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態度轉變
“除了西邊的祝阿縣,最靠近咱們歷城縣的就是北面的漯陰縣,與東面的東平陵縣,漯陰縣有范家塢堡,泰山賊打了一陣沒打下來,轉頭去攻佔了縣城。
“現在除了東平陵,幾個縣的縣城不是已經淪陷,就是岌岌可危,除了寥寥幾個實力強勁的豪強穩如泰山,尋常大族的塢堡已然被攻下了不少。”
楊寧率領大軍回到歷城縣的時候,先行出去哨探軍情的孫淮回來向他稟報各地戰況,“泰山賊越打越多,僅僅是我們探明的就已經超過兩萬,如此龐大的數量,尋常縣城、塢堡哪裏守得住?”
聽罷孫淮的敘述,楊寧有片刻沉默。
濟南郡八縣,歷城、祝阿在西,漯陰、著縣、管縣在北,郡治東平陵在中,鄒平、於陵在東。
此次泰山賊出來掠糧,先前是分散劫掠,目標也是鄉里平民、普通大戶,後來裹脅的難民以及收納的河北流民多了,實力大漲,便開始攻打大族塢堡甚至是縣城。
一開始進入濟南郡的泰山賊不過萬人上下,楊寧去了祝阿縣一趟,旬日間又剿又撫,讓祝阿縣再無一個賊寇,但整個濟南郡的泰山賊數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增加至兩三萬之眾。
北面除了漯陰,著縣、管縣兩縣的縣城都已被攻陷,可想而知兩地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會被賊寇裹脅進隊伍。
“東平陵是郡城,城池堅固內有駐軍,豪強大族也多,不用咱們管。
“東面的鄒平、於陵兩縣相距太遠,我們要是越過東平陵前往彼處,耗時耗力不說,一旦郡城裏的曹嶷部曲動了歪心思,我們還得顧慮自身的安危。
“眼下,我們能用兵該用兵的地方,正是北面的著縣與管縣。”
說這話的不是楊寧也不是張明成,而是趙文景。
趙文景雖然一直在楊寧身邊做事,但就如他最初說的那樣,他只是暫時襄助楊寧而已,故而每每都是楊寧要求什麼他才會做什麼,楊寧問什麼他才會答什麼,鮮少主動進言獻策。
人家畢竟是做過九卿的名士,身份擺在那裏。
而隨着楊寧掃平祝阿縣,正式建立興復軍,且在旬日間把興復軍整頓得有模有樣,趙文景對楊寧的態度悄然發生變化。
後者回曆城縣沒打算多作停留,只是讓大軍在軍營歇息一夜,明早就會繼續出發,但趙文景卻主動來軍營找到楊寧,詢問對方在祝阿縣的種種舉措,眼下孫淮帶回最新軍情,趙文景又開始主動分析局勢。
“先生以為,我這次北上該如何用兵?”
楊寧心中雖然早有定計,但趙文景態度如此積極,楊寧便索性順着對方的話茬發問,讓對方多一些參與感。
趙文景撫須沉吟:“最好的用兵之法,當然是在泰山賊回程路上突然襲擊,如此既可以出其不意,又能避免對方依仗塢堡、縣城據守。
“只不過,這樣一來碰到的很可能是合兵一處往回走的泰山賊,屆時兩三萬甚至可能不止兩三萬人在前,四郎以區區五千兵馬,是斷然不可能將其包圍聚殲的。
“不能包圍聚殲,就會有很多賊寇逃散,再度回到山中為禍。”
楊寧微微頷首,泰山賊要是合兵一處的話,不僅戰力會獲得極大提升,打起來不好打,即便是打勝了,抓起來也不好抓。
這並非是無的放矢,經過祝阿縣兩戰,濟南郡的泰山賊首領只要長了顆腦袋,就不會對興復軍視而不見,並且做出相應防範。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肯定不會分散回程,只有合兵一處才能最大限度保護自身。
因是之故,楊寧兵出著縣、管縣的策略,唯有快速二字,他得趕在泰山賊完成劫掠與享受,帶着錢糧財貨匯合到一起之前將其各個擊破。
迅速發兵除了是對付泰山賊的需要,更是為了應付曹嶷。
作為青州之主,曹嶷不可能坐視自家地盤上出現一支軍隊,尤其這支軍隊一起家就擺明了跟他為敵。
打鐵還需自身硬,楊寧需要趕在曹嶷反應過來,派遣大軍鎮壓之前,先佔據儘可能多的縣邑,吸納儘可能多的流民,積攢儘可能多的本錢。
唯有自身根基穩固,屆時才有可能立於不敗之地。
好在曹嶷遠在青州,一時半刻的楊寧不用過於擔心。
濟南郡郡城雖然駐紮有曹嶷的正規軍,但只有千人上下,連泰山賊都不敢打,自然更不至於對楊寧造成多大威脅。
千人的正規軍,看起來不多,實際上不少,因為青州有八個郡。
青州攏共就這麼多人這麼大點地方,大部分人力物力還控制在世家豪強手中,曹嶷能調動的錢糧有限,養不了太多兵馬,其人麾下的戰士加在一起不過兩萬多而已。
若是每個郡都駐紮一千人,八個郡就是八千人,曹嶷能用的機動兵力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還怎麼有效應付各種戰事?
現如今平原郡正在大戰,曹嶷可是一直要配合石勒作戰。
在正常情況下,對於非軍事重鎮的郡城,朝廷根本不會派兵駐守,眼下也就是亂世,曹嶷青州之主的地位既缺乏大義名分也不怎麼得人心,基本盤更是薄弱,這才需要在郡城駐軍威懾地方豪強大族,以維持自身統治,否則濟南郡連這一千人都沒有。
翌日,楊寧引兵向北,兵發著縣。
戰兵依舊是五千人,運送糧秣物資的民夫則有過萬之眾。
之所以發動這麼多民夫,當然不是因為歷城縣聚集的流民多,而是為了戰後能迅速把戰利品帶回,乃至就地安置他們。
在進入著縣之前,大軍需要先經過漯陰縣,因為跟范家已經達成過一次交易,雙方有了些情面,楊寧便派人去知會了一聲,免得引發對方的緊張與恐慌。
他們畢竟是五千戰士,聲勢浩大。
沒想到的是,范家會錯了意,以為楊寧是向他們展示軍威,出之前那口軍械被臨時加價的惡氣,遂專門派了犒勞大軍的隊伍,帶着酒肉糧食在道旁相迎。
“先前是我們小氣了,多有得罪之處,還望楊將軍勿怪,如今這世道兵危戰凶,購買兵甲的大族太多,價格的確上漲不少,先前並非是我們刻意加價。”
在道旁亭前跟楊寧見禮致歉的,是一名在范家很有份量的中年男子,名叫范鐘鳴,之前雙方交易時正是此人出面。
不同於彼時的拿捏姿態,眼下范鐘鳴在彬彬有禮之餘,還帶着不少示好之意。
說著話,范鐘鳴指向自己身後的一隊騾車,言辭懇切地對楊寧道:
“雖說我們不曾刻意加價,但楊將軍起兵保衛桑梓乃是濟南郡百姓之福,我們范家亦有庇護桑梓之心,只是德薄力微做不到楊將軍這份上。
“但該表的心意不能少,別的不說,賣給楊將軍的兵甲不僅不能依照市價,還必須減免一些。
“這是重新計算價格之後,用剩餘的錢換的兵甲,現在盡數交給楊將軍,還望將軍不要怪罪我們自作主張。”
楊寧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心情大好地掃了幾眼那隊騾車,大體估算數量,上面的兵甲怎麼也有三五百套。
范家示好的誠意的確足夠,眼下正是楊寧缺兵甲的時候,這些東西他正好得用。
張明成在一旁看得暗暗撇嘴,對范家的心思不屑一顧。
靠着跟石勒的關係,范家有製造兵甲的作坊,無論器具、工匠、工藝還是材料源頭都齊備,可以持續不斷生產軍械,若是楊寧眼紅,發大軍把他們滅了將作坊據為己有不是不可能。
范家畢竟是投了胡人的,曹嶷不好動他們情有可原,但楊寧起兵的旗號卻是抗胡,打他們順理成章。
范家雖然獨霸漯陰縣,能聚集起數千人據守塢堡,但其中的精銳戰士肯定不會太多,五千歷經血戰的銳士未必攻不下。
就算五千人拿不下來,以楊寧在祝阿縣的表現,等他在濟南郡再打幾場仗,吸納更多泰山賊與流民中的青壯回頭時,軍威勢必更盛,屆時范家如何抵擋?
這就怪不得范家在見到楊寧的使者后,會覺得後者是在耀武揚威,並立即低頭服軟,不僅主動拿出酒肉錢糧犒勞軍隊,還為之前的行為道歉,並贈送幾百套兵甲了。
說到底還是欺軟怕硬,此乃豪強大族們的一貫做派,如今亂世當頭,這種做派無非是表現得愈發明顯。
“范家既然是一片誠意,楊某卻之不恭,這就收下了。”楊寧沒有跟范鐘鳴客套。
聞聽此言,范鐘鳴不僅沒有惱火,反而暗暗鬆了口氣。
對范家而言,楊寧願意收這些東西才是好事,那至少說明楊寧不至於現在就去攻打范家塢堡,雙方因為之前加價鬧出的隔閡或許可以消弭,往後說不定還能長久往來。
因為新得了五百套軍械,大軍的武裝水平顯著增強,在見識到自家主將的威勢與自身所在軍隊的“眾望所歸”后,就連最底層的普通戰士都升起了幾分自豪感,走起路來多出幾分力道與氣勢。
士氣一時大漲。
“范家這回可是大出血,刀盾長矛且不說,那一百套皮甲與一百副長弓稱得上價值非凡。”
檢查完軍械的張明成,回來跟楊寧稟報情況時頗有些感慨,“咱們現在收了他家的東西,日後真要放過他們,捨棄那作坊不要?”
看他雙眼放光的神態,顯然是在祝阿縣幾仗打下來打得凶性大起,有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意思。
當日攻打黃家塢堡見識到黃家婦孺的慘狀后,他可是頗為心軟的,但現在卻對翻臉不認人,攻滅一個家族的事情毫不在意。
楊寧對此沒什麼額外感觸,張明成有這樣的改變實屬正常。
手裏有了鎚子看誰都像釘子,而殺人這種事無疑是最能助漲一個人的凶性,改變一個人的想法與性格的,更何況在祝阿縣那兩戰張明成還殺了很多人。
屍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武將,有幾個不是視人命如草芥?沒有這份氣度,根本不可能在戰場上站得穩。
“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先掃平郡內賊寇。要是不能控制整個濟南郡,想那麼多也無用。”楊寧淡然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