手無寸鐵,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在江逸風眼裏,蘇東楚也就比同齡人打架厲害一點,不可能是成年人對手。
就算有成年人打不過蘇東楚,估計也是看在蘇家的面子上,故意讓着蘇東楚。
在他眼裏,蘇東楚始終是個少年。
“大哥,二哥還真沒有吹牛,那三個普通士兵還真打不過二哥。”王琨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根雞腿,邊吃邊說道。
“三哥說得對。”
宋遠沒什麼主見,只能點頭附和。
江逸風見狀,知道跟三人繼續討論未成年人打不過成年人這件事,已經沒任何意義。
這是個認知問題。
就如同晉惠帝聽到天下慌亂,百姓餓死的時候,會說出何不食肉糜這樣荒唐的話語。
以晉惠帝的認知,不知道吃不上飯是什麼樣子。
而蘇東楚三人的認知,不懂未成年人跟成年人力量上的差距。
“就算那三個士兵不是你對手,但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士兵是郡守的人,你打了他們,就是不給郡守面子,會得罪郡守的。”
“郡守?”
宋遠愣了一下,看向王琨問道:“三哥,大哥口中的郡守,是那個每年都來我們家拜訪,被俺爹拒之門外的老頭嗎?”
“對,就是他。”
王琨繼續道:“還有,不要稱呼郡守為老頭,俺爹說郡守的官還是蠻大的,你爹把郡守拒之門外,是因為你爹摳門,擔心在家招待郡守花費太多。所以你爹會先把郡守拒之門外,而後會帶着禮物去拜訪郡守,這樣就是郡守招待你爹。”
宋遠聽到自己爹如此摳門,漲紅了臉,辯解道:“就……就算是這樣,俺爹至少帶了禮物,禮物難道不花錢嗎?”
聽聞這話,王琨放下雞腿,問道:“你可知,你爹上年送的禮物是什麼?”
宋遠點頭,“記得,是塊獨一無二的石頭。”
王琨繼續問道:“前年呢?”
宋遠回憶了下,“好像也是塊獨一無二的石頭。”
“大前年呢?”
“呃……石頭。”
宋遠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王琨說道:“事實上,你爹每年送的都是獨一無二的石頭,因為每塊石頭都是不同的,當然是獨一無二。”
“而之所以送石頭,也不是那些石頭多麼名貴,而是隨手就能從路邊撿到。”
如果宋遠對自己爹不夠了解,他一定會反駁。
問題是他對自己爹太了解了,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這種事情自己爹真能做出來。
吞吞吐吐了半天,宋遠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俺爹……真不懂事,整天就知道給我丟臉。”
江逸風聽着王琨和宋遠的對話,只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郡守可不是小官,這樣級別的官員,擁有一郡的生殺大權,誰見了都要畢恭畢敬。
結果,宋遠他爹,不但敢把郡守拒之門外,還每年送石頭,這也太作死了吧!
“老三,郡守每年收到一塊石頭,就不生氣嗎?”江逸風忍不住開口詢問,他太想知道宋遠他爹是如何活下來的。
“當然不會生氣。”
王琨解釋道:“首先,宋家不僅僅是蘇城最大的糧商,同時還是整個九江郡最大的糧商,要是宋家不高興,整個九江郡的糧食價格都會上漲,會餓死很多人,郡守不敢擔責。”
“其次,郡守養兵要花錢,但朝廷已經欠了三年的軍餉,郡守只能求助於蘇城各大家族。各大家族出了錢,平時只要不是太過分,郡守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第三,九江郡的穩定需要依靠各大家族,郡守只要不傻,都不會拿各家族開刀。”
江逸風聽到這三個原因,總算弄清楚蘇城錯綜複雜的關係了,他沒想到在重農抑商的古代,蘇城的商人竟然能讓郡守忌憚。
若是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資本主義就會在蘇城萌芽。
咯吱……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導致馬車內的四人差點撞到一起。
蘇東楚不滿問道:“怎麼回事?”
“少爺,我……我們被圍困住了。”
車夫的聲音有些發顫,彷彿遇到很恐怖的事情一樣。
“哪個不長眼的敢……”
蘇東楚罵罵咧咧走出馬車,下一秒卻直接啞火了。
見狀,江逸風帶着王琨和宋遠走出馬車,而後就被看到的場景嚇得猛吸一口涼氣。
只見那些災民真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正緩慢朝着他們圍困了過來,逐漸把馬車和牛車圍得水泄不通。
災民們不斷朝着江逸風他們伸出乾癟的手臂,口中發出的聲音如同喪屍在低語,實則他們是在有氣無力喊着:
“給口吃的,行行好,給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