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逆流而上(求月票、求推薦票)
孔崇君明白,自己剛才的話確實有些失態。
他尷尬地捋着鬍鬚,發出幾聲乾笑,又吩咐孔家的晚輩們原地待命,自己則轉身走向另一側,裝作去找呂文煥商議要事。
此時,陳宜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與只帶了二三十位胎息的其他幾家相比,孔家這邊竟然浩浩蕩蕩地來了一百多名修士。
陳宜中冷哼道:
“這架勢,簡直是擺明了要震懾誰似的。”
端明殿學士吳長因看到這一幕,不禁搖頭嘆息。
他低聲對陳宜中說:
“看來我們這位衍聖公,是擔心王璟山一到場,就會當眾對他不利。”
陳宜中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疑惑道:
“我聽說劍仙在成都的時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他怎麼可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孔老先生不利呢?”
吳長因輕輕搖頭,分析道:
“話雖如此,然王璟山終歸年輕,涉世不深。他們總愛認為,只需快意恩仇,便能解決所有問題。”
陳宜中沉思了片刻,眉頭緊鎖道:
“可太后已經在內朝議事上,明確支持孔家了……劍仙也收下了劉家那三個替死鬼。這種情況下,孔老先生又去找峰岳大人求保,豈不是畫蛇添足?”
就在這時,程樣端着一杯茶水悠哉悠哉地走了過來。
那茶水看似普通,卻散發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清香,讓人不禁好奇這茶水究竟是從何處弄來的。
於是,陳宜中好奇問道:
“你這茶——”
程樣輕輕地掃了陳宜中一眼,語氣帶着幾分嗆人的意味:
“事關身家性命,家族榮辱,孔崇君縱使小題大做,又有何過?”
話一出口,陳宜中的老臉頓時如調色盤一般,變幻莫測,精彩至極。
不遠處的地方修士們,雖然沒有直接聽到他們的對話,但卻通過各種方式——或是唇語解讀,或是手勢比劃,或是筆墨傳書——紛紛議論起前方大人們的交談內容。
“瞧啊,瞧那尚書大人,真是如血燃淚傀般易爆。”
有人無聲議論,“方才還與呂大人爭執不休,此刻又找上了陳大人,這是要大鬧一場啊。”
“哼,你們知道什麼?”
另一人似乎對尚書大人的過往頗為了解,不屑地反駁道,
“尚書大人可是黃山名景丞相——程元鳳的長孫,家族素以忠誠正直著稱於世。他的眼裏,豈能容得下爾等這些二臣修士的苟且之事?”
“你!”
“哦?這麼說來,尚書大人還是個有故事的人物?”有人好奇地追問。
“那可不?就說那崖山海戰之後吧,仙法降世的消息還未傳開,尚書大人便已經率先募兵,頂着被圍剿的危險,從江南一路趕去瓊州支援。這等氣魄和忠誠,豈是呂大人陳大人能比的?”
“原來如此,難怪他看不上我們這些二臣修士。”
另有人以手語質疑道,“呂文煥確實投降過蒙元,但陳大人並沒有啊?”
“哼,陳宜中雖然沒有投降,但他見大宋不敵蒙古,便直接拋棄了朝廷,遠遁到南邊的占城去了。”
另一人冷笑道,“這等行徑,與逃兵何異?尚書大人自然也是看不上眼的。”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理解,“這逃兵與降兵,在尚書大人眼裏,恐怕都是一樣的不堪吧。”
突然間,一道響亮的聲音劃破了周圍的寧靜,竟毫無遮掩:
“老夫與呂大人一樣,確曾身為二臣。”
聲音的主人,留夢炎,帶領留家眾修士出現在眾人身後。
“但你們這些後生晚輩,真的以為程尚書就是什麼無可挑剔、光明磊落的聖人嗎?”
隨着留夢炎的赫然現身,原本竊竊私語的地方修士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瞬間噤聲,一個個低垂着頭顱,連大氣都不敢喘。
留夢炎目光如炬,掃視了一圈后,最終定格在最前方的幾道身影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開口:
“程尚書此刻手中把玩的茶水,名作‘頤氣毛峰’。這是自靈稻之後,仙朝傾盡心血培育出的第二種靈植,產量稀少。除了官家和太后,按理說,可不該有第三人能如此愜意地品嘗啊……”
說到此處,他故意頓了頓,目光在眾人臉上掠過,似乎在欣賞他們臉上的驚愕表情。
接着,他緩緩道:
“戶部尚書,掌財政收支、編製預算……呵呵,好大的權力啊。”
這番話一出,原本就鴉雀無聲的地方修士們更是噤若寒蟬,心中雖然翻江倒海,卻愣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留夢炎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中透出一股滄桑與智慧:
“老夫並非要詆毀程尚書的名譽,只是希望你們這些年輕人能夠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萬物,並非黑白分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選擇,而這些選擇背後,往往都隱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和無奈。”
然而,這番話聽在在場大部分人的耳中,卻只覺得留夢炎這個奸賊,是在為自己昔年降元開脫罪責、混淆視聽。
他們心中雖暗罵不已,表面上卻仍不敢有絲毫表露。
三十步開外的前方,程樣、陳宜中以及吳長因三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交談之中,對外界的紛擾置若罔聞。
程樣輕描淡寫地合上手中的茶杯,順勢將其收入寬大的袖袍之內。
隨即,他把目光轉向吳長因的身後,略帶探尋地問道:
“吳大人,今日怎未見令公子的身影?”
程樣問的是吳家麒麟兒,此界第四位胎息九層修士,吳硯歌。
吳長因淡然回應道,“歌兒被官家召去對岸伴駕了,不在此處。”
“哦。”
程樣心中飛快地盤算着:
“伴駕?莫非是那吳硯歌親自去求見官家,想要在此地與王璟山一較高下,領教那傳說中的天上御劍訣?”
程樣的思緒如電,很快便猜測到了吳硯歌可能的意圖。
‘割地換法的提案,當初之所以能在內朝議事中通過,顯然是官家與吳硯歌,皆渴望通過劍道突破至練氣境。為了嫡孫的道途,吳長因不惜拉着我與陳宜中,在內朝議事上來回遊說……’
‘後來,官家聲稱,馮忠全此次南下突然變卦,用那血燃淚的邪法屠殺川陝軍民,幸而被王璟山和火速西進的荊湖軍挫敗……但殿前司及時趕到,封鎖了割地換法的內情。’
‘可惜啊,成都幾乎付之一炬,那劍法卻依舊沒有到手。’
‘吳硯歌,只怕不會輕易相信這個說辭。’
程樣眉頭緊蹙,正欲探詢吳家對於“割地換法”破裂一事的態度時——
對岸四萬多名修士的動作,打斷了他的思緒。
但見他們由內至外,一批接一批地站起身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江水東段,即錢塘江下游。
更有不少人施展雲泥同路,乘着雲霧升至半空,眺望杭州灣。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程樣微微一愣,但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王璟山到了。”
頓時,程樣與吳長因、陳宜中張開明目訣,轉身面向東方。
與此同時,留家的諸位修士,以及先前離去的孔崇君和呂文煥,也重新回到了人群的最前沿。
他們或神情凝重,或眉頭緊鎖,或眼中閃爍着莫名的意味,但無一例外都將目光投向了下游。
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中,五艘客船緩緩駛入南宋修士們的視野。
它們藉助風力揚帆而上,嶄新且潔白的帆面,在江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五隻巨大的白鳥展翅翱翔。
隨着客船的不斷靠近,不少修士的心情也愈發緊張起來,似乎預感到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即將來臨。
終於,崖山派再次動了。
在眾人矚目之中,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老者挺身而出。
中年男子長發鬆散,短須飄飄,僅以一條花青色緞帶在尾部虛系,透出一股不羈之氣。
而老者則身穿白色道袍,鷹鉤鼻顯得分外突兀,眼底略有發黑。
士修們隔江望見,兩人領着五千名崖山修士臨江而立,氣勢如虹。
他們手指翻飛,掐訣不停,似乎正在醞釀一場震撼天地的法術盛宴。
就在眾人屏息以待之際,江底突然傳來隆隆巨響,如同遠古洪荒的巨獸正在緩緩覺醒。
緊接着,一道巍峨壯觀的巨型‘長垣高壘’,以無匹的磅礴之勢破江而出,仿若仙威降臨一般。
那長垣帶起的水花,如細雨般紛飛四散,灑落在寬闊的江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向周圍擴散開去。
不僅沾濕了崖山眾修士的衣裳,更深深地震撼了各路士修的心神。
只因這堵厚約三丈,高達六十丈的長垣,寬度竟然超過了一百五十丈,如同一座橫跨江面的巨橋,既將江水兩岸牢牢連接在一起,更是形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僅在江面之下,留出了泄水防洪的缺口,以確保錢塘江兩岸的安全。
而那五艘原本想要逆流而上的客船,一時間被這堵長垣完全阻攔了去路。
如同被困的一窩幼獸,在獵人的牢籠下全然無法動彈,只能無奈地徘徊在江面上。
“眼前這場面,似曾相識啊……”
呂文煥那飽經風霜、粗糙如老松樹皮的手掌,在臉頰上重重一抹,擦去了冰涼的江水。
“遙想當年,忽必烈暴亡之後,我朝太后親自揮師北上,指揮若定,轉眼間便收復了大片國土。”
呂文煥的語氣,突然帶上了幾分輕蔑:
“而那場戰爭里的馮忠全,雖然頂着個大修士的名頭,但實際上呢?不過是個剛剛踏入胎息七層的小子罷了。
“要不是我們這些,被世人稱作‘二賊’的傢伙在旁邊幫襯着,他怎麼可能順利地施展出那土石之法,把河床抬升得那麼高?又怎麼可能單槍匹馬地就把東京給撕了個口子?”
他斜睨了一眼旁邊的程樣,嘴角的譏諷之意更濃:
“我呂文煥,對仙朝可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不像某些人,雖然沒降過蒙古,但自從加入這仙朝以來,嘿,可真是沒見他立下過什麼像樣的功勞。”
程樣彷彿沒聽到呂文煥的嘲諷一般,靜靜地凝視着眼前波濤洶湧的江水,彷彿視線並未受到長垣高壘的阻隔。
吳長因卻淡淡問道:
“呂大人方才說‘似曾相識’,莫非昔年馮忠全施展的土石之法,堪比今日的長垣橫江?”
呂文煥聞言,不禁嗤笑一聲,擺擺手:
“這怎麼可能呢?我不過是藉此機會,點某些人幾句。馮忠全當年的土石之法雖然玄妙,但與這崖山派今日所展現出的手筆相比,嘿,雲泥之別!”
吳長因不再搭腔,繼續關注着江面上的動靜。
“這崖山派,可是給王璟山出了道難題啊——想入城?要麼飛過去,要麼打碎它。”
呂文煥見無人理他,乾脆自言自語地評斷道:
“靠‘雲泥同路’滑翔過關,無疑是在異想天開。胎息修為施展的雲泥同路,其平地上升高度,至多四十丈,且一名修士同時只能施展一道,左腳墊右腳想都別想。至於打碎……”
說到這裏,呂文煥又對着這堵巨牆打量了半天。
他估計,就算是對岸那五千修士一起發動靈箭術,恐怕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打破這堵堅不可摧的屏障。
旁邊的衍聖公孔崇君,聽完呂文煥的一番話,心中頓時安穩:
“甚好……即便他掌握了御劍訣,面對太后與崖山派,依然束手無策。”
一直保持沉默的留夢炎突然開口,冷不防地提出了一個假設:
“若他飛來過來呢?”
這是呂文煥首先排除的選項。
他摸着自己稀疏的腦門,一時間有些愣神,但很快便冷冷地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
“夢炎大人,您說笑了。御空飛行,那是練氣修士才能身懷的本領。”
此時,明目訣修為最高的程樣,忽然間輕笑起來。
他的目光猶如在觀賞一場猴戲,帶着幾分戲謔與不屑,緩緩地落在了呂文煥的身上。
呂文煥臉色驟然一沉:
“奸官,又在耍什麼詭計?”
“呵呵……宋賊,抬頭看看吧。”
眾人循聲望去。
然而,由於長垣高壘的阻擋,他們依舊未能看清江上的變化。
就在眾人疑惑之際,對岸的崖山眾修突然間沸騰起來,人聲鼎沸,彷彿炸開了鍋一般。
這突如其來的騷動,讓江南與地方士修們紛紛心生好奇——
“究竟發生了什麼?”
於是,各路修士齊齊施展明目訣,試圖透過那長垣高壘的縫隙窺探一二。
而那些沒有練過明目訣的修士也不甘示弱,裝模作樣地仰面瞪大了雙眼,生怕錯過了任何精彩瞬間。
終於,一道玄色身影,驟然間從長垣頂部飛躍而過。
那人身着圓領袍,衣袂飄飄,腳踏劍影,宛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
眾修瞪大了眼睛,試圖辨認出那位踏劍者的面容。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踏劍者的身影,竟然還在不斷向上攀升,彷彿要衝破雲霄一般。
僅僅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如同一隻翱翔在天際的雄鷹,盤旋在了那通天法像的巨大頭部之上。
“天哪!那可是足足一百丈的高度啊!”
呂文煥忍不住驚呼出聲,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然而,他們的震驚之情,顯然還未到結束的時刻。
但見踏劍者突然轉身,身影如同一道疾風,迅速降落在了長垣高壘的頂部。
他站穩身形后,左掌輕覆於右腕之上,緊接着便朝着下方六十丈的江水兩側,同時揮出了兩劍。
那看似並不銳利的劍鋒,在破空共鳴的瞬間,卻化作了凌厲無匹的劍風。
片刻之後,竟形成了兩道不斷拔高的巨大水龍捲。
那水龍捲並非狂暴無序,反而如同兩條被馴服的巨龍,溫順地執行着主人的命令。
龍捲的頂端,輕輕托起江面上的第一艘客船,就像是巨龍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抓取着獵物。
客船在水龍捲的托舉下,穩穩地升至與長垣齊高的位置,然後被第二道水龍捲接力,緩緩降低,最終穩穩地落在長垣西側的江面上。
在眾人震撼的目光中,踏劍者彷彿化身為了掌控風雲的仙人。
他在高空之上,劍影翻飛,每一次揮劍都玄妙無比。
就這樣,一艘接一艘,五艘客船被他如同掌中之物般,輕鬆地搬移至錢塘江東段上游。
整個施法過程,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已然超越了在場大部分胎息修士,所能想像的範疇。
目睹這震撼人心的一幕,孔崇君不禁老淚縱橫,身影在晚輩們的攙扶下連連搖晃:
“啊,啊!這……這!”
隨着那位踏劍者御風而下,其身影也在陽光下顯得愈發挺拔。
只見他身着一襲玄色長衫,衣襟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彷彿烏雲蔽日般深邃。
腰間緊束的赤色環帶,不僅將腰身完美勾勒,更突顯出他堅實而有力的胸腹。
每當他腳步輕挪於長劍之上,空氣中彷彿能聽到劍鳴之聲。
那聲音清脆悅耳,宛如龍吟鳳鳴般動人心魄。
數萬人中,只有明目訣大成者,如程樣這等少數修士,才能隱約望清——
“這竟是把木劍?!”
這一刻,時間彷彿也被這緊張的氣氛所凝固,靜靜地等待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只因為那焦點之上的身影——王璟山,已然成為了整個大宋仙朝最為矚目的存在。
趙昺站在人群中心,悄然將懷中的《修士常識》收起。
縱使他早已從王武威處得知,王璟山至少掌握一門攻伐劍法,與基礎的御劍飛行之技,但依舊無法掩飾眼底閃爍的熾熱光芒。
“修真者,當如是也……”
他喃喃自語,隨後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仰天大笑。
“宋帝趙昺,在此恭迎劍仙!”
此言一出,無論兩岸眾修或神情凝重,或眉頭緊鎖,或眼中閃爍着莫名的意味,但無一例外都將頭暫且低了下來,朝着上空的那位少年齊聲問候道:
“恭迎劍仙。”