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開戰
若是尋常時候,在別的地方看到這樣的情景,聽到這樣的話,劉晃一定會大笑不止,篤信對方不知所謂,實乃自取滅亡。
如今這漢家皇朝是什麼模樣,眼下這世道是什麼時候?
大齊皇朝最後的十萬精銳,被他們在豫州一戰屠滅,隨行的諸多王公貴族、門閥高官,被石大將軍誅殺當場。
而後京師洛陽被攻破,兩代皇帝青衣行酒。
大齊還有什麼尊嚴可言?還有什麼勇士可恃?
真當這還是四百年前,衛青橫掃陰山,霍去病封狼居胥,讓匈奴六畜不繁息,使匈奴婦女無顏色之時嗎?
真當如今的漢家皇朝,還是那個能匯聚舉國之力遠征西域,讓三十六國俯首稱臣,逼得南匈奴只能跪地乞降,讓北匈奴往西遠遁萬里,能夠喊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劉氏大漢嗎?
早就不是了。
眼下的漢家皇朝,不過是偏安東南,無心也無力光復河山,且連祖逖這樣的社稷功臣,都容不下的腐朽之木而已。
這樣的大齊,不可能庇護他的子民,這樣的皇朝,也不可能造就衛青、霍去病那樣的蓋世英雄!
時代早已不同。
劉晃根本不把如今的齊朝放在眼裏。
他也不可能看得起現在的漢家兒郎!
君不見,匈奴首領劉淵,都能自稱是劉漢後人,宣稱要繼承劉漢社稷嗎?
那得是如今的漢家皇朝無能到什麼地步,眼下的漢家江山糜爛到何種程度,一個跪了幾百年的匈奴人,才能挺直腰板站在高處,以睥睨四方的姿態,冠冕堂皇地向天下人宣告,他要繼承大漢雄風,再現大漢輝煌?
此情此景,非荒誕可以形容,非諷刺可以描述。
如劉晃這般出自南匈奴的戰士,一個比一個自覺身形偉岸,視天下漢人為懦夫,把四方士族當作豬狗。
偏偏就是在劉晃最志得意滿的當口,在這片毫無特殊之處的土地上,他意料之外地碰了釘子。
一群他從骨子裏蔑視的漢人,先是襲殺了他麾下數十戰士,而後又斬下了他使者的頭顱!
一座平平無奇的小小塢堡,居然匯聚了好幾百個氣勢非凡的悍勇之輩,堂而皇之擋在他面前,如猛虎嘯林、蛟龍出海一般,莊嚴宣告要保衛家鄉,不惜流血犧牲,也得驅逐他們這些胡虜!
望着那幾百個煞氣騰騰的銳士,劉晃面容陰鷙。
恍惚間,他記起了衛青、霍去病的鼎鼎大名與非凡戰績。
他好似看到了對方率領的,那一群在草原上縱橫捭闔,殺人如割草的無雙猛士。
是了,就是這群漢人,曾帶給匈奴最深沉的夢魘,將號稱東西萬里控弦百萬的匈奴王庭,強勢從雲端打落塵埃,製造了匈奴史上最可怕的災難!
可劉晃不明白,時過境遷,到底是什麼讓這些前一刻還與兩腳羊無異的漢家兒郎,變成了此時滿身彪悍之氣的漢家銳士。
他目光搜尋,很快在城頭看到了一個格外惹眼的存在。
那是一個長身玉立、風姿綽約的年輕公子,在左右銳士的拱衛下,眾星捧月一般無比奪目。
劉晃望見他的時候,對方也正向他看來,那面容冷漠、目光無情的樣子,就好似在看一塊石頭、一具屍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讀書不多的劉晃,腦海里只能浮現出這樣的詞句。
於是,在心驚之後,劉晃立即變得異常惱怒。
溫潤如玉?風流倜儻?
今天,他就要用手中的彎刀斬斷這塊玉珏,點燃無邊戰火燒光這份風流,讓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漢人公子,淪為他馬蹄下的一具屍體!
就像這些年來他們跟隨石大將軍,轉戰南北剽掠千里時,每天都會做的那樣,將一切攔路之敵毫不留情碾進泥土!
他要明明白白告訴這些漢人,世道早已更易,如今之寰宇,是匈奴皇朝之天下!
他們不可戰勝,不可忤逆!
“全軍聽令,準備作戰!”
怒火萬丈的劉晃調轉馬頭,向身後的戰士們大聲喝令,三百多胡人騎兵當即調整陣型,檢查弓箭兵刃。
他們與劉晃一樣,感受到了冒犯與侮辱,並且怒不可遏,於是他們呼嘯起來,人人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黃聞季!”
黃聞季剛剛從前面奔回,族人幫他安撫住了受驚的戰馬,他堪堪跨上馬背,便聽見劉晃的呼喝。
來到劉晃面前,不等對方吩咐,黃聞季咬牙切齒地道:
“楊家不領我們的恩情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殺我兄侄,我黃家與之不同戴天,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在劉晃點頭后,面紅耳赤的黃聞季,策馬來到黃家族人與青壯麵前,一字一句地怒吼:
“踏破楊家,雞犬不留!”
......
塢堡城頭,一眾楊家族人、私兵以及青壯們,無不面容肅殺。
城前,黃家一百多憤怒的私兵長刀出鞘,帶領三百餘利刃在手的青壯,抬着梯子邁開腳步飛奔而來!
喊殺聲如潮如浪,腳步聲如鼓如錘!
三四百胡人騎兵在後壓陣,他們縱馬奔馳,來回呼喝,發出狼一般的威懾怪叫,投向城頭的目光銳利如劍,彷彿能把他們一口吞下!
敵方正經戰力接近五百,另有三百青壯協助,而楊家私兵只有一百多,紙面實力大大弱於對方。
青壯雖有五百之數,卻是只訓練了不到四天的農夫,無法給人任何安全感。
在敵人呼嘯而來之際,當戰爭的陰鬱籠罩在頭上,死亡的威脅迫在眉睫,不少楊家族人都已忐忑不安。
楊征面色發白,額頭沁出汗水,楊桐左顧右盼,似乎想要從身邊的人那裏獲得力量,李蒹葭更是硬拉着李清菡走下城頭。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悚然動容。
曾經殺過流寇,有過戰鬥經歷的私兵們,大多穩得住陣腳,沒有露出任何懼怕之色。
尤其跟隨楊寧出戰過蓮花村的數十名銳士,此刻穩如泰山,看胡人的目光並無忌憚,反倒是頗有些躍躍欲試之色。
楊奎面容冷漠而沉靜,睥睨城頭,雄姿勃發,彷彿回到年輕時候在駐守邊郡的歲月,戰意節節攀升。
至於楊寧,他俯瞰城外八百鮮有甲胄的敵軍,面露輕蔑之色,目光落在那些梯子上時,更是暗暗發笑。
那不是什麼正經攻城雲梯車,沒有車廂沒有輪子沒有廊橋,跟普通木梯、竹梯沒多大區別,只是長一些而已。
前世楊寧以鎮北將軍的身份坐鎮青州時,每逢大戰,動輒數萬步騎一起上陣,甲胄齊全軍械完備,一日死傷數千人的時候都有。
面前這點敵人,在楊寧看來不值一提,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